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虽治国不当,但君威之盛,无人能及。不觉想到了那次特殊的觐见。被李管事诱拐到杨广的行宫,见到了王,杨广。那种无可抗拒的王者之气,是无法用言语述说清楚的。仅仅一次,就让林阳的身体深深地记住了那种如同被视线压迫着脊椎骨一般的感觉。
然而现在,未那的小小身躯中,竟也散发出了与之媲美的气势。不,严格来说,是一种威压,一种上位者对于卑微者发自天然的威严。
虽然林阳预料到眼前的未那身份非凡,但只是局限在了一般帮派或大官的大小姐这一级别。决然没有料到居然会是一个大人物。
仅此威压,就可说明一切。
见林阳脸上阴晴不定的,未那恬淡的脸上无惊无喜,那抹不灭的微笑淡淡地挂在嘴边。一直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青莲此时也收敛了脾气,庄重肃穆地侍立在未那身后,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好了,那么首先让我们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未那轻轻地将绞放在胸前的小手压了一压,微微对林阳笑笑,“吾乃佛家第九代家主,秦未那。”
似乎依然完全与孩童无关了,林阳只觉得此时自己承担着半个白道势力的威严。
下意识里,林阳躬身一礼,道:“在下林阳,见过家主。”
心中则是暗自叫娘。佛家!还是家主!如果没有记错,杨广是道家的家主。那么眼前这个未那……莫非,是一个等级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事儿可就大了……秦未那小脸上只是浅浅地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微微颔首,淡淡说道:“可知今日我为何要帮你?”
林阳茫然地摇摇头。自己与秦未那可以说是刚刚认识,她没有任何理由拿出家族势力来树敌保自己。自己无权无势,只是小卒子一个,且还与龙吟院结怨。况且自己和秦未那也只是初识,算不上交情,对方没有任何理由以家族的名义帮助自己。
难道真的仅仅只是杯水之恩?
见林阳满脸苦闷,秦未那也不说破,似笑非笑地撇撇嘴,并不点破玄机。只是换了一个话题:“听说林公子从江都来?”
林阳闻声,立即抬头看着秦未那那双清明的眼睛。此刻,这双眼中完全没有孩子的那种纯真,有的只是清如古潭的深邃。饶是自己一贯善于从眼神中看透对手,此刻竟无法撬取任何的情报。
“敢问家主有何见教?”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林阳试探着问道。完全无法把握对方言语的指向,导致林阳说话引导权全失。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尽量压住自己的底牌,用这种消极的方式取得一定的主动权。
“哦?”秦未那下意识般地扬了扬自己可爱圆润的小下巴,秀气的眼角微微往下一拉,清澈的眼睛眯将起来,一副“岂有此理”的模样。虽然这种动作常理上会显得有些唐突,但被针对着的林阳却偏又觉得对方这么摆头是那么地理直气壮。
“铿——”一柄超长戒刀不知何时比在林阳右颈处,而一直侍立在秦未那身旁的青莲则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闪现在了林阳身后。如同字面意义一般,一息前仍在秦未那身后的光头,在眨眼之间消失,然后出现在身后。而一张痞子脸则是故作严肃地向前涎着。
“哟,小哥,这是你该用的口气么?”青莲一边说着,一边流里流气地往林阳耳边吹口气,“你这么做,哥哥我可是很为难啊。”
口中虽然说着为难,但从那稳如磐石的右手握刀及跃跃欲试的神色不难看出这个人的鬼畜情节。
“哎呀呀,你说我这刀要是不小心砍下去了怎么搞……”
就在这个时候,林阳心头忽生不祥之兆。
劲风袭来。
林阳身体下意识地往左一偏。左手比思想动得还快,扯住左下摆的剑尖,以肩为轴,向下转了半个弧线。
这一切都没有掺杂任何的考虑,一切都处于本能。
长戒刀毫无花假地劈到了林阳身后,而巨剑剑柄也在间不容发的时候堪堪挡上了戒刀。刹那间,火光四射。
由于林阳毫无防备,在青莲偷袭性质浓郁的一击之下,如遭雷击,连退数步。反观一击得手的青莲则只是身形一震,随即稳住。
“哎呀呀,不好意思,”青莲用不握刀的右手摸摸光头,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手滑了。”就好像是在酒楼,不小心手滑把酒杯碰洒到别人身上一样,仅仅是打了个哈哈,“怠慢我家公主,这刀,可滑得很啊。”最后一句话说得甚是阴恻恻的,与之前的痞态迥然。
林阳又花了半息才稳下身形,但体内浮动的气血却怎么也捋不顺。出于慎重,林阳凝神重新审视青莲。
方才青莲虽然性质上有些偷袭,但林阳发现青莲刀劲刚猛无俦,且击中后发力隐隐有绵绵的一股吸力,说明他的刀意刚柔相济,已经达到了水火交融的武学境界。若是单以那一刀而论,其武功实力绝不在龙晓雯之下。至少对于现阶段的自己来说,他和龙晓雯一样,都是自己无法以武力抗衡的对手。
林闽忿忿地站起来,站到林阳身边,狠狠地看了青莲一眼,一甩头,娇哼一声,以示不屑。
“青莲,不得无理。”秦未那直了直腰,连眼角都没看青莲一眼。话语中虽略含嗔怪之意,但语气中却完全没有歉意,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林阳,仿佛能看到林阳内心深处一般,“下人不懂规矩,还请见谅。”
青莲也够光棍的,讪讪地摸着自己的光头,假装不明白,眼神很明显在往别处瞟。而那柄长戒刀也在不知不觉中收了起来,塞到桌子下边。
林阳伸出右手将妹妹往身后一藏,很是豁达地答道:“哪里哪里,秦家主客气。”
自己的妹妹比较冲动,嘴巴也没什么忌讳。如果面前这位果真是传说中佛家家主的话,那么兄妹俩现在面对的不仅仅只是面前这么几个人。更何况,即使联手,兄妹二人也未必是青莲的对手。
“嗯。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林公子是否已经见过龙晓雯?”
听到秦未那突如其来的一问,林阳一呆。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总是有种抓不住重点的感觉。一时间,林阳脸上表情阴晴变化不休。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单独发生的,但似乎又都有着一个目的。就好似散落的念珠,向四周滚落开来,虽然是各自为政,但骨子中仍是被那一根若断若续的串绳集结在一起。
眼前的秦未那显示出了与其外表绝不相称的超高分析力和敏感力。林阳故意把路线走得很乱,一直走的是沿江的城市,为的就是混淆视线,不让普通的江湖人士看出自己的行踪,不希望让对方将自己和舞姬帖及王联系起来。但是似乎自丹阳起,自己的动向再也无法瞒过任何人。先是龙晓雯,到现在的秦未那,似乎都能不经意间地点破自己的动向。自己只是和妹妹二人独行,而且处处留心,理应没有走漏消息的问题。但偏偏事情的关键就在于,任何人似乎都比自己清楚现在的状况。
这种情况相当让人为难。不仅武力上次人一筹,就连谋略上也不占丝毫便宜。还真是败得一塌糊涂啊!
见林阳不搭话,秦未那也只是淡淡地笑笑。也许一切对于她来说已经了然于心了。
“那么一切就很好说了。”秦未那将精致的小下巴轻轻枕在搭着桌子的手上,一种超乎自信心的胸有成竹的感觉扑面而来,很有一种“原来真相是这样啊”的无声意味。明明所有人都还迷茫着,但大小姐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淡定:“那么我长话短说了。”
“嗯?”
小脑袋离开胳臂,秦未那挺起小小的胸膛,正色道:“我建议你把舞姬帖直接给三叔,让他交给晓雯。这是最和平的方法了。”平凡的说辞,就像给朋友劝架一般。这不是什么商量的话,仅仅只是如同陈述事实一般告诉林阳,这么做是对的,是唯一的方法。虽然讲述的是有关于当今圣上的手信之类的东西,内容却如此随意,但语气中透露出强烈的不可抗拒性:“虽说这趟跑下来有不少好处吧,但是如果不活着回去的话就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哟。”
“三叔?”露出狐疑的眼神,林阳不禁回头看了看柜台里的老掌柜。
“呵,别看洛伯了,他可不是哦。三叔的话你回头就能见到。”秦未那有点忍俊不禁。
林阳皱皱眉。原本以为秦未那是准备用自己的身份来开解这件事儿,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这其中的疑点繁多。
首先就是人缘问题。如果有什么需要秦未那代替佛家出面,那么理应派出的是近侍的青莲。
其次就是门派问题。龙晓雯自称是里十三家的人,按照李总管的说法,这该是黑道中的黑道了。而秦未那则该是佛家,表三家之一,白道中的白道的存在。秦未那即使是两不相助林阳都还能理解,但这种赤裸裸的相助行为却很是费解。
最令人猜不透的就是眼前的秦未那了。眼前这个看上去不到八岁的小女孩,似乎就是一个谜的综合体,无论是武学,谈吐,都好似一个无底洞,叫人捉摸不透。
虽然难题众多,但林阳并不准备就此缴械投降。
“敢问秦家主。”林阳望向秦未那,直直地注视到她眼中最为隐藏的地方,“如果我拒绝呢?”边说,右手边慢慢摸上背后巨剑。由于有前车之鉴,林阳知道所谓名门中的名门也是会“偷袭”这项绝学的。
似乎是看透了林阳会这么说一般,秦未那只是淡淡一笑,不惊不喜地答道:“万法随缘,吾辈也不好强求。”
林阳似乎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么简单,但仍不敢放松警惕性,尤其是对于青莲。
而秦未那身后的青莲则是一直低下头恭恭敬敬侍立着,没有丝毫举动。
话不投机半句多,谈判明显破裂了。林阳伸出手拉了拉身后的妹妹,示意她先离去。随即自己也微一点头,表示对佛家家主的敬意后,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青莲一直低垂的光头抬将起来,似乎想做些什么,却被秦未那缓慢的摇头制止了。清秀的脸上依旧挂着那丝淡淡的笑容,秦未那轻轻叹道:“浣玉细,落盘珠,清涤空余溪。啊,真是首好曲子。”语罢,还闭上透澈的双眸,陶醉般摇摇脑袋。
一边往店外走,林阳一边深思着一个很纠结的问题。
不知表里家院是以何等性质共存的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林阳。里十三家,传说中黑道力量的源泉,是如何能与象征官方势力的表三家和平共处的呢?按道理正邪不两立,双方都不该共融,然而事实却证明它们共同分享这个世界好多年了。黑道既没有消失,王权也没有没落。
即使是从龙吟院对秦未那的态度上来看,双方表面上也该是相敬如宾的。
就在林阳快要出门的刹那,一个大手忽地朝他肩膀按去。
由于先前有青莲的例子在,林阳一直都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以至于这一掌很早就发现了。余光扫去,是一只枯瘦的老手。
洛伯吗?林阳心中一动,也不躲闪,任由这一掌拍在肩上。
方才青莲准备动手的小动作林阳不是没有注意到,而秦未那制止了。这么说,最近这段时间,佛家不会对自己下杀手。至少,在这间店里,他应该是安全的。
青莲和洛伯都在不同意义上露过一手,林阳也有注意到。青莲的武功怕是和龙晓雯一个级别,即使稍差怕也不多,已然是一代宗师的境界了。说句不中听的就是,恐怕是自己的师父也就他们这个境界了。而洛伯不同,他是更为恐怖的存在。
在这种没道理的力量面前,自己的那点挪移伎俩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与其拿出来丢人现眼,不如赌自己分析的正确性。
果不其然,洛伯那一掌虽坚实地拍在了林阳肩膀上,却没有任何力量波动传来。
既不是刚劲的大悲手,也不是什么化骨的绵手,仅仅只是拉住他罢了。
“我说小伙子啊,”洛伯和蔼地拍打着林阳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饭钱可还没给啊!年纪轻轻,可不能吃霸王餐啊。”
“嗯?”林阳明显一愣。可以说如果此时洛伯打了他一掌他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林阳迅速回头一瞥,眼瞳不由得一阵收缩。刚才坐的那张桌子上哪里还有人在,只有桌上的一片狼藉证明着方才有人光顾过这儿。
本来已经走出门去的林闽也好奇地回到店里一瞅,也是惊奇得张大了嘴巴。
“呵呵呵,”洛伯讪笑着搓着双手,笑意更甚地凑近林阳,“这么一桌菜肴,加上酒钱,正好是十两白银。本店小本经营,收现不赊。”
林阳当场叫了出来:“哇,老伯,有没有搞错,十两啊,没有这么贵吧!”
洛伯仍是笑呵呵地说道:“哎呀,咱店是明码实价,客官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板上看,然后算算。”
林闽从林阳身后探出小脑袋,帮腔道:“那酒呢?酒可是那个光头从他们方丈那儿弄来的,可不是你们店的。”
“呵呵。”洛伯不紧不慢地笑了笑,顿了一会儿才答道:“老朽就是那个方丈的俗家胞弟。小姑娘,还有什么问题么?”
林阳彻底呆住了。从各方面来说,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是很严重的。
可以说,李管事故意给他塑造的一个更加严肃的江湖理念在这一役中消磨殆尽。
“喂,”林阳嘴角诡异地抽搐两下,额角隐约可以看见青筋爆出,“开玩笑的吧……”无奈归无奈,这饭钱可还是要出的。林阳忿忿地从兜里掏出几颗碎银子拍在案台上。这一颗颗银豆都尾指大小,显得分量不轻。
“洛老,不用找了。改天碰到那俩混蛋,可得帮我骂骂他们啊。”林阳也算豁达,转身挥挥手,挽着林闽走出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