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论人道之中,身形浮。多诸罪业,喜造諐瑕。仁智道消,恩良义绝。所以崔杼杀君,商君害父。七雄並争,六国连纵。互骋憍奢,各衒淫荡。淳风永尽,美化不行。三毒兢兴,十缠争发。四流浩漫,五盖幽深。颠倒无明,转复滋甚。遂使生同险树,命等危城。口蜜易消,井藤难久。垄头松下,哭响摧残;广巷重门,悲声呜咽。今人中,悉皆忏悔。絓是圆首方足上智下愚。西尽瞿耶,东极于逮,北穷单越,南罄阎浮,乃至板屋毡帷,文身被髪,饮血茹毛,巢居穴处,雕蹄黑齿,倒住傍行,弱水毛浮,危峰绳度,边城远戍,装甲负戈,囹圄鏁囚,檐金棒木;並愿各修礼让,人禀孝慈,息放荡之心,断荒淫之色。质齐金石,体类高华。八难不侵,九横长遣也(《法苑珠林校注》,150页。)。
《道教义疏》每一条目下,分“义曰”和“释曰”两部分。“释曰”相当于《艺文类聚》、《初学记》等的“叙事”部分,杂引群书,对相关事类进行阐释。“义曰”相当于《法苑珠林》的“述意部”,是用骈文写成的总纲(关于《道教义枢》的体式,请参看王宗昱《道教义枢研究》之《道教义枢》校勘部分。)。《法苑珠林》的“述意部”、《道教义疏》的“义曰”,与《後汉书》、《文心雕龙》等书每篇後的“赞曰”近似,都是用骈体所写的总纲或者概论。
9.问答体
问答体采用问答的方式组织各类知识。一般来说这些知识都是很基本的常识。今天我们所能看到的唐代问答体类书祇有一些敦煌残卷,这些残卷都是些启蒙读物,如[《节本珠玉钞》甲](转引自《敦煌类书·录文篇》,561页。):
孔子问曰:人皇之後,有谁承之?
老子答曰:有伏羲代之。
孔子问曰:伏羲之後,治化何似?
孔子曰:神农之时,何以治化?
老子答曰:在有伏羲,逢男夫,逢女妇。无有尊卑,走及禽兽,茹毛血食,不立礼仪而治。
传说孔子曾向老子请教过礼(《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节本珠玉钞》甲]就假託孔子与老子的问答,普及一些历史文化常识和日常生活中应遵守的礼貌规则。
王三庆先生认为问答体“实自文赋体中之策问进化”(《敦煌类书·研究篇》,9页。),也就是说所以采用问答体,是受科举考试策论的影响。王先生的观点自然很有道理,不过,就“问答体”类书的兴起,我们还可以补充一些别的意见,这些意见与王先生的观点並不衝突。在展开论述之前,我们再引录一段问答体类书。《杂抄》[六]论五姓五行三老三备(转引自《敦煌类书·录文篇》,550頁。):
何名五姓(声)?宫、商、角、徵、羽。
五姓作何声色?黄声宫、白声商、青声角、赤声徵、黑声羽。
何名五行?金、木、水、火、土。
五行各有何味?金味辛、木味酸、水味鹹、火味苦、土味甘。
五味各属何色?辛色白、酸色青、咸色黑、苦色赤、甘色黄。
何名三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情。
何名三备?君、父、师。
唐代有一本解释佛教名词的小类书《法门名义集》。此书虽不是问答体,但其体式却和《杂抄》很相似,我们也将此书引录一段:
三毒贪欲、嗔恚、愚痴是也。此毒能生万咎。
五欲色欲、声欲、香欲、味欲、触欲,是五欲也。……
四惑我见、我爱、我慢、无明、谓之四惑。是第七阿陀那识生。
八邪邪见、邪思惟、邪语、邪业、邪命、邪精进、邪念、邪定。
如果在“三毒”、“五欲”等专名前,加上表疑问的“何名”,变成“何名三毒?……”“何名五欲?……”不就和《杂抄》的问答体一模一样了吗?
《杂抄》並非全都是问答体,其中最末几条都不是。这裏我们摘录其中一条,《杂钞》“世上有十种劄室之事”(转引自《敦煌类书·录文篇》,558页。):
见他着新衣,强问他色目,是一。见他鞍乘好,强逞解骑乘,是二。见他人书籍,擅把披览,是三。见他人弓矢,擅拈张挽,是四。见他所作,强道是非,是五。见他书踪,強生弹剥,是六。见他鬥打,出热助拳,是七。见他诤论,旁说道裏(理),是八。卖买之处,假会鄽谈,是九。不执一文,强酬物买,是十。
这就和《法门名义集》没啥差别了。李商隐编有一本小书《杂纂》。《直斋书录解题》评此书曰:“俚俗常谈鄙事,可资戏笑,以类相从。今世所称‘杀风景’盖出于此。”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评此书曰:“(义山)书皆集俚俗常谈鄙事,以类相从,虽止于琐缀,而颇亦穿世务之幽隐,盖不特聊资笑噱而已。”《杂纂》的内容和《杂抄》最末非问答体的这几条非常相似,比如其中“强会”那一段曰:
见他文籍,强披览。见他鞍马,逞乘骑。
见他弓矢,强弹射。见他文字,强弹驳。
见他着衣,强问色目。见他人家事,强处置。
见他鬥打,强助拳(《杂纂》卷上。)。
因此我们可以说所谓“问答体”,其实和《法门名义集》、《杂纂》的体式差不多。问答体的兴起或许不祇因为有科举策论的影响,其他一些流行于民间的通俗书籍,如《法门名义集》那样的宗教小册子,或者《杂纂》那样的俚语彙编,都有可能激发它的生长。事实上,较之王三庆先生所列举的宋代文赋体策论类书《璧水群英待问会元选要》(《四库全书总目》类书类《璧水群英待问会元选要》提要:“宋建安刘达可编,元华亭沈子淮选,宁州查仲儒、吴江徐珩评点,俱不知何许人,盖麻沙书坊本也。其书为太学诸生答策而设,故有璧水群英待问之名。分十六门,每门之外分二例,一曰名流举业,又分立意发端、稽古伟议、法祖嘉猷、时文警段、绮语骈珠、当今猷策、生意收结等七子目;二曰故事源流,又分经传格言、皇朝典章、历代事实、先正建议、文集菁华等五子目,大抵当日时文活套,不足以资考证。”),《杂纂》这类小书与《杂抄》等问答体小类书在精神气质上更相近。文赋体策论是针对科举的,读者群是举子;《杂抄》、《杂纂》等关心的是日常文化生活,读者群是普通民众。
在上面我们概括了九种唐代类书的撰述体式,在这裏我们必须还要指出:一部类书的撰述体式往往不纯粹,不整饬,往往是多种体式的杂糅。比如《初学记》每一个条目下分“叙事”、“事对”、“诗赋”,“叙事”部分属于书钞体,“事对”部分属于对语体,“诗赋”部分则是作家作品选。又比如李若立的《籯金》,其序言中说明自己的体例是“先录其事,後叙其文”(《敦煌类书·录文篇》,393页。),所谓“事”相当于《初学记》的“事对”,是把同一条目下的事类、词藻组织成对偶,比如其“帝德篇第一”下“三皇”对“五帝”,“至化”对“淳风”。所谓“文”相当于《兔园策府》或《事类赋》的单题赋,是赋体。然而通观整部《籯金》,其体式却並不像其序所说的那样整饬。有的部类有“事”无“叙”,有的部类有“叙”无“事”;有的“事”被组织成对偶,像《初学记》;有的“事”未被组织成对偶,像《六帖》。再比如王三庆先生拟名的《北堂书钞体丁》,其中既有骈语体,又有对语体,还有志人小说体、书钞体,甚至有一些没办法纳入我们所归纳的九体的散句,其撰述体式简直可以说毫无规律可言。
类书体式杂糅有两方面的原因。有的类书体式杂糅是因为编纂者的精心设计。《初学记》“叙事”、“事对”、“诗赋”,三部分体式不同,是因为它们各自承担不同的功能。“叙事”负责灌输常识,“事对”负责提供词藻,“诗赋”负责提供创作样板,各有分工,却又互相配合,三位一体。有的类书体式杂糅却是因为编纂得太粗糙,例如《北堂书钞体丁》。《北堂书钞体丁》那种毫无规律的杂糅让人觉得它祇是处于草创阶段的一部书稿,而不是一部完成了的著作。类书对文人来说算不上著作,地位很低,不被重视,再加上私修类书,又受到人力、物力诸因素的限制,往往不能做到体式上的整齐划一。
根据本书的附录一“《唐代类书存佚表》补”,附录二“唐代类书提要彙编”,以及本章“唐代类书的编纂”,我们知道唐代是我国类书编纂史上很繁荣的一个时期。类书在这一时期的繁荣,体现在类书的编纂、传播、运用等各个环节上。
从类书的产量来看,《隋书·经籍志》所载《皇览》以下的唐前类书不过十数家,而根据附录一中张涤华先生的统计和我们的统计,唐代类书有约一百五十种之多。
唐前类书几乎都失传了,没办法从体制上对唐代类书和唐前类书做比较,但通过与宋元以後类书的比较,我们可以看出唐代类书的编纂水平。从部类结构上看,唐代类书虽不如後世类书精密,但已经相当完整、成熟。从撰述体式上看,唐代类书也已经很丰富、全面。很明显,类书编纂发展到唐代已经有很高的水平。
唐代类书有的规模宏大,卷帙浩繁,帮助朝廷标榜文治;有的祇是潦草随意的民间小册子。类书的编纂者,既有朝廷组织的官员,著名文人,也有民间的一般文人和方外的僧侣、道士。类书的使用者也涵盖了几乎所有的识字阶层,上至皇族、宰辅大臣,下至三家村学究、村夫牧童。类书的生产与消费体系发展到唐代已经相当完备。
宋以後因为印刷术的进步,出现了许多民间书坊。这些书坊为了射利,大量编印实用型类书,如对付科举考试的类书。商业运作给类书编纂带来了一些新的气象。不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可以说有关类书的方方面面在唐代就已经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