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回忆飞瞬,五天前的记忆再次闪现。
黄昏烧红了天边的傍晚,林阳的顶头上司李管事将林阳召见到他的书房里。
“林阳,一会儿有个任务,你和我去见一个人。”李管事轻描淡写地吸着手中的不知名物体,还往外吞云吐雾着,一副惬意的样子。
“是!”林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李管事往窗外一眺,估摸了一下时间,起身往外边走去。
林阳乖巧地紧跟其后。
背影里,李管事是一个高大的人。富贵的丝绸罗袍,用一根玉带系上,脚蹬熊皮云靴,头型用一种乱乱的方式弄起来,显得极其怪异。
大概转了几十个庭院,长廊逐渐变得奢华起来。
“李管事,什么时候把庭院修得如此华美了?”林阳在身后小声问道。
“哈!”李管事身形一停,脑袋左右一顾,续道,“确实华美。不过这不是我的庭院。难道你没有发现,已经到了王的行宫了吗?”
林阳一悚,瞳孔不由得收缩了起来。
作为一个官职甚微、几乎不入流的人,林阳从未想过会和君王这么近,居然同在一个行宫里。这份震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仿佛感觉到了林阳的惊讶,李管事淡淡地从怀中掏出一支不明的物体,用火折子点上,送到口里。不一会儿,烟草的味道顺着大批的烟雾弥漫开来。
“林阳,混过江湖吗?”靠着一个雕花大柱,李管事忽然问向林阳。
“呃?”林阳一呆,随后非常认真地回答道,“小子十二岁下山闯荡江湖,至今已有些岁月了。小子估摸着,再过两年,恐怕就成老江湖了。”
“咦?咳咳……”李管事显然被林阳的话弄得呛了一口,低首拍拍胸,李管事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分析一下现在江湖的构架呗。”
林阳非常自豪地挺起了胸膛,口若悬河地分析道:“当今江湖,当分成黑白两道。白道势力由万佛宗、天青阁及八尺神明教主持,而黑道则是由万劫社、清风寨、百鬼窟等主宰。而现在叛贼中,不少也都出自这些势力中。”
“哦?”李管事没有料到他会如此信心满满地说着这些。由于倚在柱子角,夕阳的余晖无法照射到他的脸上。但林阳隐约可以觉得李管事的肩头在耸动。
在笑?林阳暗忖。
“听好了,林阳,我只说一遍。本来这个也不该我来教你,但貌似时间不够了。”把嘴边吸得只剩一小截的不明物体扔到地上,伸脚用力一个碾踩,李管事续道,“你这些年来,接触的所谓江湖,不过只是表层中的表层。你甚至连江湖的影子也没有摸到。”似乎嫌打击程度不够,李管事补上了一句:“你,不过是玩了几年的江湖游戏而已。”
林阳满脸不忿,却也不敢明眼顶撞。李管事是抚育自己的大恩人,也是自己的挂名师父。于情于理,自己不该顶撞他。
林阳的表情自然落在了李管事的眼中。他只是淡淡地一哂,随即娓娓道来。
而说出的东西,却犹如禁忌一般,彻底颠覆了少年的世界观。
“正如你所说,江湖分为黑白两道。白道,则不如你说的‘正义伙伴’般那么简单。历史流转,实乃道、佛、魔三家争鸣。其他所谓儒、法,不外为此三家相互牵制中的缓冲。这三个流派一直活跃于世,信徒万千,搅动天下大局。他们是流淌于历史表面的角逐者,世人称其为表三家。
“而有光就必然有影,这是不变的事实。历史不会只有表面汹涌,其内里也是暗流横生。所谓黑道,也是这么相辅相成的。里十三院,知情人是这么称呼他们的。里十三院一向低调行事,往往只在暗中下注,并不牵扯太多。然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任何一院均有翻云覆雨之能。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正义,有的只是绝对的利益。是非只是人之一思,如何看待,还在自我。”
“嗯?”面对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少年很是疑惑。
“里十三院行事一向诡秘,纵使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江湖也未必详知里十三院的情况。如今孤星逐月,南斗冲日,五星连珠,且又逢大甲子年,天地劫数。里十三院倒是浮出水面不少。”李管事瞥了林阳一眼。一瞬间要接受这些颠覆世界观念的知识,还真是辛苦了啊,“里十三家的行踪非常隐秘,所以连每一家的名字也不尽详知。”
“那如何判断对方是里十三院的人呢?”
“嘿嘿,”李管事很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阴影中的脸反倒透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旁边忽有一人插口道:“那就看这一路上有谁明了你的出行目的了。”
电光火石之际,这句话再次回放到了耳边。刹那间,林阳直觉判定,眼前这人,就是里十三家的。
眉头轻皱,林阳一针见血地直接询问:“你是里面的人么?”虽然问得隐晦,但也一目了然。
李清鸿一愣,显是没有料到凭着自己的随口一语,林阳居然能够猜到这一步。然而,更多的是在佩服他这种即使猜到了也毫不顾忌地询问的勇气和气概。
不过半息李清鸿就反应过来,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脸上虽是一副自在的样子,但任谁也能看出他在考虑如何回答林阳这么突兀的疑问。
忖思片刻,敲击桌面的指节倏地停住。原本吵闹的酒楼似是顺着这个征兆,忽地安静下来。而周围的人来人往,让林阳知道周围并没有真的安静下来,只不过是自己因为对方敲击声节奏的暗示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李清鸿身上,颇有一种魔音入魂的效果。
几乎是面不改色,李清鸿淡淡说道:“我是又如何?”
“嗯?”林阳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会如此大方,直言不讳。
李清鸿眼中透出一种淡淡的笑容,缓缓续道:“我无意插手繁琐的世事,我只是一个云游的商人。”
蓦地,林阳感觉到一种严重的违和感。
是眼睛。李清鸿的眼睛又变成了紫色。林阳刚要发问,李清鸿抢先开口了:“你不觉得左臂的平衡不对么?”
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让林阳有些不解。但下一息,他就没有时间去琢磨这等琐事了。因为,李清鸿鬼魅般出现在自己眼前半指处。惊悚之余,林阳下意识往后一仰身。李清鸿接踵而至,两人仍保持着脸对脸不过半指的距离,诡异至极。
李清鸿的手缓缓插入两张脸之中,修长的手指很是随意地一晃,寒光一闪,一柄五寸短匕无声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那种无中生有的技艺仿佛变把戏一般,叫人瞠目。
惊讶的并不只这些。原本瘦弱的身躯,忽地散发出一种压迫人的气息,而蕴满笑意的双眼同时也透漏出一种慑神的奇光,就如先前在街上瞟过的那眼。此时注视着自己,这不禁让林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自己是被巨蟒盯上的无助雏鸟一般,那种想逃却力不从心的感觉深深腐蚀着神经。
仍是那副招牌邪邪的笑容,李清鸿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林阳脸上透出的恐惧。
不行,如此下去自己死定了!虽然不知李清鸿怎么想的,可是望着眼前的利匕以一种似缓实快的轨迹扎向自己的胸口,任谁也会产生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纯属下意识地,林阳用脚一蹬桌腿,连人带椅地滑向后方。在这么近距离之下,如此行动的确是最为有效的手段。只可惜林阳面对的是李清鸿,这一代杰出的里十三院传人。
如同跗骨之蛆般,李清鸿一刻不落、如影随形般跟着林阳,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始至终,仍旧是半指距离。李清鸿脸上淡淡的笑容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丝赞许,而在这一弹指顷间,匕首已然划开了痕迹,斩上了林阳的左臂。
如同切白菜萝卜般简单,林阳肌肉虬起的左前臂应刀切开,上边堪可比拟铁板的筋肉没有丝毫阻拦到匕首的划痕,尺许的伤口瞬间显现出来,透过麻布衣袖,依稀可以看到墨汁般的体液汩汩流出。
林阳也是注意到了手臂上的异状,原本鲜红的血液此刻居然变得如墨般漆黑,而且被切开的左臂没有任何疼痛感觉。
第一感觉是李清鸿在匕首上涂了毒,但随即自己便打消了这念头。凭着李清鸿如鬼似魅的身手,杀人并不用此等下贱手法。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是刚刚被自己和妹妹联手打跑的那个胖子,他的指虎上有问题。
往外流淌的墨色体液横流一阵后居然缓缓变成了原本应有的深红色,且血液流出趋势正在缓缓减少。
这是何等眼力和刀工啊!林阳不禁在心中赞叹道。要知道,能做到这样的,只有对人体血脉的熟识,以及果断的下刀技术才能达到这种只泄出淤血而不伤脉气的程度。而眼前轻描淡写地完成这些的只是一个不过双十的少年。
这就是里世界的力量么?心中暗暗念叨着,视线不由得向李清鸿看去。
而此时,李清鸿早已逍遥地坐到了自己座儿上,悠闲地拿着酒杯品尝着玉乳浆,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仅仅是林阳自己踢开椅子一般。
再次双目相交时,李清鸿似乎已经掩去了眼中那种奇异的眼神,漆黑的眼瞳虽然依旧清澈,却没有了先前那种压迫感。
这再次让林阳确定了自己的看法,此人必有一套可以控制自己眼睛的功法,而这种功法绝不会仅仅是可以透出摄人心弦的眼神那么简单。
撕下袖口的衣布,随意地把伤口做了一下包扎,林阳缓缓走回桌子,对李清鸿一拱手,表示大恩不言谢。
“小二,再来一坛玉乳浆,打包带走,现在要,嗯。”毫不客气地吩咐过道上走来的小二,李清鸿开心地咧开了嘴角,仿佛占上了好大的便宜。
受人恩德,林阳也只有随他去了。
当小二将两小坛玉乳浆端上桌子,李清鸿一把抓起两坛酒,往楼上走去。
“那么林兄,小弟上楼午睡片刻,晚上再叙。”
午睡?林阳又望了望窗外的艳阳,随性地笑笑。
“一间上房。”淡淡吩咐过店小二,然后横抱起林闽,跟着小二往三楼走去。
晚上吗?真是值得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