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黄家、陈家和兴州的男女老少、大小孩子们,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堂堂大清皇帝,当时是那样的喜欢牡丹姑娘,侍寝了不说,还御赐“余姚黄”的芳名,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一定接她进宫当娘娘的”。
皇上那可是金口玉言啊!
转眼两年了,音信皆无,这是什么事啊!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嘀咕着,可是谁也不敢说出来,冒犯当朝圣上啊!
姚黄姑娘更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我堂堂正正的一个良家闺女、乡间民女,我家和干爸两家,把我当做掌上明珠,我要星星不敢给我摘月亮。
况且,我根本没有什么奢望和欲求,是朝廷的人安排我给皇上侍寝,也是皇上主动说要接我进宫。
两年了,我连皇上的面也见不着,连后宫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皇上一走了之,纳兰大人撒手人寰,佟大人和皇贵妃把持着后宫,就连我选秀都走了过场,这让我怎么办呢?
思前想后,姚黄姑娘镇静了许多。
她对干爸说:“干爸,您六十多岁了,身体不好,就不要为我的事着急上火了。我想开了,我就是一个苦命的人,皇上他不要我了,我进不了宫,可我永远都是您的干女儿啊!我要伺候您一辈子,给您养老送终啊。”
“好孩子,干爸心里对不住你啊!如果不是我认你做干闺女,事情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啊。你今年才十八岁,既进不了宫,又不能再嫁给别的人家了。是干爸毁了你一辈子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闺女,老爸家产的一半都是你的!”余道宽,拖着孱弱的病身体,喘着粗气,说出了最心疼的话。
姚黄姑娘感动万分:“爸爸,闺女不图您的家产,也不再想当娘娘的事了,也不要再让别人叫我余娘娘了。以后,我就是您的亲闺女!”
从此以后,很少有人叫她余娘娘和余姚黄了。
她喜欢长辈们叫她“牡丹”。
牡丹姑娘一边精心伺候着老人家,一边精心伺候着那三株牡丹花。
她读书、画画、绣花、做针线,表面平静得没事人一样。其实,从道理、情理和生理上,谁不同情和理解她呢?晚上,她一个人住在那间宽大的房间里,面对着那个硕大的龙床,她流泪、发呆,但是她一次也没有在那个龙床上睡过觉。
她知道,那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余道宽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起来,他把庄头府的事,基本交给了建庄,自己一边养病,一边想着什么,写着什么。别人也很少打搅他,只有姚黄闺女会哄着他,让他的心情有一种安慰。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相安无事地过去了三年,到了康熙二十七年,余道宽六十六岁了。
过完年开春,本来应该是阳气上升浊气下降的时候,身体应该不再那么难受才对。
可是,余道宽自己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他把三个儿子和干闺女叫到了一起,把那些写好了的一本本的文字资料,摆到桌子上,心情沉重地说:“这些东西,是我来到兴州四十三年的所有经历、账目和大事记载,还有我们余家的家谱,也有满族人的一些讲究。我可能活不几天了,就像熟透的瓜,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离开你们。我死了以后,牡丹姑娘就是你们哥仨的亲妹妹,我这些年挣下来的家产一半是我闺女的。你们哥几个同意吗?”
牡丹哭了:“爸爸,您说什么呢?死什么死啊!不要说那样不吉利的话,好吗?我的好爸爸!”
建庄和两个弟弟忍着悲伤,异口同声地说:“爸爸,您保重身体要紧,不要想得太多!姚黄就是我们的亲妹妹,您好好活着吧,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余道宽指了指桌子上的本子:“咱们余家的全部财产情况,都在那上面,给牡丹的那份,写得清清楚楚。我走了以后,就由建庄当家,家里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牡丹,一定要和她商量。以后,你妹妹的意见,就代表我的意见。你们哥仨都在这个地方签字画押吧!”
建庄哥三个都规规矩矩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画了押。
老人家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家谱,颤抖着双手,摆在了桌面上:
“我们余家的祖籍,最早在山东登州府,和那里早就没有联系了。到了我的祖太爷那辈儿,迁移到了东北沈阳。起初是正白旗王爷府的包衣,我们只是旗人。满清入关,我的父亲、你们的爷爷余忠良,随多尔衮大军南下,打进了北京。我不愿意在北京过那样的日子,就主动要求到塞外,来到了兴州,当上了皇粮庄头。一晃已经四十三年了。如果你们谁想回北京,或是回沈阳,都可以。如果不想离开兴州这个地方,就安心在这里过下去。我感觉兴州这个地方还是很好的。我们一家子,当旗人这些年了,一切都满化了。在这个朝代,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们一辈儿传一辈儿的,不仅是旗人,也是满人了。以后,一切都要按满族的揆程去做。这是家谱,就由你们接着续写下去吧。从我这辈儿开始,我给排了二十辈儿:道建雄才展,德治文武传,旭日鸿福显,光辉祖世延。这也是我这一辈子的心愿,流传下去吧。”
哥仨和牡丹听到这里,都哭着跪下了。
余道宽老人,真显得太累了,他躺在了炕上,就再也没有起来。熬着过了二月二,他再也挺不住了。二月初三天还没亮,老人家开始昏迷了。
天快亮的时候,老人家又醒过来了,说话有气无力,时断时续,稀里糊涂,不知说的是什么。看他像是特别憋气的样子,两只手在胸前乱摸乱抓,两只脚乱踹乱蹬,还想大声喊叫。
可是,他又喊不出来。
就这样折腾了一会儿之后,他“呼”地要坐起来。
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起来,身子颠哒了几下,“哇”地喷出来一口鲜血,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他这一口气再也没有上来,就过去了,停止了他六十六岁的生命。
黄大龙爷儿几个和建庄哥儿几个,一起商量道:“老爷子一辈子辛辛苦苦,太不容易了。余家第一个来兴州创业而又在兴州去世,就第一个葬在兴州,选好坟地,按照揆程,一定按满族最高规格葬送老人家。”
其实,最近这几年,余道宽就经常和大龙说,父亲去世的时候,自己还年轻,不是太懂满族人的习俗,条件也有限,老人家发送得很简单。满族人是有很多的习俗的,大龙已经熟记在心。这次,他帮着建庄哥儿几个,完全按照老人家的遗愿来办。
大龙掌握了整个丧礼的程序。尽管他不是满族人,这下子倒成了余家哥儿几个的民俗专家了。
如果是长辈人死了,晚辈人要放声大哭,这才表示是孝子。出殡回来之后,就不准再哭了。再哭,会被人认为是又死人了。
在病人弥留之际,要把祖宗板和祖宗匣取下来,用红布或者红纸包起来,等出灵之后再放回原处。如果没来得及包,病人就咽气了,那得把祖宗板和祖宗匣用火烧掉,把灰倒在河里,择个良辰吉日,再另立新的祖宗板和祖宗匣。
满族人对横死的人,如上吊死的、车祸死的、淹死的,还有孕妇死了、姑娘得痨病(肺病)死了,都必须火化,不能土葬。
老人病危的时刻,要抬到南炕,不能让病人死在西炕。满族人以西为尊,以西为上,祖宗板都供在西墙上。北炕是晚辈人和下人的住处,所以病人也不能死在北炕。老人死在西炕和北炕不吉利。
人死后,要顺炕沿放三块木头,俗称“停尸排子”,把死人停在上边。要头朝西,冲门,脚朝东。死者的嘴里放一个大铜钱,或者硬币,叫做“含殓”。
停灵时,子女和亲属要“守灵”,也叫“守夜”。儿女在灵前哭,叫做“哭丧”。家人把一条扁担摆在窗台上,俗称“指明路”,就是给死者指明去路。由长子站在一条板凳上,手擎扁担或者木棒,指向西方,口喊阿玛(爸爸)或讷讷(妈妈):“西方大路,明光大道!”
“守灵”时,死者头前要放一碗豆油灯。用棉花捻成长捻,一半在碗里,一半在碗边,把碗边的部分点着。豆油灯一夜不灭,俗称“照尸灯”。
守灵人要坐在旁边守着遗体,一夜不能睡觉。同时看着,不能叫猫、狗等小动物从遗体上过去。相传,如果过去,死尸会灵魂附体“诈尸”,也就是活起来,乱折腾,是很不吉利的。
满族一般人家停灵三天。
第一天,通知远近亲友。当晚家人不能睡觉,叫做“守灵”。
第二天中午开始“祭奠”。亲朋好友得信前来,献上“帐子”和礼钱。“帐子”就是整幅白布,可以七八尺长,也可以一丈多长。上边别上用白方块纸写的大字,内容有“某某人千古”、“万世流芳”等,丧家要把帐子悬挂在灵棚前或灵棚里,供人们观看。棺材旁边,站着一个司仪人,子女和家人跪在棺材两旁,叫做“陪孝”。悼唁的亲友要站在棺材前头,由司仪人高喊:“某某老人家,你老听真,这位是你老的什么什么人,前来给你老吊孝来了!”随后向凭吊人喊:“一鞠躬,再鞠躬,叩首!”凭吊者三鞠躬后跪在地上磕头。司仪人喊:“平身!”凭吊人起来走开。下面继续第二人。顺序是先长辈,后晚辈。
第三天出灵,就是出殡。出灵时辰,由阴阳先生定。
死人一般要在屋里停放一夜,第二天入殓。当人们抬遗体时,要走窗户,因为门是留着给活人走的。入殓时,一抬死者,家人和子女要大声痛哭,表示不愿意叫死者离开。人死后,身上要蒙一张白布单或黄布单,同时将脸蒙上,意思是不叫遗体见天日。
满人的棺材跟汉人的不一样,汉族人的棺材是平顶的,满族人的棺材是起脊的,上尖下宽,跟起脊的房屋一样,中间突起,向两边倾斜,内部宽大,满族人叫“旗材”或称“满材”。
棺材不能是白茬的,要着色,一般都是红土色。两边棺材帮,画上山水花纹,云子卷儿,俗称“鞑子荷包棺材”。
棺材头要画云子卷儿和仙鹤等,有的画上各种各样的花卉,俗称“花头棺材”。棺材头的横批,一般是“驾鹤西去”。
棺材后头,要画上莲花,叫做“脚踩莲花上西天”。棺材头的两边,要书上对联,不是贴纸的。死者是男人,上联是“驾鹤西天去”,下联是“金童送西方”。死者是女的,上联则是“驾鹤西天去”,下联是“玉女送西方”。有的对联,上联是“金童玉女前引路”,下联是“脚踩莲花上西天”。
满人还有“报庙”的习俗,就是老人死了,家人和子女要穿上孝衫,排成一排,到庙上烧香,边走边哭,吹鼓手边走边奏哀乐。人死后,家里人要把死者生前枕过的枕头烧掉,可以在房门前烧,也可以在大门外烧。这种风俗今日城市和乡村都还沿袭着。
冬天,三天入殓。夏天天气炎热,可以当天入殓,搭建凉棚,停放棺材,三天后出殡。
满族人死后,院子里要挂起一个红幡。有一尺多宽,一丈多长,拴在两丈多高的木头杆子上。杆子要竖在院子里的西边。满族人认为幡是死者的魂灵。
出殡,一定是单数日子,如果双日子出殡,就意味着家里又死人了。如果赶上死者的生日,一定要避开这天出殡。
出殡的前一天,要“哭九场”,家人和子女、亲属要哭死者九次,俗称“送魂”,也叫哭“九包”。
满族人戴孝,也像汉族一样穿白孝衫。汉族人孝衫后有一绺麻,俗称“披麻戴孝”。满族人不披麻。远房男亲属,腰间扎一条白带子,俗称“孝带子”。直系亲属男的戴孝帽子,远支亲属是不戴孝帽子的。孙子辈的,孝帽子上钉块小红布,叫做“戴花孝”。
妇女戴“包头”,就是把白布折叠成长条,在头上围一圈儿,然后结上,余下的布条下垂两肩,要一长一短。死者是男的,则左长右短;死者是女的,右长左短。头上结白头绳,第二天改为蓝头绳。服孝期间,如果生儿育女,则认为是不吉利。三年内,男人不能穿红衣服,妇女头上不能戴红色头花,所谓守孝三年。
脚下不论男女都穿青孝鞋。汉族是穿白孝鞋,穿青鞋须用白布蒙上,变成白鞋。出殡之前,男人所结的孝带子要下垂到膝盖。出殡之后,将孝带子垂下部分挽在腰间。一百天以内,妇女不能去掉“包头”,男人不能剃头刮脸。
老年人死了,管丧家叫喜丧,也叫老喜丧。
出殡的时候,长子手举“灵头幡”,走在灵车前头。灵车后,其他子女们打着“铭旌”,就是细长的布条,像旗帜一样,结在一根长棍子上。布条的周围镶着蓝旗,“铭旌”是蓝色的。
出殡之后,棺材入土,送葬的亲友把铭旌撕碎,各拿一块,回去给小孩子做衣服做鞋,认为这样孩子可以避邪和不做噩梦。
满族人还有一种“烧饭”的习俗,就是把死人祭祀时的供品,如馒头、饭、菜等,在坟上烧纸的时候,都倒在火堆里烧掉。
出殡回来要摆宴席请参加送葬的亲戚朋友,叫做“辞灵饭”。
祭奠日期也是有讲究的。有“一七”,也叫“头七”,就是人死后的第七天。家人和子女们要携带供饭、供菜、黄香、黄表纸、金箔、银箔等到坟头上祭焚烧。金箔和银箔,要叠成元宝形的锞子,象征金元宝和银元宝。以后是“三七”、“五七”、“七七”祭奠,仪式和“头七”一样。
到了一百天,还要照样祭奠,叫做“烧百日”。祭奠完毕,家人和子女在坟前脱去孝服,叫做“脱孝”。
到了一周年的时候,要“烧周年”,举动比较大,一些亲朋好友都来参加祭奠,以后便是烧三周年,也和烧头周年一样。每年清明,家人和子女要上坟祭奠。在坟前摆上供桌,摆上供饭、供果、供菜,焚香磕头。
年三十晚上,即除夕之夜,满族人有“烧包袱”的习俗。所谓“包袱”,就是糊一个大白纸口袋,里边装上用金箔、银箔叠成的小锞子(小元宝),还有旱烟叶等。纸袋上写上祖先的名字和祭奠者的名字,意思是专给他们享用,不被外鬼抢走。
老人死后的头一个春节,房门贴蓝色对子写白字。第二年贴蓝色对子写黑字,不许贴红对子。第三年恢复正常,贴红对子。
口外第一个皇粮庄头,体面地结束了了六十六岁的生命。他的大半生,都交给了塞外兴州那片沃土,兢兢业业地开启了塞外兴州余家的世代基业。
后来,人们才知道,就在余道宽去世的年前的腊月,孝庄太皇太后病危了。
康熙皇帝昼夜不离左右,亲奉汤药,并亲自率领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祖母的寿数。康熙在诵读祝文时涕泪交颐,说:“忆自弱龄,早失怙恃,趋承祖母膝下,三十余年,鞠养教诲,以至有成。设无祖母太皇太后,断不能致有今日成立,罔极之恩,毕生难报……若大算或穷,愿减臣龄,冀增太皇太后数年之寿。”
然而自然规律是无法抗拒的,腊月二十五日,孝庄太皇太后走完了她的人生旅程,以七十五岁的高寿安然离开了人世。康熙皇帝给祖母上了尊崇的谥号——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根据太皇太后的遗愿,灵枢没有运往盛京与皇太极合葬,而是暂安在了河北遵化的清东陵。
孝庄太皇太后之所以没有与皇太极合葬,是因为她病危时,曾对康熙皇帝说:“太宗文皇帝梓宫安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况我心恋汝皇父及汝,不忍远去,务于孝陵近地择吉安厝,则我心无憾矣!”孝庄太皇太后死后,梓棺仅在宫中停放十七天,尊谥旋上旋停,在整个康熙朝一直没有启用;梓宫暂安奉殿长达三十八年之久,直到雍正三年才匆匆动工营建昭西陵。而陵工仓促,不到一年就草草修就。
康熙二十八年,康熙的后宫里,一直位于“副皇后”的佟佳氏,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康熙的第三位皇后佟佳氏,先是被封为贵妃。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康熙谕旨礼部:“朕恭奉圣祖母太皇太后慈谕,稽古帝王宫闱之制,必备妃嫔,以襄内政。今册封佟(佳)氏为贵妃,李氏为安嫔,王佳氏为敬嫔……”这是玄烨第一次正式册封妃嫔,此前包括第二位皇后钮祜禄氏在内的所有宫人,都未曾得到正式封号。
佟佳氏进宫以后,在玄烨首次册封妃嫔时即成为贵妃,主要是由于她“笃生名族”,她的父亲佟国维是玄烨生母孝康皇太后的幼弟。康熙九年任内大臣,二十一年升领侍卫内大臣,不久又担任议政大臣。其生母是佟国维的嫡妻赫舍里氏。清初佟氏家族中,除去两位国舅外,还有不少人官至高位,在当时有“佟半朝”之称。佟佳氏来自这样一个有着特殊背景的家庭,而她本人既是玄烨的亲表妹,又为佟国维的嫡生女,自然要被另眼相看。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玄烨奉祖母之命,晋封贵妃佟佳氏为皇贵妃。玄烨册封的所有妃嫔中,她是唯一一位皇贵妃。当时的规定是:“后以下,皇贵妃最尊,可总摄六宫事,即副后也。”佟佳氏名为皇贵妃,但在后位无人的情形下,负有皇后之责。
与玄烨的前两位皇后一样,佟佳氏也是一位温婉端庄,言容有度的女子。她居于当时后宫的首位,却对服侍之人比较宽厚,待妃嫔们也很友善。她去世前已过三十岁,一个女子的最好年华已经逝去。玄烨钟情于比她更年轻、漂亮的妃嫔,她不仅从不嫉妒、干涉,而且还主动向玄烨举荐一些她认为合适的女子,其追谥册文中说她“志在进贤,荇参差而必采”,这也表明她受到礼教纲常的很大影响。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佟佳氏生下一个女儿。因玄烨正奉祖母往塞外避暑,内务府总管图巴等用红纸缮折,奏闻喜信:“六月十九日巳时皇贵妃诞育公主。据顾太监、大夫们讲,皇贵妃身子安康,公主安好。”满文朱批奏折,图巴等奏,无年月。但小公主还没有让皇父见上一面,还不到一个月就死去了。
这对佟佳氏是一沉重打击,此后再未生育。
与前两位皇后相比,佟佳氏面临着一个新情况,就是与玄烨的儿女们的相处问题。赫舍里氏、钮祜禄氏在世时,阿哥、公主们除去早卒者,仅存的几个或年龄很小,或尚在襁褓中。而佟佳氏去世前,皇长子胤禔已十八岁,二公主已十七岁,他俩下面又有十几位年龄不等的同父异母弟妹。佟佳氏将这些阿哥、公主视同己生,“鞠育众子,备极恩勤”,“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她十分喜欢孩子,对孩子们很疼爱,显现出善良、温和的禀性。
值得一提的,是佟佳氏曾亲自抚养皇四子胤禛,即后来的雍正帝。
胤禛生于康熙十七年(1678年)十月,生母为当时尚未进封主位的乌雅氏。自胤禛出生不久,便由佟佳氏领养,直到十年后她去世。由于自身没有生育或其他缘故,将其他妃嫔或宫人所生儿女从小抱来抚养,这在康熙朝并不少见,佟佳氏对小胤禛十分慈爱,照顾得很周到。
她没有亲子,唯一的亲生女儿尚未满月便已殇逝。于是,将自己的一腔母爱,无保留地给了其他妃嫔所生儿女,尤其是四阿哥胤禛。
生母当时仅在妃位的胤禛,从小为皇贵妃所鞠育,自然是幸运之事。他本人及其子孙对此一再提及,除去不忘佟佳氏十年鞠育之恩,还有炫耀之意。
钮祜禄氏去世后,中宫久虚。按理说,早在康熙二十年,贵妃佟佳氏即当顺理成章地升为皇后,但她只是被提高一等,成为皇贵妃,而且一当便是八九年,直到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她染患重病,生命垂危。
七月初八日,玄烨才降谕礼部:“奉皇太后慈谕,‘皇贵妃佟佳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著,鞠育众子,备极恩勤。今忽尔遘疾,势在濒危,予心深为轸惜,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宠褒。钦此。’前者九卿诸臣,屡以册立中宫上请,朕心少有思维,迁延未许。今只遵慈命,立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应行典礼,尔部即议以闻。”
七月初九日一早,玄烨册立佟佳氏为皇后,并颁诏天下。
初十日申刻,佟佳氏去世,迟延了多年的册后之举,未能挽回她的生命,册立盛典被丧礼所取替。
康熙二十八年六月上旬,玄烨奉皇太后往畅春园小住。
七月初七日深夜,他突然返宫,不同寻常,表明是在得知皇贵妃病笃的消息后,当即赶回。
皇太后至迟在初八日也返回宫内。
初八、初九、初十这三天,玄烨都令“部院各衙门奏章交送内阁”,以便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垂危的佟佳氏。
由此可以看出,佟佳氏确是“忽尔遘疾”,玄烨、皇太后均无任何思想准备。
孝惠皇太后命立佟佳氏为皇后,说明她很喜欢这位儿媳,早有册立之意,而一向遵守孝道的玄烨却迟迟不使嫡母所愿成为现实,对大臣“屡以册立中宫上请”拖延不睬,原因何在?
玄烨虽然是一位注重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比较开明的皇帝,但难以摆脱其所处时代的制约。他有较浓厚的迷信观念,并深受宿命论思想的影响。
一废太子期间,玄烨曾斥责皇太子胤礽“生而克母”,实际上在他内心深处,也暗藏着自己克后的思想负担。
第一位皇后和他作配十载去世时,年仅二十二岁。
第二位皇后册封前十几年内,始终安然无恙,但一立为皇后,刚刚半载便撒手人寰。
玄烨不愿看到第三位被册立的皇后再遭厄运。所以,尽管佟佳氏令他满意,但只是始终让她处于皇贵妃之位,并不册为皇后,以避免不测。
这是他对皇太后及众臣之意“少有思维,迁延未许”的重要原因。直到佟佳氏突然病重,玄烨仍未主动提出册立一事,因担心此举会加速其病亡。及至皇太后终于发话,玄烨才遵旨册立,但为时已晚。
佟佳氏去世时,玄烨三十六岁,正值盛年,但他从此再未册后,连被称为“副后”的皇贵妃之位,也一直空缺无人。
封建社会,皇帝与皇后是至高无上的君权象征,被视为天地作配,缺一不可,皇后是兆民百姓所景仰的国母,其品德懿行为天下妇人楷模。以当时的道德准则来看,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后位长久空缺,终归是不完善的。
康熙皇帝相继逝去三位皇后,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思前想后,他认定了,民间把死媳妇这种情况叫“妨媳妇”。朕是天子,还是自己这个天子的命太硬了,“克后”!
六年了,作为皇帝的玄烨,能不想那个塞外兴州的牡丹,名叫余姚黄的姑娘吗?
他和她,毕竟有过鱼水之欢,有过海誓山盟。
可是,他躲不过佟佳氏的温暖有加、精心侍奉,更惹不起佟国维那位国舅爷、国丈爷啊!
他是一个贤明的君主,是一位空前绝后的帝王。
毕竟,他也是一个男人啊!
如果纳兰性德不是过早地死去,或许还能帮助余姚黄实现入宫的愿望。
六年过去了,余姚黄过得怎么样呢?康熙皇帝怎么不去看看她呢?
塞外兴州,余家庄头府里,建庄哥哥对牡丹的关心和爱护,胜过亲哥哥。
这一年,在老人和哥哥的张罗下,余家老三建功,娶了黄家的老闺女二菊。两家由以前的干亲,这下子成了实在亲戚。
早在六七年前的时候,道宽和大龙就有心气想做亲家,想让建功娶牡丹。那时,老哥俩总是说两个孩子还小呢,过一年半载再说。谁也想不到,牡丹姑娘遇到了那样的事……
如今,二十三岁的牡丹姑娘,已经不再有“娘娘”的光环和荣耀,她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她好像已经不会笑了,也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了。她整天坐在那黄、白、红三株牡丹前,不是用笔精心地画,就是拿绣花针细心地绣。她画了一张又一张,绣了一幅又一幅。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那株黄牡丹打蔫了。
她叫来了妈妈,叫来了哥哥和嫂子,谁也没能让那株黄牡丹的枝叶再支棱起来。
妈妈金枝劝她:“过几天就好了,也许明年开春就没事了。”
牡丹姑娘不信。她还是天天坐在牡丹花前,看着、看着……
黄牡丹的枝叶既没有好起来,也没有再继续蔫吧,而是一直那样垂头丧气的样子。“黄牡丹啊,你怎么了?病了吗?你得的是什么病啊?你可不能死了啊!”
那株黄牡丹,还是那样无精打采地迎来了秋天。
秋风扫落叶。妈妈、哥哥、嫂子,帮着牡丹姑娘给那三株牡丹花盖上了厚厚的柴草,让它们暖暖地过冬,希望它们明年春天,照常发芽,夏天照常开花。
天冷了,牡丹姑娘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她自己以为是得了瘟气,过几天就会好了。妈妈金枝和余家大嫂翠花,给她刮痧,给她推拿,都不管事。给她抓了几副汤药,吃了几天,还是不见好转。哥哥请来了郎中,给她号脉,又抓了十多副汤药。
半个月过去了,牡丹还是不想吃不想喝,无精打采,感觉浑身酥软。郎中来了,号脉以后,摇了摇头,说:“闺女的脉象不好啊,她这是心病啊!抑郁久了,心神不宁,我再给开点药,吃吃看,如果还不管事,就去口里找高明的先生瞧瞧吧。”
建庄和翠花听了,就说明天就去吧,去北京找一个最好的医生看看。
牡丹姑娘不想去,哪也不想去。她嘴上说:“哥哥、嫂子放心吧,我没事,过些天就会好的。”其实,她心里,她身上,已经有了一种预感。她不想再去北京了,她怕……
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开始淘米轧面,杀猪做豆腐,眼看快要过年了。
腊八那天晚上,妈妈陪着牡丹姑娘待了很长时间,该回家睡觉了,牡丹不让妈妈走,要妈妈留下来给她做伴儿。妈妈留下来了,娘儿俩睡在炕上,眼瞅着屋里的那个龙床,心里特别难受。
“妈啊,闺女我没有睡那龙床的命了,就留个念想吧。”
“孩子,不要胡思乱想,你才多大啊,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好不了啊。我的妈啊,女儿的命就是这样了。娘娘梦也该醒了。女儿我不能给您二老养老送终,就指望着您和我爸爸健康长寿了。”
“孩子啊,不许瞎说,睡觉吧。你的病再不好的话,过完年,就让你哥哥领你上北京看看去。”
“好吧,咱们娘俩睡觉吧!”
就这样,白天由两个丫环轮班伺候牡丹姑娘,夜晚,金枝妈妈和翠花妈妈轮班给闺女做伴。
一直对付着到过完了年。
在年前年后的几十个日日夜夜,牡丹和两个妈妈、几个嫂子,说了不知多少话。
她说,自己的命苦,怪不得别人,更不能怨皇上。是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活不了几天了。
妈妈、嫂子们都劝她、哄她。
过了破五,建庄哥哥还是要领着牡丹去北京。
牡丹说:“我感觉这几天好多了,春暖花开以后,可能就好了。别再去北京了。”
牡丹姑娘天天收拾自己的东西,地下的三格躺柜里,摆放得整整齐齐。正月十五的白天,她和妈妈、嫂子们去街里看了一会儿花会,晚上,还去看了一会儿花灯。
金枝陪着她回到住处,烧开了水、吃了药,娘儿俩说了一会儿话,就躺下睡觉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天麻麻亮,妈妈要起来了,怎么感觉女儿没有动静。她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伸手一摸,冰凉梆硬。她的魂都吓跑了,大呼小叫起来:“我的闺女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孩子,你醒醒啊,快醒醒啊!孩子,不要吓唬妈妈,我的孩子、我的牡丹——”
听到金枝的号啕痛哭和惊天惨叫,家人和街坊邻居都赶来了。
妈妈和嫂子撩开姚黄的被子,只见她的前胸都已抓破,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她的牙紧紧地咬着,头背着妈妈的方向,紧闭着的嘴角渗出来的殷红的鲜血已经凝固。胸前的兜肚上,血迹渗透了那朵刺绣的大牡丹花……
她是忍受着内心伤透了的剧痛,没有惊动身边的妈妈,不再给家里人增添麻烦,在娘娘梦彻底破灭的同时,自己忍受剧痛,活活把自己折磨死了!
唉!上哪去说理啊,她才二十四岁。
她身边的炕柜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她画的牡丹花、绣的牡丹花,黄白红蓝,栩栩如生。她的枕旁,放着一本宋代词人晏殊的词集《珠玉词》,正好翻到《浣溪沙》那页——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写到悲伤之处,作者填词《西江月》以记之——
牡丹怨
大帝康熙首狝,木兰围场欢愉。
归途驻跸古檀衢,恰遇良家素女。
侍寝春宵暂短,含羞幸宠弥怡。
孑然换取牡丹奇,寡欲孤魂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