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外,太阳正当头。怕是已到未时了吧。
该往哪儿走呢?林阳不禁沉思。
之前之所以稍微绕远走丹阳,为的就是防止消息走漏,暴露自己的行踪。但现在看来,故作疑阵似乎起不到丝毫的作用。与其傻乎乎地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到处乱晃,倒不如走最短的直线,直奔靶心。
那么原本走历阳转庐江的疑兵路线也得打住了。看来直接走西北方向,过淮水走彭城才是正途。
心中有了定计后,林阳跨上马匹,顺便拉了妹妹一把。这小妮子,还是这么不省心啊。含笑看看自己可爱的妹妹,林阳一扫方才的窘态。是啊,全新的挑战正在眼前呢,哪有功夫去悼念过去的遗憾呢!
一拉马缰,拉直了马头,林阳神采飞扬地朝着淮水的方向望去。
兄妹两人朝着西南方向掣马狂奔,希冀在日落前抵达下个城市。毕竟是乱世,王虽在,大道却不服王法。深夜赶路,多少还是比较忌讳的。
由于胯下都是能日行八百里的神驹,两旁的风景如飞般不住倒退,呼啸在耳边的风声如同呐喊般振奋精神,一扫颓势。
林闽很是高兴地看着周围的秀丽风景,神采飞扬,颇为兴奋。
任由流淌着的风拂过脸颊,林阳也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四百余里的路程转瞬即逝,不过半天就可以遥遥看到淮南城的旗帜在半空中猎猎飘扬。不过两人的目的地并不是眼前这座城市。两人都是一番心思,希望靠着超强马力摆脱里院联的追踪。但是在林阳的心中,其实也是清楚地认知,这么做绝对也只是徒劳无功。
对方拥有超一流的情报系统以及各种清理不良信息的手段,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侦察到快速疾驰的人的行踪。恐怕龙晓雯此刻正坐在江边赏着江景,一边听着手下汇报自己的真实行踪吧。淮南虽是一个较大的城市,但擅长伏击的龙晓雯又怎会放弃这么大个陷阱呢?而自己又岂能让她如意呢?
一丝得意的微笑出现在林阳脸上。
稍微有些心疼地看看妹妹,虽没有看见她把旅途的劳累摆在脸上,但林阳还是微微对她一笑,以示安慰。
林闽也不吝回赠一个舒心的微笑,恰似花开遍野,清香扑人,甚是亲昵可爱。
“休息会儿,一会儿接着赶路吧。运气好晚上能找到小县城住一宿。”
“嗯。”乖巧地点点头,林闽把马儿赶到路旁的树荫下,拿起马鞍旁的水壶喝上两口。
淮南城门。
龙晓雯随意地靠在城门外数丈远的一棵老树边。由于离城门很近,所以很容易观察到进进出出的人们。
那俩呆子,怎么还不来?虽然表面上故作沉着,但心中却忍不住叨念两句。自己一贯以来是以心狠手辣,果断利索著称,现在这样成何体统。
“切——”很不淑女地将头一摆,龙晓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和之前的冰雪美人模样完全相反,此时的她似乎更加接近如花女子的亲切感。
龙晓雯身后倚着的树干后面忽地出现了另一个人影。似乎是一名女子,大致可以看见浅灰色的小裙,丝织镂花青蓝上衫,一头乌丝用一只树杈随意卷起,却从中放出一股垂在左肩,显出丝丝俏皮。由于光线原因,身后这人的脸一直隐在树荫处,无法仔细看清。
“你倒是亲自来了啊。”虽然声音仍是那么轻弱柔软,但龙晓雯的语气却稍显粗鲁,“够闲的啊,你。”
树后的女子不置可否地笑笑,小声说了些什么。
“那两个笨蛋!真是的,自作聪明。”似乎有些激动,龙晓雯不觉嚷了起来。随即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由于是春天,四处的花儿都竞相开放。风儿轻轻掠过,洒下一阵粉红的花雨。龙晓雯眯了眯细长的双眼,用手理了理自己被吹乱的鬓角。一时间,花影人,人显花,相映成趣。
“啊,啊。”缓缓睁开眼,龙晓雯望向前方,“算我欠你一份吧。”
身后的树影里不知何时早已没了人,只剩下刚刚发绿的青草,随风荡漾。
似乎有些倦了,龙晓雯伸出玉掌捂了捂额头:“三叔,你去吧。”
一直在数丈开外侍立的老翁微微一颔首,朝外围走去。
“啊,等等。”龙晓雯忽地伸出右手,叫住了正往外走的老翁。忽地似乎想到了什么,白皙的脸颊明显有红晕的变化,“并不是特别为他们着想了,只是为了我派名声。”左手也开始乱摆,显出心中的动摇,“嗯,那个,下手轻点。”
三叔停了停,沉稳的双肩似乎抖了抖。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老朽听令。”
熟人面前,龙晓雯的脸窘得更红了:“我,我才没有为谁手下留情的想法呢。哼!”脑袋一摆,偏向了另一边。这么一副小女儿表情摆在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龙女脸上,却是谁也没有料想到。
三叔也不回头,举起右手一摆,示意万事放心。
龙晓雯呆呆地望着城门口的人来人往,不由神飞万里。
略作休息后,林阳二人便又马不停蹄地朝西南方向赶去。
绕过淮南城不出数里,便又听到了水声。
两人勒马观望,却见一条长河静静在眼前流淌。河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星光。河岸两旁都栽有绿树,河岸边也长满了芦苇,和绿水相互映衬下更显得绿意葱茏。
“啊啦啦,怎么突然冒出条河呢?”林闽很是欣赏地舒展了一个懒腰,眯着美目极力远眺,紧绷起的身段把慵懒用一种极限的美感表现了出来。
林阳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什么,从行囊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制的地图。大致瞥上一眼,已然明了眼前情况。
“看来我们到淮水了。渡过淮水,往西北行大约百余里路程就可以看到谯郡。”
林阳顿了一下,轻轻将马头勒转一个方向,极目远望河面。天色刚近黄昏,也许可以找艘小船送自己二人过去。“看来还是有些船家的。咱们一会儿还是搭便船渡河罢。”
正说完,从旁边芦苇荡中很合时宜地漂来一只中型渔船。一老翁躺在船后舱里,用一只大草帽盖住脸,任由船只飘荡。
这个未免太巧了吧。林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刚说完要渡河,这下好,立马就有条船过来了。按道理龙晓雯应该会把障碍设置在淮南城里,这么偏僻的淮水边上不该有什么变数吧?
“哈哈,哥哥,你看,这不来船了吗?龙姐姐可真会安排哦。”敏感的林闽也猜到了眼前的事儿可能是龙晓雯所为。
但一切都没有证据,一切也只是猜测。
林阳整整喉咙,扬声问道:“喂,船家,摆渡么?”
那老翁似是有所感应,也不见他站起来,右手拨了拨手旁的竹竿,往水中一插,一划,船就如飞箭般飞驶过来。就这么三两下,船就停靠在了岸边,而老翁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身,也没有把脸上的帽子拿下来,那种神乎其神的船技令人咋舌。
这么一来,这老翁的意思已然很清楚了:自然是让二人上船。心中虽有百般疑惑,林阳还是准备先上船再说。
“哥,我要是你,打死我也不上这条船。”林闽俏皮地噘起小嘴巴,轻轻地劝道。
林阳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如果这真是龙晓雯做下的陷阱,那么即使自己再怎么赶路,也必然会遇到类似情况,何必自劳己力呢?再者,胸中隐隐还有一丝期盼,希望所谓的里十三家不过是虚张声势,并没有传唱中的那般翻云覆雨,无所不能。
两人牵上马匹,安置稳定后拍拍船头,示意好了。老翁也是二话不说,长篙一撑,船儿就刷地离岸而去。
老翁仍是卧躺姿势,仅用一只手撑动船只,又快且稳,怕是普通船家用尽全力也不能做到这样。
望着越来越远去的岸景,林阳略带赞扬地夸道:“老人家好臂力啊!”
听到林阳称赞,老翁第一次发出声音。苍老中透出股豪气,显得老当益壮。一直睡卧的身子也慢慢坐将起来。草帽随着坐起的上身自动落了下来。一张被岁月刻满痕迹的脸显现在二人眼前,精炼而不简约。尤其是那对闪着精光的双眸,高鼓的太阳穴,无不示意着眼前的人是一个绝顶高手。
“雯儿一般叫我三叔。如果可以,你们也能管我叫三叔。”
说话直入主题,毫不忌讳。
这么一来,所有事情都很明了了。眼前的这个“渔夫”,居然真的是龙晓雯安排在自己必经之路上的高手。思忖于此,林阳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背后的包裹。
“鱼总是希望在网的束缚下逃脱升天,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越陷越深呢。”林阳的小动作当然被三叔一一看在眼中。
“哦?却不知道絮布能否控住鲲鲸了。”林阳则是努力在气势上不占下风。
三叔淡淡一笑,也没有和林阳争论鲲鲸的真实性问题。粗大的手将长篙随意插入河中,手腕微微一顿,原本飞箭般行驶的船竟应势停住了。船头微微一晃,在河道中央华丽地打横开来。
“废话不多说了,”随脚把在一旁的船锚踢下水,三叔蓦地把身子干一挺,一股沛然莫当的庞大威压弥漫开来,正是高手的气息,“那么,我们开始吧。”
林阳不敢大意,扯出背后巨剑。就连林闽也悄悄把身后的短剑拔了出来。
河风带着些许鱼腥味吹散开来,带动着点点波纹,甚是舒爽。然而船上对峙的两人碰撞出来的杀气却是四处激撞。河面偶有肥鱼跳出,随即便打横着掉入水中,更显得两人气势之争的险恶。
一时间,两人相互寻找着对方身上的破绽,都只是蓄势待发,用气势压制场面。
林阳双手横持巨剑,剑尖微微朝下,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可以使用撩斩或是格挡,正是集攻守于一体的起手。左臂肌肉虬起,配上霸道的巨剑,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席卷而来,颇有猛虎下山之威严。
而三叔则只是不丁不八地站立在随波起伏的小舟上,有些许佝偻的背此刻也是微微弯着。左手只是随意拿着那根撑船用的长篙,并没有任何的作势,但林阳和林闽只觉得一种内敛的气息扩散开来,就好似深不见底的千年古潭,时时散发着能吸纳所有的宽广气魄。
“年轻人,我痴长你几岁,就让老头子我让你三招罢。”见林阳迟迟不肯发招,三叔轻轻一笑,伸出右手向他招了两下。这情景,就像是爷爷叫唤心爱的孙子回家吃饭一样。
林阳心知三叔依着江湖规矩,定然不会先行出手,也不再推辞,略一点头,提气运劲于双手之间,大喝一声,蓄力挥出。巨剑从左侧呼啸而出,划出一道类弧线,直击三叔腹部。
这一击其实只是林阳的试探性质的一击,用来测试三叔的力量和眼力。
见林阳出招,三叔眼中荡出些许笑意。手中长篙一横,篙底精准地点上长剑的剑脊。林阳顿时觉得一种滑不粘手的卸劲将自己的七成力道十分轻易地转移到了另一边,重心顿时失去方向,身体向前快速倾去。要不是自己留有三分余力,恐怕这一下可还得更加狼狈。
也不追击,三叔随性地将长篙一转,扛在肩上,淡淡数道:“一!”
林阳知道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计数,还是一种心理上的威压。三叔已然放话让招三式,如果自己无法在这开头三招内抓住先机的话,对方一定会乘势反扑,而自己则会在失势的情况下一泻千里,不堪一击。
安定心神,林阳拉回巨剑。
既然身形和招数上没办法窥伺到时机,那么不妨从言语中打开精神上的破绽。
“不知龙王是否支持李渊呢?”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其实内含诸多讲究。当世几位掌权的大人物中,除了天子,不外乎几个重镇大臣和几个反贼了。昨晚龙晓雯甩给林阳的一打帖子中并没有北地军阀李渊的名字,这个昨晚林阳就上了心。
龙晓雯走后,林阳发呆空想,也正是在参悟其中关系。龙吟院为什么要如此尽心尽力去拦截舞姬帖呢?当然不会是钦慕杨广的字。即使是崇拜也没这么个做法的。那么顺理来说就应该是不希望杨广平复天下。
这种情况下就只有两种可能了。其一,得乱者希望自己的势力能在乱世中持续得更久一些,如李密之流;其二,祈乱者希望世道更乱一些,方便自己插入乱世,如正在观望的军阀王世充、李渊之辈。
祈乱之辈最为得天独厚的也就是位于两都的王、李二人了。大隋效周而立二都,国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如若要有什么作为,两人可以说是最有可能成事了。
王世充确实有可能反,但东都情势却并不容乐观。杨广临行江都之前,把自己的陪都特意布置了一番。这种大手笔确是搞得天下皆知。所以王世充就是要反也会是焦头烂额。
反观王都里的李渊。出于种种原因,王已经三四年没有回都了。而三四年的时间,对于一些事情来说太富裕了。比如说,让坚固的权利圈子软化,消失什么的。
这些事情林阳左思右想的,却总觉得差些什么。但究竟差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此刻,林阳对敌三叔,不由得说将出来,即使不济也可以探探口风,实在是没有半点不划算。
三叔眉头十分细微地抖了抖,却没有逃过林阳的眼睛。
就抓着三叔分神的一瞬间,其间恐怕连半息都不到的那一刹那,林阳再次出手。
而这一次,林阳则是合身跳起,举剑齐眉,从上至下劈斩而至。仗着船小无法躲闪,逼着三叔和自己硬拼。而自己则占据了下冲时体重叠加、巨剑沉稳及年轻力壮的优势,务必让三叔卸无可卸,以占据先手优势。而由于有了龙晓雯这个先例在前边,这次林阳不敢手下留情,拼上了十二成的力道,一副破釜沉舟的气势。
三叔的失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这个对于高手对决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林阳扑面而来的一剑,光凭风声上来判断,少说也有四百来斤,自己如若格挡,即使成功了恐怕也会弄翻了这小船。还真只是个年轻人啊。
思忖着这些,三叔手上并没有丝毫的怠慢。长篙往船底一插,竟生生插进去了。
而身子一个后空翻,手掌轻轻在船底一拍,险险立在了船舷之上。而林阳力逾千钧的一刀则是十分“准确”地劈上了长篙。
就像是拿大锤钉钉一样,长篙应声没入了船底。巴掌大的窟窿很自然地露了出来,河水如泉般涌了进来。
林阳顿时傻了眼。
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自己努力营造出的人在船在、人败船亡的气氛在一瞬间倒了个儿。仔细一想,拼水性的话又似乎是三叔占绝对优势,自己这么做似乎又显鲁莽了。
三叔飘逸地卓立在船舷,衣衫随着河风猎猎飘动,状若从水中浮起的河伯。略有些斑白的须发轻轻往上飞扬,嘴角溢起一丝戏谑的笑容。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