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采用二级目录,共四十八部,各部下有小的条目若干,现将其部目罗列如下:
1良吏2酒事3孝4幼智5露6直谏7降雨8霹雳9九天10十端11仁义12降雪13九流14四異15老16卖龙17卒18地19舌20高危21明器22溪23剑24侠25六夷26留客27虹金28夫妻29归藏30箸31口才32补孝33续孝34坟籍35石补36石37太保38斋39冢40坡阪41添石42岭43岭巖44崖45坑46窟47穴48井
据王三庆先生的考证,此书讳“渊”、“民”、“治”,似为天宝前不知名作者编纂之书。此书的部类排列十分随意,看不出其中隐含有什么逻辑道理。“良吏”属职官,後面不接精忠报国的“直谏”却接着荒唐的“酒事”,“酒事”後面却又是属于德性的“孝”;在一般类书中同属于“天部”的“露”、“降雨”、“霹雳”、“降雪”等门並没有紧紧相连在一起,它们中间混乱地插着“直谏”、“九天”、“十端”、“仁义”诸门。说它颠三倒四一点也不为过。在部目中既有“孝”,还有“补孝”、“续孝”;既有“石”,还有“补石”,短短两卷就又“补”又“续”的,简直不像首尾呼应的一部图书。像这样杂乱的小类书,敦煌卷子中还有不少。
小结:一部类书是否有一个严密部类体系,不但与类书所产生的时代有关,更与类书的编纂者有关。如果有大量的人力物力做後盾,该类书自然可以包罗宏富,体例严整。如果人力物力都很单薄,编纂的目的又不严肃,急功近利,该类书自然就编得草率、杂乱。我们要衡量一个时代的类书编纂水平,要以那些规模大、编纂目的严肃的类书为标准。最能代表唐代类书编纂水平的自然是《艺文类聚》和《初学记》。像敦煌卷子中那些杂乱的近于书钞的小类书在各个时代都有,如果以它们来衡量各个时代类书的编纂水平,那么我们很难看出类书的编纂是如何进化的。
§§§第二节唐代类书的撰述体式
唐代类书的撰述体式归纳起来一共有九种:书钞体、志人小说体、碎语体、骈语体、对语体、四言对句体、诗体、赋体、问答体。後世类书的所有撰述体式在唐代差不多都可以找到。下面我们一一对这九种体式进行描述。
1.书钞体
所谓书钞体,就是分门别类地抄录事类,比如《艺文类聚》“风”字条下的叙事部分,将《尚书》、《左传》等书中许多有关风的事类抄录在一起,而並不对摘自这些书中的原材料在文字上进行加工。这是最古老的,也是最一般的类书编纂体式。《皇览》以下的早期类书大概都是采用这种体式。宋初的《太平御览》以北魏的《修文殿御览》为蓝本,是这种体式一个显著的范例。在唐代类书中,使用这种体式的有魏徵的《群书治要》,《艺文类聚》和《初学记》的叙事部分,还有以《励忠节抄》为代表的一些敦煌类书残卷。为了较形象地说明这种体式,下边我们以《艺文类聚》子目“风”的叙事部分为例略作分析。
《艺文类聚》子目“风”叙事部分:
《尔雅》曰:“四气和为通正,谓之景风。南风谓之凯风。东风谓之谷风。北风谓之凉风。西风谓之泰风。”
《尚书》曰:“休徵,曰圣,时风若。”又曰:“周公居东二年,天大风,禾尽偃,大木斯拔。王启金縢之书,迎周公,天乃返风,禾尽起。”
《左氏传》曰:“六鷁退飞过宋都,风也。”
《老子》曰:“飘风不终朝。”
《毛诗》曰:“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又曰:“终风且曀。”又曰:“凯风自南,吹彼棘心。”又曰:“冬日烈烈,飘风发发。”
《礼记》曰:“立冬之日,东风解冻。”
《礼稽命徵》曰:“出号令,合民心,则祥风至。”
《孝经援神契》曰:“德至八方,则祥风至。”
《尚书大传》曰:“舜将禅禹,八风修通。”又曰:“成王时,越裳重译而来朝,曰:‘久矣天之无烈风迅雨,意中国有圣人乎。’”
《庄子》曰:“列子御风而行,泠然,旬有五日而後反。”
《国语》曰:“海鸟爰居,止于鲁国东门之外,三日,展禽曰:‘今其有災乎?’是岁也,海多大风。”
《荆州星占曰》:“箕星一名舌,动则大风至。”
《风俗通》曰:“飞廉,风伯也。风师,箕星也。”
《管公明传》曰:“公明言树上已有少女微风,其雨应至矣。”
《周生列子》曰:“夫犬葛叶之风,不应八节。”
《风土记》曰:“六月则有东南长风,俗名黄雀,长风时,海鱼变为黄雀,因为名也。”
《括地图》曰:“奇肱氏能为飞车,从风远行。汤时,西风吹奇肱车至于豫州,汤破其车,不以示民,十年,西风至,乃复使作车,遣归,去玉门四万里。”
《论衡》曰:“儒者论太平瑞应,皆言五日一风,风不鸣条。”
《述徵记》曰:“长安宫南有灵台,有相风铜乌,或云此乌遇千里风,乃动。”
《神仙传》曰:“葛玄行,遇神庙,乘车不下,须臾,有大风逐玄,埃尘涨天,玄大怒曰:小邪敢尔,即举手指风,风便止。”
刘欣期《交州记》曰:“风母,出九德县,似猿,见人若惭,屈颈,打杀,得风还活。”
《风俗通》曰:“风或清明来久长,不摇树本枝叶,离地二三丈者,此有龙德在其下,风或清,不及地二三尺者,此君子之风。”
《楚辞》曰:“光风转蕙泛崇兰。”又曰:“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十洲记》曰:“炎洲,在南海中,上有风生兽,似豹,青色,状如狸,以铁椎锻其头,数十下乃死,张其口向风,须臾而起。”
《艺文类聚》,在“风”这一子目下,摘抄了近三十部古书中与“风”有关的事类。这些事类的排序依据这三十部书所产生的时代,时代早的就排在前边,时代晚的就排在後边。不过,时代久远的古书其产生时间往往没有准确的纪年,《艺文类聚》的编撰者以及其他书钞体类书的编纂者,在依据图书所产生的时间进行数据排序时,许多都祇能从大的时段上着眼,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等,一大段一大段地往下数。同一个时段的图书之间的先後次序常常是随机的。《艺文类聚》在子目“风”下,把《左传》排在《毛诗》之前,在子目“日”下却把《毛诗》排在《左传》之前。同一个时段的图书排序问题,有的时代晚一些的类书比《艺文类聚》等要处理得更整饬一些,但这不是因为後来的编纂者在古书的繫年上有了长足的进步,而是因为他们引入了时序以外的别的排序标准。同一时段的图书,在後来的较严谨的类书那裏,一般都把儒家经典放在最前,然後纔是子部、史部、集部的图书。各部儒家经典之间的排序,越到後来也越固定,通常都是《易经》居首,《毛诗》也总在《左传》之前。
在子目“风”下,《艺文类聚》没把最玄秘的《易经》放在最前面,放在最前面的是训诂书《尔雅》。我们知道,在儒家经典裏排序,《尔雅》几乎总是殿在最末的,因为很早就有这样一种观念,认为《尔雅》与其他儒经不同,是训诂其他儒经的工具书,而不是一部蕴涵微言大义的著作(《四库全书总目》之《尔雅注疏》提要:“(《尔雅》)欧阳修《诗本义》以为学诗者纂集博士解诂,高承《事物纪原》亦以为解诂诗人之旨。然释诗者不及十之一,非专为诗作。扬雄《方言》以为孔子门徒解释六艺,王充《论衡》亦以为五经之训诂。然释五经者不及十之三四,更非专为五经作。今观其文,大抵采诸书训诂名物之同異,以广见闻,实自为一书,不附经义。”以《尔雅》为训诂其他儒经的工具书,这种观念虽不正确,但很久远很普遍。)。可是《艺文类聚》的子目中却经常把它放置在其他儒经之前,而不仅仅祇是在“风”这一个子目下,比如“春”、“夏”、“秋”、“冬”,连续四个子目都是如此。这是为什么呢?其实原因很简单,就因为《尔雅》是一本有关名物的训诂书。在展开一个子目之前,首先引用训诂书、字书等古代辞典,把该子目区别于其他子目的特殊性质交待清楚,是书钞体类书很早就开始萌芽的传统(敦煌出土有一类书残卷,罗振玉以为是《修文殿御览》,洪业以为是《华林遍略》。这部南北朝时期的古类书,已经将《尔雅》、《说文》等辞书抄录在其他书籍之前。),这一传统越到後来越执行得坚决。《艺文类聚》排列事类时,不但有以《尔雅》居首的,而且排在最前面的还有比《尔雅》时代更晚的《说文解字》、《释名》、《广雅》等字书或辞书。儘管如此,较之後代类书,《艺文类聚》在这一问题的处理上还不够整齐划一,《尔雅》等书在有的子目中位置一点都不突出,比如天部的“天”、“日”等条目就没有从《尔雅》等字书开始抄起,《尔雅》、《说文》一类书祇是不起眼地混杂在群书中间。
2.志人小说体
这一类型的类书,体式像《世说新语》等志人小说,把社会上的人物分作各种典型,然後在各个典型(即类书中的部类)下,荟萃代表性人物的事迹或言论。这些事迹或言论摘录或改编自各类史书。宋初所编的《太平广记》是这类类书的集大成者。在唐代,这一体式的代表是于立政的《类林》。下面以《类林》为例介绍这种类书体式。《类林》设有孝行、勤学、高士、廉俭、敦信、忠谏、权智、聪慧、隐逸、方术、友人、贞洁、女祸、医药、占梦、烈女等部(参见《敦煌类书·研究篇》,39页。),每部下按人物分条。例如“报恩第廿五”部下有“魏颗”条:
魏颗,晋卿魏武子之子。武子有宠妾,武[子初患疾],嘱其[子]颗曰:“吾死後,必嫁此妾。”于後,武子欲死,又语颗曰:“必以此妾殉。”及武子死,颗嫁之,从父治之言。後秦与晋战,以颗将,夜梦见一老人,颗于战场中结草,以抗秦军。秦军将杜回数倒而不能去,遂颗所擒。此结草报恩之始也。出史记(《敦煌类书·录文篇》,221页。)。
这段话的倒数第二句说“此结草报恩之始也”,意思是说以魏颗为主角的这则故事,是结草报恩这则诗文中常用典故的出处。这句话与故事本身无关,是类书编纂者的一句注释性的按语。这段话最后一句说“出史记”,意思是说这则故事出自“史记”。但这“史记”二字並非特指司马迁的《史记》,而是泛指一切史书。事实上《史记》中並没有记载这则故事。志人小说体类书摘抄或编纂从前的故事时,常常不注明出处,即使注出处,也往往笼统。这则故事的原始出处是《左传》。《左传·宣公十五年》:
初,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则曰:“必以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杜回,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
把《类林》和《左传》中的这两段文字一比较,就知道《类林》的编纂者並非一字不差地转录《左传》,而是作了改写。对同一件事情的叙述,《类林》的文字比《左传》通俗易懂很多。
在唐代,志人小说体类书除了于立政的《类林》,还有《事林》、《事森》、《雕玉集》等。这一类类书和讲唱文学关係密切,它们是後世的话本、讲史等通俗文学的资料库。
3.碎语体
所谓“碎语体”是指这种类型的类书:将所抄事类中最适合镶嵌到诗文中的丽辞提取出来,用大字标出,然後用小字注释这些丽辞的出处。碎语体並不像下边将要提到的骈语体、对语体那样,把丽辞组织成骈体句子或者组织成对偶,它没有这些进一步的加工,祇是将那些丽辞萃取出来,任它们像没有串线的珠子散落着。碎语体类书在唐代以白居易的《六帖》为代表,下面我们采录《六帖》“月”字条作为示例。
坎为月《易》
月者太阴之精《淮南子》
月生于西《礼》
夜光月名
望舒月御
月出皎兮如月之恒月上弦而就盈
照临下土
三辰三光三曜並月居其一
盈必毁天之道也三五而盈三五而缺
成象在天成象
无私照代明日月代明
三日成魄乡饮酒礼三让象月三日而成魄
金精阴灵《月赋》月以阴灵
蓂荚晦朔应月而生落
桂华月中有仙桂树
玉钩金波蛾眉“纤纤似玉钩,娟娟若蛾眉”,谓初月
破环破镜飞上天,谓残月
如圭秋月如圭
随灰之晕《淮南子》:“画随灰而月晕缺。”注云:“以芦灰环月,缺其一面,则月晕亦缺。”
西园游曹植诗云:“清夜游西园,明月澄清景。”
北堂寝陆机诗云:“安寝北堂上,明月入我牖。照之有餘辉,揽之不盈手。”
……
这些萃取的丽辞有的是二字,有的是三字,有的是四字,有的更长;有的组织成了对偶,更多的则祇是散语。各词头下有的有小字注释,有的则没有。词头下的小字有的是注明出处,有的是起补充或注释的作用。《六帖》影响很大,从唐代就开始有人续补《六帖》。《新唐书·艺文志》类书类著录有“盛均《十三家帖》”,其下的注语曰:“均字之林,泉州南安人,终昭州刺史。以白氏《六帖》未备而广之。卷亡。”北宋续《六帖》的有晁仲衍,南宋有孔传、杨伯喦(参见《中国古代的类书》,111~113页。)。
4.骈语体
这一体的类书每一条事类分正文与注文两个部分。注文是抄录的事类的原材料,正文是用骈体句子对事类原材料的概括。正文用大字,注文用小字。有的骈体句子,两两相对组织成对偶,有的则祇是散句。虞世南编于隋朝的《北堂书钞》是这种体例的代表。王三庆先生将这种体式称作“《北堂书钞》体”。敦煌类书中有几种不知名的残卷,体例正是这种“《北堂书钞》体”,王先生就将它们命名为《北堂书钞》体甲、《北堂书钞》体乙、《北堂书钞》体丙等等。下面我们抄一段《北堂书钞》作例子。《北堂书钞》卷九十六“艺文部二·史八”篇:
书契之作,而有史官。《汉书·司马迁传·赞》云云,“其载籍博矣”。掌五帝之书。《周礼·外史》职云:“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郑注:“楚灵王所谓《三坟》、《五典》。”明得失之迹。《毛诗序》云:“国史明乎得失之迹。”谨案,国史者,书记之官。所以状理,谓之得;所行乖理,谓之失。言则右史书之,动则左史书之。《礼记·玉藻》。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论语》云:“文质彬彬,然後君子。”董狐不隐。《春秋左氏》云:“君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
在这些骈语中有四言的(如“董狐不隐”),有五言的(如“掌五帝之书”),有六言的(如“言则右史书之”),有对偶的(如“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有散句的(如“书契之作,而有史官”)。
5.对语体
所谓“对语体”,要求根据对偶的原则,对同一子目下所搜集的材料作更进一步地加工。首先,在把握各条材料的主旨的基础之上,拈出其中关键的两个字或者三个字、四个字、五个字作为词条。然後,将这些词条两两相对地编製成各种对偶。最後,将这些对偶好的词条作为大字标目,与之相关的材料作为小字注释,附录在大字标目後边,以示出处。下边举一个《初学记》中的例子来具体说明。
《初学记》子目“月”之“事对”部分:
水气金精《淮南子》曰:日月,天之使也。积阴之寒气,久者水,水气之精者月。《河图帝览嬉》曰:月者,金之精也。
编纂者先从《淮南子》中的一句话裏拈出“水气”两字,从《河图帝览嬉》中的一句话里拈出“金精”两字,以“水气”、“金精”作为词条组织成对偶,然後用大字把它们突出出来作为标目,至于《淮南子》、《河图帝览嬉》中的那两句话,就用小字附在後边作为注释。下边我们再举字数在两个字以上的事对。
《初学记》子目“麟”:
四灵之畜五行之精《礼记》曰: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麟以为畜则兽不狘。蔡邕《月令章句》曰:天宫五兽,中有大角轩辕麒麟之信。凡麟生于火,游于土,故修其母而致其子,五行之精也。视明礼修则麒麟臻。
《初学记》子目“狮子”:
成敬则之梦破林邑之军萧子显《齐书》曰:王敬则母为女巫,敬则胞紫色,谓人曰,此儿有鼓角相。敬则年长,两腋下乳各长数寸,梦骑五色狮子。後位至太尉寻阳公。沈约《宋书》曰:宗悫随檀和之伐林邑,檀海汍山,经入象浦。林邑王范杨迈倾国来逆,限渠不得渡,以具装被象,前後无际。悫以为外国有狮子,威伏百兽,乃制其形,与象相御。象果惊奔,贼众因此溃乱。悫乃与马军主马通厉渠直渡,步军因之,共奋击。杨迈迸走,大众一时奔散,遂克林邑。
唐代类书中采用对语体的有:无名氏《语对》、张说《事对》、陆贽《备举文言》、李途《记室新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