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人和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就是从着装外貌开始的，接下来才是谈吐性格。林默然曾听过一个理论：成见效应与第一印象有着密切关系，作为管理者既要重视第一印象，又要尽量避免因为第一印象不佳而产生成见，从而误判人才。所以，即使她不喜欢李光定腰上的那条假鳄鱼皮带，不喜欢他脚上的那双黑色过时皮鞋，不喜欢他那件虽然干净但没有前襟垫底的衬衣，以及插在衬衣胸袋里的那支黑色钢笔，但是她还是非常客气，有礼有节地站起身来，伸出右手，对这个叫李光定的男人说了句：“你好，欢迎加入保协集团，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李光定拘谨地搓了搓手，然后伸了出去。他很少和女性握手，而且是这样一位高挑漂亮、让他有点害怕有点压迫感的女子。
眼前这个女人纤手冰凉却很有力度，即使只是浅浅的握手，他也感觉出那股暗暗的力道。眼前的她说不上热情但也不觉得冷漠，有一种自然的大方，也有一种骨子里的客气。总而言之，李光定察觉不到她对自己的真实态度。正如她的名字一样，默然，只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不是漠然也不是蓦然。
他依稀记得那天林默然穿着一套浅灰色职业套装，一双尖口高跟鞋，即使这么常见的装扮，仍透出几分雅致。在套装外面，她还别了一枚银色水晶的兰花胸针。李光定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水晶，只知道那个别针和普通材料不同，不像是塑料又不像是玻璃，在日光折射下幽蓝幽蓝地闪着光。那光让他有点眩晕，他的眼神不由自主会聚焦在那朵兰花上，以至于他松开手直视林默然的眼眸时，有一刹那的恍惚。
林默然礼节性地给李光定倒了一杯水，然后说：“李先生，请你先填写这份入职表格，虽然只是常规手续，但请你如实填写。这份资料将进入你的人事档案。”
林默然的普通话非常标准，听不出来她的籍贯，就像李光定上次来约见贾有成时听到的声音一样。初次的惊鸿一瞥到今天的面面相对，李光定仍对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无所知，只是听贾有成说，她是公司第一副总经理，人事行政后勤等重要事务全由她说了算。于是，他毕恭毕敬地接过林默然递来的这份文件，翻开看了看，居然有四页不同的东西。
李光定从衬衣口带里掏出钢笔，有条不紊地填了起来。不到一小时，李光定就做完了这四页问卷，恭敬地交给了林默然。
5.异乡咖啡香
李光定交完卷，就低头开始慢慢喝着杯里的水。
林默然拿着卷子仔细看起来，从第一页不错的履历表，到三页不同的测试题，李光定的回答让她有些震惊。首先，能看得懂这些问题，说明他英语水平还不错，字也写得相当遒劲有力。
其次，第二页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显示出他擅长表忠心写报告，而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竟又如此随性。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干脆利落，第四个却又透露出一缕沧桑。以往回答这些问题的人，多是把自己的专业技能一条条列出，贡献奖章填到一张纸也写不下，她办公室的柜子里至今还装着一摞摞的市标兵、省劳模、优秀青年、单位突出贡献的奖状和证书。第三页言简意赅的回答也让她吃惊不小，既真实又另类。第四页有现成的答案标准，她随即从电脑里调出了那个参考答案。
根据李光定的选择结果，能清楚地看到他是这样一个人：夜里感觉最好；喜欢快步行走，手臂交叉着和人说话；喜欢大声发笑；喜欢张扬的红色；去一个派对或社交场合时，会安静地入场，躬身寻找认识的人；当专心工作被人打断后会感到非常恼怒；临入睡的前几分钟，习惯在床上仰躺，伸直；入睡后，经常梦到自己在飞或漂浮。参照答案里的计算方式，李光定的得分为54分，这个分数段被定义为冒险家，适合市场开发与销售工作，适合独当一面。这是令人兴奋、活泼、易冲动的类型，是天生的领袖，能够迅速做出决定，愿意尝试机会、欣赏冒险，周围人喜欢和这个类型的人在一起。
通过这四页纸的测试，林默然又一次佩服贾有成的洞察能力。贾有成总是有自己看人的独特方式，他不会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测试，但他的直觉非常准，事实证明，凡被他选中的人，确有过人之处，她隐约感到这个叫李光定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林默然浏览完毕，面无表情地把这些资料放进一个档案袋，拨分机叫人事专员上来把李光定的学历证书、身份证复印存档，然后给李光定冲了一杯咖啡，示意他从桌子边挪到沙发上坐下。
这时，李光定闻到咖啡的香味在整个房间内弥漫，心情也略微变得放松，至少这杯咖啡代表了对方的认可。从填这些表格，到呈上审阅，从林默然示意自己坐到沙发上，到手里接到的这咖啡，李光定看不到林默然的表情有任何变化，当然更看不到她内心的态度，真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怪女人！李光定喝着热腾腾的咖啡，眼睛不时地在林默然的脸上扫一下，然后立即偷偷地低下头去。
不一会儿，林默然把自己的大皮转椅从大班台后面拉出来，五个角轮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端庄地坐在李光定对面说：“有三件事要和你说明一下，方便以后工作。一个是保协集团的情况，一个是你的定位及薪酬，一个是对这个岗位的基本要求。”
李光定随手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这个小习惯又让林默然对他增加了几分好感。
林默然接着说：“保协集团是一个民营企业，产业涉及家具制造和分销、家具大市场、房地产，还有一家酒店。目前来看算是一家家族企业。第二个问题是你的定位，目前定位于董事长秘书，董事长已经有一个秘书在帮他打理事务，你在这个位置上先熟悉情况吧，这个岗位的薪酬是每月1500元。另外鉴于你刚到珠海，公司解决你的住宿问题，你和董事长司机住一套，行政部会安排。公司安排一日三餐饭。最后，贾董的脾气不好，你最好不要惹他。还有，三个月过后会对你重新有一次考核，在此期间你工作上必须从严要求，不然可能三个月不到就见不到你了。”
林默然说完看了看李光定，似乎用征求的眼神问：“你有什么意见或者还有其他要求吗？”
李光定想都没想：“安排得很周到，我没有问题，也没有其他要求，感谢公司的关照。”
“那好吧，我带你去看一下你的办公室。”林默然站起身边走边说，李光定赶紧一口喝完整杯咖啡，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贾董隔壁的一间办公室，房间不大，但一个人坐显然足够，甚至奢侈了。李光定看着眼前的这个座位，很简单的一套办公桌椅，灰色的弧形桌，后面有一排整齐的文件柜，一个蓝色的海绵垫背靠椅，桌子上一台新电脑和两部电话机，一部是红色的，一部是白色的。李光定心想：“这比我以前的教研室复杂多了。”
林默然看到李光定盯着两部电话机，就说：“红色的电话是贾董的专线，白色的就是正常使用的。先这样吧，你自己整理一下，有任何问题你找我或找行政部都行。”说完，她直接走出了门，留下一串清脆的高跟鞋声。
林默然走后，李光定坐在椅子上回了一下神：“这两天感觉太突然了，有点像做梦，更像是与高手下棋，你来我往，一气呵成。难道这就是相书上所谓的‘命中有贵人相助？’我是不相信命运的，但这两天好像确实有什么冥冥之中的东西存在。当然，是福是祸现在下结论还早得很，深不可测的贾有成，高傲冷漠的林默然，真的很新奇、刺激，甚至有些可怕！”
他转念又想：“想这些干吗？这不是我李光定的习惯，我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能难倒我？用三个月的时间证明足够了，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决定不再想了，因为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事要一点一滴做，光想有什么用？
他开始对办公桌、柜子里、窗台进行清扫，边清扫边哼起小曲，哼的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全部打扫一遍后，他开始整理散落在桌子和柜子里的一些文件，看来这个房间是很久没有人使用了。有些文件显然已经有段时间了，上面落了不少灰尘。
整理结束后，李光定拿起电话试了试，两个都是正常的，他没敢拨，当然也不知道拨给谁。看到那台还很新的电脑时，他突然不自信起来，这东西在学校时接触不多，偶尔用一下，也只会打个字什么的，其余功能几乎全部不会用。
“不知道这个单位是不是必须要会使用电脑，千万不要出什么洋相啊！”他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正想着，那个白色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响了三声后，他赶紧接起来喂了一声，话筒里就传出了一个细细的小女孩的声音：“李光定吗？请你下来二楼行政部领东西。”
说完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李光定放下电话就往二楼去，经过林默然的门口时，他下意识地朝门里瞟了一眼，没什么动静，他就直接下到了二楼。
二楼每间办公室门上方都有一个标牌，他经过了人事部、招商部、物业管理部，快到尽头时，才看见行政部的牌子。门是敞开着的，里面有十几张桌子，但只有四五个人扎堆在一起在争论着什么，其他的人估计出去办事了吧。
他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听到里面一个女孩叫他，“你是李光定吧，到我这里。”李光定走到那个向他招手的女孩身边，这个女孩子瘦瘦小小，五官还算端正，年龄差不多二十四五岁，估计才毕业不久。女孩朝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叫刘阿球，行政主管。”
接着刘阿球小姐开始给李光定发东西，他拿一样东西就在登记册上签一个名，诸如订书机了、笔记本了、信封了、资料袋了、签字笔了，还有两样重要的，一个是饭卡，一个是宿舍的钥匙。
在给他钥匙的时候，刘阿球朝着那一堆人叫了一声：“小罗过来，这是你的室友。”一个精瘦的小伙子立刻跑了过来，对着李光定说：“噢，是你呀，以后我们就同居了。”他刚说完，那边几个人就哄堂大笑起来。李光定跟着说：“是的是的，我愿意。”一群人又笑起来，小罗也笑着说：“我们就住在这楼的后面那一幢，七楼七一三，你这么胖，正好减肥，哈哈。”说完又跑到那堆人中间去了。后来李光定才知道那堆人全是本地人，都是司机，没事就在一起抽烟打牌。
6.乱世无佛道
李光定办完手续，提了一大堆办公用品，正要上去，刘阿球说：“你上去把东西放好就下来吧，马上下班了，我带你去食堂吃饭，不然你找不到的。”
那个小罗听到后立马从人堆里挤出个头来，说：“哟，靓女，扣仔呀？”“扣你个头呀，人家新来的嘛，本来该你这个室友带的。”刘阿球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说起话来可不依不饶。李光定知道小罗说的是广东话，俗称白话。他没有听懂小罗说什么，像是鸟语。
他后来知道白话是一定要学会的，不然在广东备受歧视。李光定马上说：“今天中午我要回去拿行李，晚上再吃吧。其他找不到，食堂一定能找得到，顺着香味就过去了，呵呵。”李光定开始慢慢展现自己的幽默，说完他提着东西就上楼了。
回到办公室，他拿起座机call李立，不一会儿，李立就回了电话过来。李光定报告了一下进展及安排，说的时候有点眉飞色舞，还说：“本来晚上想请你再喝一顿以示庆祝，结果我想来想去心里不踏实。当董事长秘书做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林总还没说什么具体工作，只是说让我先熟悉起来，所以酒暂且还是不能请，等三个月试用期满正式录用后，我们再一醉方休。为方便工作，我想先搬到公司宿舍来。”
李立在电话里恭喜了一番，又说：“我现在就不方便从单位出来送行了，你自己去拿走行李就是，总之什么都要格外小心，广东企业没那么好混的，老板个个精明，没有哪个民营企业养闲人，酒早喝晚喝都行。”最后还安慰了几句，就匆匆地挂了电话。
李光定赶紧坐公交回到住处，麻利地收拾东西。他在房里找了个编织袋，把席子枕头脸盆等生活用品一并装到里面，然后看着带来的两个大箱子哭笑不得，衣服就不说了，那一大箱子书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全是经济管理商业大全名人传记什么的，如果真要把他这些年的藏书全搬来，那是一车也拉不完的。
“这么多东西怎么拿呀？”李光定心里不免犯嘀咕。后来他跑到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边帮他搬箱子边抱怨：“你必须多出10块钱，我又不是搬运工，你的东西也太重了，10块都算我照顾你！”李光定说：“行行行，多出10块，不过那边还有七层楼呢。”那司机突然停下说：“还有七层？那你找别人吧，我可搬不动了。”李光定没办法，只有改口：“好吧，那七层我自己搬吧。”
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到宿舍楼下就走了，剩下李光定，他来来回回爬了三四趟，这是他这几年干的最重的活了。还没顾上喘口气，又开始把书放到柜子里，没有放下的连编织袋一起推到了床下面，所有东西经过这么一摆放，房间居然有些文化味了。
这是一个二居室，二室一厅一卫一厨房，虽然不大，但也算干净明亮，一个房间是空的，一个房间有不少东西，但床上没有被褥，显然是那个司机小罗不怎么住吧。
李光定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了一遍，一看表差不多快两点了，既没来得及吃中饭，也没来得及倒在床上体验一下感觉，就急忙跑办公室去了。
到了办公室，在房间站了几分钟，又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抓耳挠腮地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随手翻了翻上一任留下的只言片语，有价值的东西不多。
正踌躇着，那个白色的电话响了，是林默然打来的，让去她办公室一趟。李光定敲了敲门，林默然正忙着，几乎头都没抬，递给他一个四四方方的硬卡：“我在上面建了一个你名字的文件夹，你拷到电脑里，然后全部看看，熟悉一下公司的情况。”
当李光定想转身走的时候，林默然几乎是带着命令地说“：这是保密件，注意保密。”李光定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下子蒙了，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一个上面没有写字的硬卡，文件会藏在哪里呢？怎么用呢？我当然不能请教林默然，她给我这个东西时压根也不会想到我不会用。那请教谁呢？”
最后他想到了那个叫阿球的姑娘：“只有她了，让她知道我不会用，也不能让林默然知道。”事不宜迟，如果等一会儿林默然要回去麻烦就大了。他想拿起电话拨打，结果没有电话号码。他急忙从楼梯处跑下了二楼，刘阿球正好在。
李光定说：“小刘，你这有公司的通讯录吧。”阿球说：“有，上午忘给你了。”说着从抽屉里抽了一张递给他。李光定看了看还有其他人，低声对刘阿球说：“你到我办公室，我有事请教。”
阿球迟疑了几秒钟，跟在李光定后面上了五楼。快到门口时她说：“李大秘书，有什么吩咐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