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琼方要拦阻,易静道法高强,心随手应,手指处,那数百亩方圆一片茂林,立往下面弯折下去。眼底跟着一亮,银光闪闪,现出大片池塘。众人定睛看时,原来上面并非绿草,乃是大片奇树,约有万千棵,环池而生,俱由池畔石隙缝中平伸出来,虬枝怒发,互相纠结,将全池面盖满,通没一点缝隙。树叶却和绿草一样,又繁又密,个个向上。每叶长有丈许,又坚又锐,犀利如刀,人兽所不能近。便拨草细看,也只看出柯干纵横,看不出一丝水影。那水源便在环湖一圈树下石隙缝中,直喷出来,水力奇劲,直射中心。到了中央,激成一个漩涡,飙轮疾转,浪滚花飞。上面看去,一片波澜,离水面数尺以下,直落千丈,却是空的。癞姑连声夸妙。易静笑道:“我们在上面看,还只如此。这池极圆,水口整齐,一线环绕,宛如人工。水力既猛,发出时又极平匀。射到中间,再由涡漩中往下飞堕,落到池底一个深穴以内。再顺石脉水路,逆行向上。循环喷射,千年一日。人在池底,朝上仰望,好似一根水晶柱子,撑着一面水晶天幕,那才是奇观呢。这水并不厚,你运用目光往下一看,就可看出大概了。”
英琼这次竟是格外谨慎,方恐易静领众飞下违背师命,生出枝节,闻言才放了心。奇景美观,谁也流连,不舍遽去,众人同运法眼朝池底观看。易静最先注视,目光到处,瞥见池底第二座洞门略动了动,好似本来开着,现往里关情景。知道下面洞门本有极严密的禁制,又经李宁用佛法加上一层封锁,多高法力的人也进不去,更无随意开闭之理,不禁大力惊讶。忙再定睛仔细往下查看,五座洞门全都关得好好的,并无丝毫异状,门上禁制也似原样存在。心疑由上往下初看时,是水光浮动所幻影子,实则下面并无动静。但是别人尚可,凭自己的目力,怎会看花了眼?又觉不对。因为乍看到时,门已将近关严,时机快极,不容一瞬,自己并未十分看真,也实拿它不定。
继而一想:“师父不许事前下去,同来两师妹均谨记师命,何可独违?池底如果有外人进入,像上次所遇昆仑门下,固是不能常在洞内,非出不可;如是艳尸崔盈已将元神炼就,出来为祟,洞门已可启闭自如,决不再容外人窥伺。并且照适见闭门情景,那人已将此洞据为己有,洞外稍有动静,定必出门无疑。再看一会儿,如无异状,便暗中行法,试探一下。洞门如仍原样,便是真个眼花看错;否则,不是艳尸妖孽成了气候作怪,便有外人来此窃据。此洞应是自己和三四同门所有,并还有圣姑遗留的道书、法宝在内,自不能落入人手。就照师命,时机未至,好歹事前也有一个准备。”于是故意和众人高声说笑,想借此惊动,将敌人引出。同时注定地底五座洞门,留神观察。待了一会儿,仍无动静。英琼、癞姑俱觉流连时久,已在催行。易静有心下去,又想:“身是一行表率,如何首背师命?”众人全都未见,又不愿说出,使人说己多疑。只得答道:“你们先走,我把它复原就来。”癞姑随口应声,和米、刘三人先自走开。
英琼因老父曾经说过,易静入居幻波池以前,恐有危难。众中以她法力最高,平日对师父原极尊崇,还曾对同门说,掌教师尊凡事前知,洞悉隐微,有无上法力。今日怎会忘却?又这等目注池下,一瞬不见?面上神色若有心事。她又知道池中底细,不禁生疑。口中笑诺,故意徐行,侧顾相待,看她是否将人支开下去。同时,袁星也另具有一种心思,仍站在侧,往下观看。易静见众人已走,暗使法术,往下一指。这原是佛家的金刚杵,上面的人虽听不出,池底洞门上便受极巨震动,如若原有禁制已破,那门必被撞开。易静见行法过后,洞门上光芒乱闪,纹丝未动,既无人出,也无甚别的异兆,这才料是自己眼花。一面行法,将池面的奇树碧草上升,恢复原状;一面还在暗中观察。直到池面复原,终无异状,益料池底无事,便返身随众走去。说也真巧,易、袁二人恰是相背转身。
易静先是全神贯注下面,嗣见英琼在前相候,连忙赶去,走得又忙,一时疏忽,没有留神别处,袁星就在她身侧不远,竟未看出。袁星却看出易静行法撞门,又支众走开,别有用心,心中不以为然,恐自己看她,被其发觉不快,故意绕路过去。英琼却看在眼里,当晚寻到住所,背人一问,袁星说了经过。英琼和易静交厚,疑她想得洞中宝物,虽暗笑她贪心,不应背人打算,心中并无不快之念。反因易静道行法力既高,又是师姊,奉命为一行表率,如与说穿,恐不好意思,转而嘱袁星不许走口,再告别人。并令随时留意,以防她万一不遵师命,贪功涉险,被陷洞中,好为设法应援。哪知连经多日,易静既未背人独行,也未再往幻波池去。以为她人本灵慧,决无背师行事之理,许是一时想到,动了贪心,后又知道不合,念发随止,故不再往。日久未见动作,也就丢开。后话不提。
当日众人所寻到的居处,偏在岭南一处幽谷之中。洞旁有清溪一道,绿竹万竿。洞前平坡之上,老桂参天,荫蔽数亩。更有松杉巢鹤,石磴穿云,水木清华,时闻妙香。加以到处白石嶙嶙,光润如玉,除旁溪大片竹林外,所有松、杉、楠、桂等嘉木茂树,均自石隙之中生出,此外更无寸土。偶有苔藓之属,附生石上,也都绿油油,鲜润欲流,青白相映,分外鲜明。真个灵境清绝,点尘不到,师徒六人寻到这等好所在,自然高兴非常。米、刘、袁三人忙把由仙府带来的简单行囊打开,取出蒲团等坐卧之具。一面分人行法,打扫洞穴,分出三间石室,取出蒲团铺上,才请三位师长入洞少息。易、李等三人入内一看,石洞本就清洁,再经米、刘、袁三人用心一收拾,愈发净无纤尘,宜于起居。
原来那蒲团和些零星用具,本是米、刘、袁三人想到三位师长回来,便须另行觅地清修,外间多好,也与仙府相去天渊,坐卧之具更是无有。乘着师祖、师父以次俱往铜椰岛未归,一时空闲无事,便就仙府所产灵草,按人织备。先恐人数不止此数,暂时不能回山,外间却无处采取这灵草,又多织备了一份。易静、癞姑俱未收过徒弟。一个平日所居,俱是仙山楼阁;一个久随屠龙师太,也有住处。虽然华美安逸,不如前人,到底坐卧之具总有。先前并未想到要用东西,米、刘、袁三徒虽各携有一个随身行囊,看去是用法术缩小,以便携带,却不知自用之物也带备在内。及至寻到住处,二人才想起,除法宝、飞剑外,毫无长物。
空空一座大石洞,连个起坐之具皆无,如不设法置办,便须坐在地上,心暗失笑。在洞中转了一转,便和英琼走出。正商量削石为榻,断竹为几,或是搬些干净石头入洞,以供起坐,忽见三徒来请。二次入洞一看,已然恢复旧观,自己所想到的不特全备就,并还在当中一个长大石榻上,摆上三个极精细柔软、灵草织就的大蒲团。一问经过,才知除蒲团用具多自峨眉带来,那石榻几凳,乃米、刘二人行法在洞壁上挖掘下的整块大石,再加匠心,削制而成。壁上的洞也经行法磨光,再安上两扇石门,便可作为壁橱,以供藏物之用。三徒所居另一石室,也是如此,只是为示恭敬,不敢与师长一样,用具都矮小粗糙一些。又在当中石室内设下讲台,当中石榻,旁有矮墩,以备师徒共聚,传授道法之用。
易、李、癞姑三人初到时,因见外景清美,天时尚早,洞中空空,坐处皆无,不愿在内,同出观赏流连。英琼见神雕只管空中盘飞,正想将它招下,照易静所说,往别处找些好石头来,当几榻用。三徒便说:“洞中布置停当,来请师长入观。”全没想到,只出洞两个时辰,便备办得如此齐全美观。法术无足为奇,而对师长如此诚敬用心,易静、癞姑固是欣喜赞奖,英琼是三人嫡传师父,也觉面有光彩,十分欢喜,笑道:“这等细法,难道我们还打长久住此不走的主意么?”易静道:“此话不然。幻波池虽是我们日后清修之所,内中设备齐全。但是师父尚无确命,知是几时才可前往?即便最早,也许在四十九日期间,南疆之行归来以后,此时自然应有栖身之所。何况此洞风物灵秀,又在本山,便将来移居幻波池以后,也可常来留止,或是作为后来新收弟子所居洞室均可。他三人此举细心周到,对师长犹为虔敬,实可嘉赏呢。”英琼道:“实也亏他们。这洞既做将来别府,给它起个地名如何?”刘遇安笑禀道:“弟子适已想到,最好和紫云宫一样,借着师长法讳起名。这里竹子又多,宛如一片绿云,静静地停在那里。
叫做静琼谷,不知三位师长以为如何?”易、李二人方在赞好,袁星道:“你说三位师长,却只得两位师长名字,癞师伯不生气么?”癞姑骂道:“野猴儿,少讨好。地名只得两字,硬把我拉上作甚?我这名字又不文雅。人家满山题诗刻石,叫做疥山,这还是有名无实,只是刻薄文人说的气话。难道真给大好洞天福地,加上些癞疥名儿,使山灵蒙垢么?现时我们只得三人,便为了难,日后你余师叔来了,再找一处好地方,连我和她凑合一个癞男谷,好不好?”袁星答道:“弟子不通文字,只觉三位师长,只得两位列名,好像是个缺点似的。”癞姑骂道:“放你的猴儿屁!什么缺点?你怕人家不知道这里有我这一副好头脸么?再变法儿挖苦我,留神我当着你师父撕你。”说时,英琼知道癞姑天性滑稽,专喜寻同门和这几个后辈说笑逗弄,袁星等对她放肆已惯,方想喝止。女神婴易静和英琼一样,虽是平日容止庄然,却多了一分童心,喜欢看人的滑稽举动,见英琼要拦,忙使眼色拦阻。听到二人未几句问答,再一看到癞姑说时,一颗肥大圆粗、满布疤痕的癞头不住摇晃,连上那副尊容,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英琼也闹了个忍俊不禁,终觉这样逗笑,有失师长尊严,尤其袁星性情惯容不得,随敛笑容,假怒道:“袁星怎敢无礼!”
袁星最怕英琼,因在仙府和癞姑、金蝉、石生、申若兰、向芳淑、易鼎、易震等师伯叔们说笑已惯,一时忘形。及听喝斥,才想起师父在座,吓得诺诺连声,直道:“弟子不敢,是癞师伯多心。”英琼叱道:“仙府师伯叔虽是人多,这里只我三人为主,以后只叫二师伯,不许再说癞字。”袁星连应:“弟子遵命。”却偷看了癞姑一眼。癞姑忙向英琼道:“这猴儿偷着看我,心里喊我癞师伯呢。”英琼只当癞姑法力看出,怒喝袁星:“如此大胆,是否心中诽谤?照实供出,免遭重责。”袁星见师父真怒,慌不迭跪下,战战兢兢答道:“弟子看癞师伯一眼是真,心中并未敢有不服。”癞姑忙接口笑道:“我看你也不敢,定是我猜错了。你师父不打你,快滚起来。”英琼才知她是有意作耍,只得改口道:“以后不许这样没有规矩。
你看仙府各位师长,像乙、凌、白、朱诸位师伯叔祖,也都喜欢说笑,可是他们敢有一点放肆没样子么?还不起来,到外边看看去。”袁星领命起立,低头和米、刘二人退出。癞姑唤道:“蠢猴儿,你还是不要改口吧。休看你师父对我好意,我这癞字招牌还不愿改呢。”袁星不敢答言,仍自退出。癞姑对英琼道:“我爱和这猴子说笑,你认真做甚?明天他不敢理我了,终日对着你们两个道学先生,多没趣味!”英琼想说她几句,又觉不便,只拿眼望着她,忍不住好笑。易静笑对癞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等闹法,日后他们如再出言无状,你叫琼妹如何教训?”癞姑道:“这个不劳费心,我决不生气好了。”英琼道:“师兄虽不生气,他们这等无礼,外人看见,岂非笑话?”癞姑怒道:“我们修道,是为人看的么?你嫌我引得你徒弟没规矩,过些日,我也收两个徒弟与你看。”英琼不知癞姑假怒,方要分辩赔话,忽然洞外雕鸣,随听袁星在外室喊道:“钢羽发现怪人,我们快看看去。”说罢,同纵遁光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