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马停到了江边一个突出的峡沿,众人将视线投向下方的长江之中。
大江在水雾中不甘地奔流着,仿佛冲破了一切禁忌,冲往大海的怀抱。翻滚着的江流以一往无前的气概,于千回百折中积蓄力量,气势磅礴地压轧着河道,勇往直前,奔腾不息。两岸的江峡或高挑,或低谷,或坐或卧,与云际交加,更显水汽朦胧。江和峡相互照应,相辅相成,于汹涌中透出一抹连绵,于嶙峋中绽出一丝柔美,阴和阳水乳交融,每一寸的汇集仿佛都是鬼斧神工。
一瞬间,三人都被眼前的景观震慑住了,都为大自然造物的神奇而慨叹不已。小未那更是张开臂膀,用那娇小的胸怀去感受那无穷自然的亲切。
女人几乎都是感性的动物,而男人却大多是理性的。不一会儿,林阳就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看着身旁两个仍沉浸在自然气息的女孩子,不禁摇摇头,回头重新观察长江。
此处位于丹阳以西数十里的地方,虽是从官道上过来的,可河面上的渡船并不甚多。这个直接影响到了三人的渡江问题。而且,龙吟院也有可能将人安插到艄公当中,自己一行确是防不胜防。
江面目测距离怕有一千来步,妄图用别法,如游过去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得过船渡了。
遥望间,似乎一只渡船往正下方的码头驶去。看来,错过这趟,等下趟可能就很纠结了。等候越长,越容易出岔子。更何况身边还带了两个不确定性因素。所以,林阳推了推身边的妹妹。
然而却没什么反应。不过这个在林阳的考虑范围内。手并没有收回来,而是用力摇了摇妹妹的肩,来回十几下才让林闽回过神来。
“啊?”一脸茫然地顶着无双花容,林闽诧异地回看林阳。
林阳一阵无力,指了指下方的码头:“如果今天想过江的话,最好跟紧了。”语罢,一扯缰绳,朝码头行去。
林闽一呆,也跟了上去。
好在两人的坐骑都是良驹,对于行驶这种下坡山路如履平地一般。码头也只是一会儿功夫就抵达了。而那只渡船正好靠岸,船上的客人们正一个个鱼贯下船。由于有商队,所以下客速度比较慢,足足半炷香的时间船上才捣鼓完。而早在一旁等候的准备过江的人也纷纷往踏板上挤过去。
由于林阳三人有马匹,不方便先上,所以一直吊在队尾。待其他人几乎上全了,才缓缓和牵着纤绳的艄公谈起价钱来。
还好,这儿的艄公明码实价,并没有趁机宰人,也使得三人早早地交过船费,牵着马儿上船去了。
又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艄公们才开船,在一阵轻耸中,船离开了岸边,朝对岸驶去。
船儿顺着江面波涛起伏着,浪花冲刷在船舷上,散成千万水粉飘散开来。林闽长年在山上修行,何曾乘过大船,见过大浪的?此时正是一脸兴奋地趴在船边上,伸出玉掌希望碰触到激起的浪花。而未那也是小孩子性子,跟着林闽趴在船头,双手乱挥,大声喧哗。而林阳则是绷紧了神经在一旁伺候着两位大小姐。一个是小孩子,一个是超级旱鸭子,无论哪个一不注意扑腾到江里最后倒霉的都是自己。这么大的麻烦自己可不想惹,所以他很是专注两人的动作,希望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好在两人都是美人,即使这么盯梢看着,也不会觉得有视觉疲劳。而周围的船客,无论男女,都被两人的无双容貌所吸引,无不盯着二人欣赏着。而作为当事者的二人则是熟视无睹,继续着自己的娱乐活动。
这艘船体型中等,甲板空间颇大,可供乘客来回走动,不至于一直闷在舱中。而众人也是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着,伸展着身体,为一会儿靠岸后的继续旅途做放松运动。船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各色的人都有,甚是复杂。所以,林阳在关注着两女的同时,也分出一个心眼观察周围过往的人,以防龙吟院的人混在里边偷袭。
一路上无甚突发事件,船儿一帆风顺,不一会儿就驶到了江中心。
忽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林阳不由得微微皱皱眉头。凭着惊人的耳功,林阳早已听闻到动静。而来人毫不掩饰地直接从船舱中笔直地冲着他们三人走来,显然是有所指。林阳第一反应便是龙吟院的追兵来了。
缓缓转过头去,正好和来人的眼神相触。
古铜色的皮肤显示出劳力者的身份,高瘦的身躯上各处精悍的肌肉紧凑地贴着骨干,更显得骨感,然而其中蕴含的爆发力也是无人敢质疑的。寸板平头下是一对非常浓郁的双眉,一双既大且圆的双眼如铜铃般等着眼前的事物。身上虽是衣衫褴褛,然而微微翘起的头颅却掩盖住了那股穷酸气息,只让人觉得这是一种不拘小节的写照。大脚丫随意拖着一双半烂的草拖鞋,更显得随意。
看模样,似乎只是船上的艄公而已。而且林阳依稀又看到他在船尾拉过帆。这么明目张胆且目标鲜明地冲着自己一行是准备干吗呢?
精瘦艄公走到林阳面前,停了下来。林阳不由得心中一声暗叹:“果不其然。虽猜到龙晓雯必是雷厉风行,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艄公大嘴一咧,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齿,粗着嗓门几乎用吼的声音问道:“你是林阳?”
林阳对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略有些惊讶,呆了呆,随即淡然地点点头。
艄公见林阳承认了身份,一种劳动人民独有的憨厚笑容逸上脸庞,继续“吼”道:“俺叫大鸭,俺家小姐说的就是你了。俺出手不知轻重,小哥可要小心了。”
林阳又是诧异地多看了大鸭两眼。对方似乎完全有在黑道混迹的痕迹,倒真是一个耿直的人。大鸭?嘿嘿,他说话的声音别说还真像一只鸭公。就这么微微一疏神,大鸭就已经冲了过来。
周围的人见要打架了,纷纷让开,唯恐和自己沾上关联。
大鸭人虽然长得一板一眼,手底下却根本不是那种生搬硬套的黑瞎子型。一路几乎脚不沾地漂移过来,路线似直实曲,双手幻化出千道拳印,铺天盖地地攻了过来。
林阳一凝神,大概看清大鸭的拳路。这一记攻击,几乎囊括了三个方向,唯独放过了下方。如今先机已逝,从强势的三方面入手必然不智,唯有从下方入手。
所有的分析在一瞬间完成,而大鸭的拳已然攻到尺外地方了。
林阳上身迅速低下,双手撑地以加稳底盘,以左脚为轴,右脚倏地扫出去,直扫大鸭奔来的胫骨。
大鸭显是发现了林阳的意图,然而收势已然来不及了。精瘦的上躯居然就这么顺着出拳的冲势直直往下倒去,探出五指,在地面一点,下身也随之空翻过去。大鸭五指方一离地,林阳的扫堂腿就堪堪擦过去,真是险到极致,于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
大鸭顺着势头往前滚了一小截儿,双脚用力一蹬,站起身来。
“小哥,实力不错啊。”精悍的拳头用力一攥,大鸭身子一挺,又待冲上去。
林阳见势,也把身子往下压了压,准备迎敌。
然而一个声音打断了这打斗前的紧张。
“嗯哼?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可不可以让未那也参加一个啊?”
众人冲声源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乖巧地坐在船沿上,两只小脚悬空随意地摇荡着,甚是可爱。裸露出来的双手那乳白色的皮肤勾兑出惊心动魄的弧线,手肘处被浅灰色的轻丝小袖子款款遮住,更添一丝诱惑。修长的脖颈显示出一种无名的美感,而一张端正的小脸精致而不繁琐,虽是素面朝天,粉颊却是水嫩多汁,修眉更是细长秀美。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清汪似水,虽然只是淡淡地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
这种妖艳和清纯的集合体,除了未那还有谁呢?
林阳微微皱皱眉,并没有说什么。
而大鸭看到未那却是愣住了,一种很是难看的神情出现在大鸭脸上。林阳只是觉得这种神色有些眼熟,寻思好久,方才忆起当老鼠被猫抓住时的悲鸣就是这副模样。
而未那则是淡淡地看着大鸭,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轻抿小嘴,现出两个浅浅的可爱酒窝,浑然一副小恶魔的样子。
最奇怪的要数林闽了。分不清楚状况的她好似满脑子挂着问号,左边看看,右边瞧瞧,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那个,俺好像见过你。你是……”大鸭用左手指着未那,右手轻掩额头,拼命从记忆深处挖掘着眼前这个可爱小女孩的情报。
未那仍是笑嘻嘻地看着大鸭,似乎以大鸭那种绞尽脑汁的模样为乐。
“唉,奇怪了,怎么就……”原本打算放弃思考的大鸭忽地一惊,猛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指着未那的左手也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喔,你是……”
“嗯?”未那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眼神,淡淡地看着大鸭,截断他如同吼出来一般的话语。
“唔——”大鸭意识到自己太激动,赶忙捂住自己的大嘴,微微低下头,偷看似的怯怯望着未那,一副尴尬模样。
未那则是很无趣地摆摆手,嗔道:“还打不打?不打滚蛋,吵都吵死的啦!”
大鸭明显有些迟疑,还愣在那儿呆呆地念叨:“可是小姐说……”
还没等大鸭说完,从暗中冲出另一个艄公模样的人,拉着大鸭就往船舱里跑,边跑还一边捂住大鸭的大嘴,一边在耳边小声说些什么。而大鸭则是顺着那人,不住地点头。
当两人消失在甲板之际,众人方才收回视线。这时,场子中间不知不觉地多出了一个中年人。一丝不苟的衣着片尘不染,深褐色的长褥汉服显示出身份的高贵。
一团和气的脸庞上挂着永恒的笑容,而慈眉善目间偶尔迸出的一丝精光则透露出其与众不同。
只见此人双手抱拳,对着周围的众人打了个哈哈,笑道:“各位五湖四海的朋友们,欢迎来到徐老号船。我是船长老徐。现在我们有点私事,希望大家能够进舱里去。船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岸了,希望大家配合。”而后方则忽地跑出好多艄公整齐划一地立在一起,颇有架势。
众人见船长都出来发话了,而且看这种气派非凡的排场,也不敢多说什么,纷纷往船舱里走去。
待众人都走进了船舱,候在一旁的艄公把舱门关上,不让甲板上的内容透露到里边去。
老徐静静地待众人散去后,重新回头看看三人。视线瞟过林闽,在林阳身上微微定了定,最后落在了未那身上。
纠缠在一块儿的眉头显示出老徐内心的挣扎不安,最终似是认命一般走到未那跟前,居然单膝跪下行了一礼。
“龙吟院徐铁见过未那小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而后边林立的船夫们不用吩咐,在他们船长跪下的那一刻就早早地单膝跪下,脑袋低垂,恭恭敬敬的样子。
未那仿佛是见怪不怪般,随便挥挥小手,说道:“嗯,不知者无罪,你起来吧。”
瞬时间,一种无从说起的威严似是无中生有一般体现到了未那小小的身躯上,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席卷而来。这个纯粹是感觉上的冲击,但是那种突如其来,那种惊心动魄,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而林阳也是一阵紧张。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老徐再一低头行过一次礼,才缓缓站起。而他身后的人则仍是跪立不起。
这时,林阳不觉玩味起未那的那句话来。不错,称谓果然是“你”,所以众人连头都不敢抬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这种架势,恐怕是龙晓雯才有这种待遇吧。难道她是龙晓雯的妹妹?
看到这一幕,未那小小的脸上现出一副无趣的模样,轻轻叹道:“哼,不愧为龙吟院,还知道规矩。都起来吧,该干嘛干嘛。还得过江呢!”
听到未那这么说,众艄公也起身,一部分去打理船行,而一部分仍是林立在老徐背后。
而林阳则是在心中激起了千层底浪。未那是龙吟院的猜想这么一来不攻而破。位居上位,仅凭身份就能压得黑道第一的龙吟院在长江上的势力完全不敢直视。有这种存在吗?
思忖至此,林阳不由得多看了未那一眼。如此娇小的身躯,居然让这些江湖豪杰们顶礼膜拜,这个着实让林阳无法接受。鉴于刚才还和大鸭交过一次锋,林阳可以断定林立在老徐身后的所有船夫都具有这份功力。而现在不仅是他们,就连他们的上司也对这么一个小女孩毕恭毕敬的。
未那似是感觉到了林阳的视线,撇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却好似数不出的刹那芳华,道不尽的人间疾苦,看破沧桑,尽落红尘。眼前的这个七八岁女童,能够容纳如此之多吗?
林阳还没惊讶完,这种气势就在“扑哧”一声下中断。林闽欢呼着很是好奇地扑到未那身上,超级疼爱地抚摸着未那的小脑袋,还一边用玉葱般的指头戳着未那可爱的小酒窝,仿佛抱着一个等身大玩偶一般玩弄。
“啊啦啦,小未那,看不出来呀。你是官家大小姐吗?你家里很有钱吗?”
徐铁等人显然是一惊,但都只是站在原地观望,并没有上前。而这一点却被林阳看在眼里。
被林闽这么一扑腾,未那身上刚刚凝聚起的气势烟飞云散,此刻正露出一种乖巧而又有些尴尬的笑容偎依在林闽的胸怀里,甚是可爱动人。这种突如其来的质变直让在场数人咋舌。
“呃,小妹姐姐,别闹了,办正事儿呢……”未那有点不自然地扭扭身子,双手无助地扑腾着,小女孩形象暴露无疑。这无不让站在外围的徐铁等人目瞪口呆。
瞪了一眼似是看热闹的徐铁等人,未那眉头一皱,也就偎在林闽身上,小手一挥,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可以走了。这个小弟对我有杯水之恩,这次我罩定了。
要找麻烦找下回吧。”心思通窍玲珑的未那在一瞬间看出了两方人的纠结,轻飘飘地出言解围。
林阳心中苦笑。也许这些人因为你的身份尊重你,但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阵势下,谁也不会不卖这个情面给一个七八岁女童啊。这些混迹于连自己也从没涉及过的真正黑道的人,绝不会如此简单地放弃的。
想到这里,林阳不由得四处默默打量着,计算每个人的战斗能力及场地因素。
然而徐铁却是呆了呆,嘴边微微颤抖两下,没出音儿。那种心神动摇的模样任谁也可以看出来。半息之后,仿佛想通了什么,徐铁深鞠一躬,大手一挥,居然就这么领着部下往后舱退去。
一直绷紧神经准备混战的林阳此刻方才长吁一口气。如果徐铁不顾及未那一股脑冲上来,自己绝对无法全身而退,虽因龙女之约不会伤及性命,但最终结果必然是在这大江之上再输一分。
不错,龙女当时的确说的是三拨人,而不是三个人。现在想起来,真是失算啊!
摇晃着脑袋,林阳微微有些懊悔。而刚刚的情况以及对方人手的齐备,林阳想来都觉得后怕。瓮中捉鳖的绝杀局,一击必中的局中局。
同时疑惑也越集越大。也不知道未那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如此强势的龙吟院退避三舍。
方才徐铁一方管未那叫小姐,然而在这乱世之间,官家大小姐断然是没有这份权力和手腕的。小小年纪,身系偌大权势,胸怀广大江湖。到底是怎样的身份才能做到未那这种程度呢?
这边林阳低沉地深思着,但那边两女可是闹翻了天。没有外人的围观,林闽更加大胆地用脸去蹭未那的嫩脸,还一边欢喜地笑着。未那则像只听话的小猫,任由林闽疼爱。这一幅和谐的情景。
呃……林阳不由得摸了摸头。眼前景象貌似无法用常理来揣度就是了……宽广的江面依然是那么的波涛起伏,壮阔非凡。偶尔有几只小鱼从浪尖蹦出,旋又落下。不时有江燕掠过,惹得几分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