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哥布拉的麻风病收容中心并没有存在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加尔各答市区不断拓展,不久,原本只是一块荒芜之地的哥布拉便被圈在市政建设的规划之中了。因此,这个收容中心不得不拆迁。
姆姆只好另找地方。
这其间经历了多少挫折和失败,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姆姆一直有一个很平衡的心态,因而那些数不清的小挫折、小失败,对她而言,就如同一阵轻风吹过而已。
比如说有一天,姆姆与同工安布莱克一起去找地方,在加尔各答郊外,她们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处所。那里绿树成荫,青草遍地,还有一个水质清澈的湖泊。而且最主要的是,那里只有两三户人家。如果能在这个安静优美的地方建立一个麻风病康复中心,就再好不过了。但是,姆姆和安布莱克的言行很快就引起了当地居民的注意,他们立即举起棍棒驱赶她们,甚至毫不客气地向她们投掷石块。
但姆姆一点儿也不生气,对那些驱逐她的人,更没有半句抱怨。她对安布莱克说:“我想,这大概是上帝的意思吧,是上帝不要我们在这里成立康复中心。”
时间很快就到了1961年,印度政府终于同意拨给姆姆一块土地。这块土地归属铁路部门,紧靠一段铁路的路基,大约34亩,是一块荒地。
在这块偏僻的荒地上,姆姆很快就建起了一间一间的小屋。而构筑那些小屋所用的建筑材料,都是一些废品或者等同于废品的东西,比如麻布袋、竹竿、铁皮、瓦片等等。当然,如果说还有一种建筑材料的话,那就是姆姆的智慧和和她丰富的想象力。
这些用花花绿绿的废品和丰富的想象力堆砌而成的奇特小屋,在一段时间里,沿着铁路一点一点地向前延伸,成为麻风病患者心目中的安居之地。据统计,大概每个月都有1400多个病人在这里得到治疗和护理。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这个由一间一间色彩斑斓的小屋构成的收容中心,就发展成了一个拥有医院、工场、学校、水池、菜园以及养鸡场的康复社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生机勃勃的小城市,或一个小农庄。不久,在这个小农庄的中央,还矗立起了一尊甘地的塑像。
1964年,教皇保罗六世访问印度。他在孟买发表演讲时说:“德兰修女爱的使命是普世性的。为了帮助她的工作,我要把我在这儿使用的轿车送给她。”
当这份令人惊喜的礼物送到姆姆手中时,姆姆却说:“这个轿车对我没用,我总是搭乘最便宜的交通工具,请教皇转送给别人吧。”
但保罗六世不愿意改变主意,他请德兰姆姆自行处理这辆车。他说:“为了你的穷人,好好地利用这辆车吧。”
这句话启发了姆姆,使姆姆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将这辆车拍卖掉。
由于是教皇所赠,其意义非同一般,所以很多有钱有身份的人纷纷前来竞购,致使这辆车最终以高出原价10倍的价钱卖出去了。之后不久,姆姆就用这笔拍卖所得的款项,在圣地那加尔修建了一所崭新的麻风病康复中心。
圣地那加尔位于加尔各答以北200公里处,是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康复中心建在一个美丽的山坡上,那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对病人的康复很有好处。
姆姆给这个康复中心取名叫善谛纳家。在孟加拉语言里,善谛纳家就是和平之城的意思。也有人叫它平安城。
一批受过特殊训练的修女来到了这里——在仁爱传教修女会里,修女们唯一可以拒绝去工作的地方就是麻风病医院。当时,即便是在修女身上,也能看到那种对这个疾病近乎原始的恐惧。
平安城一开始就收留了400个麻风病家庭。大多数病人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护理后,病情都得到了有效的遏制。但这并不能消除人们对他们的歧视。许多病人在返回社会后,因为无法自立只好重新回来。有个来自德国的麻风病医生和她的助手,看到发生在这里的一些事情后大为震惊:有些病人为了继续留在这里接受保护,不惜将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撕破。
德兰姆姆必须面对一个严峻的现实:对于多年来深受社会轻视的麻风病人来说,仅仅对他们进行“药物治疗”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对他们进行“工作治疗”,也就是训练他们的自立能力,使他们在重返社会后能够过正常的人生,不必再度行乞街头,被人轻看。
于是姆姆成立了一个职业训练中心,让那些病情已得到有效控制的病人,按各人的要求和能力接受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训练。比如印刷传单、报纸,纺织绷带,制造药囊等。还有些病人在康复中心的各种工场里工作,比如木工工场、制鞋工场、养殖场等。另有一部分病人甚至在农田里耕作,种植蔬菜、水稻和麦子。
这种“工作治疗”所收到的成效是惊人的,它不仅使病人的身体得到了康复,也使他们伤痕累累的心灵获得了痊愈。在这种能力的训练中,很多病人重新找回了自尊和自信,也找到了活着的快乐与意义。他们终于明白:麻风病只是一种疾病,不是一种罪。而他们自己,也并不完全是无用的废人,更不是社会的溃疡和累赘。很多病人的新生活,就是从一台缝纫机或一台织布机开始的。而那些有勇气尝试做生意的病人,还能从修会里拿到一笔对他们来说非常有用的贷款。
也有一部分病人终生都无法痊愈,无法返回社会,那么,善谛纳家就成了他们永远的避难所,永远的家。他们在这里幸福地生活,被尊重,被爱护,直到有一天平安地死去。
在这个美丽的山坡上,病人们凭借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织布、制鞋、饲养、种菜,基本上实现了自给自养,甚至修女们穿的纱丽都是出自他们之手。在劳动的间隙里,姆姆还要安排他们学习一些文化知识,让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体验正常人的生活。当节日来临时,修女们还要组织病人们举办音乐会,演出话剧等。每年的圣诞节,姆姆都要为他们特别安排一个子夜弥撒,并给每个病人送去一份美妙的圣诞礼品。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有尊严的人,而不是一个被社会抛弃的麻风病患者而活着的。他们在这里得到了平安,又自己动手,把这个美丽的善谛纳家,建设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平安城。
在这个城里,姆姆是最受欢迎的人。只要她一出现,病人们便蜂拥向前,把她团团围住,而那些不能行走的病人,更是兴奋地高喊:“修女,修女。”
每个人都希望姆姆坐到自己床边,与自己靠得最近。其实,他们对她并没有什么物质上的需求,他们只是要看到她,与她保持某种联系。
因为只有在她面前,他们才感到自己不是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而是有尊严有价值的一个人。
姆姆深知他们内心的渴望,因此,她对他们每个人都关怀备至。姆姆说:“我不瞻顾众人,我只照料个体。”在她心中,这里的每个人都无比重要,值得她付出全部的爱。如果一个病人需要安慰,她可以长时间地搂抱着他,不说一句话,直到他得到安宁为止。有一回,一位身份显赫的美国牧师去探望她时,她正坐在一个垂危的病人身边,握著他的手,为他唱歌。为了安慰这个即将死去的穷人,她让那位远道而来的牧师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之久。
有一个病人,全身溃烂,令人无法注目。姆姆在悉心照料他时,他却带着讥嘲的口吻说:“你为什么能够忍受我?是因为我这个样子,令你感到高兴吧?”姆姆回答他说:“跟你所受的苦比起来,我所做的都算不了什么。”过了一段日子,这个古怪的病人终于被感动了,他对姆姆高喊:“愿你受光荣。”姆姆却真诚地对他说:“受光荣的应该是你,因为你与基督同受苦难。”
有个西方记者在采访过临终关怀院、儿童之家以及麻风病康复中心后写道:“首先我感到带有怜悯心的厌恶,继而是纯粹的同情,最后产生了一种超于同情的感觉。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未经历过。我感到这些一无所有的垂死的男女、手足残缺的麻风病人和被抛弃的婴儿,并不可恶,相反,我感到他们是可爱的、可敬的,就像我的兄弟姐妹一样。后来,当我看到修女们喜悦地服侍他们时,我竟然也能够伸出手去抚摸那些可怜的贴着药膏的头颅,也能手握那残缺的肢体了,并将那些被人轻贱的小孩抱在怀里。因为这就是基督的头,基督的肢体,基督的婴儿。这时,我终于理解了耶稣的那句话:你们接受他们,就是接受我。”
德兰姆姆以她瘦小单薄的身躯,几乎是以一个人的能量,在许许多多不同阶层的人中唤起了一种新的不同于以往的觉醒。这其中必然包含着一种巨大的奥秘,但我们很难透彻地了解。我们所能了解到的是:她参与了世界的苦难,她终生都过着一种深度的同情生活。而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凭借一种超现实的神秘经验,而是爱每一个从她身旁走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