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说,方心下稍安,忙又问道:“那她忽然找你,却是所为何事啊?”
那拉。步月抿了抿唇,又抠了片刻手,才低低道:“她想让我去劝……他,让他不要被眼前的权势迷花了眼,趁早抽身,以免将来追悔莫及……”
“他?”黛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胤祀,禁不住心下一动,下意识问道:“良妃娘娘的意思,莫非是想让八爷趁早退出这场‘夺嫡大战’?”难道良妃竟洞悉了康熙的心意,所以才希望儿子能够尽早抽身,以免将来落到胤礽胤褆胤祯那样的下场?
那拉。步月点点头:“娘娘的确是这个意思,她还说自己已劝过他了,只可惜他听不进去。”
原来自从太子被废,胤褆与胤祯都被圈禁之后,圣眷隆厚一些的皇子便没余下几个了。眼见胤祀一日胜似一日的受到康熙的重用,明里暗里追随他的臣工们一日胜似一日的多,良妃的心里不独没有感到高兴,反而一日胜似一日的焦灼不安起来。只因作为旁观者的她,反倒渐渐瞧出了康熙的心思,——正所谓“旁观者清”,自然害怕有朝一日胤祀也会惹恼了他,落到被圈禁一生的下场。
良妃深知自己出身低微,这也就从根本上决定了胤祀本人即便再出色再能干,也不可能在康熙百年之后荣登大宝。她自是不希望自己惟一的儿子执迷不悟下去,所以也曾拿话儿来百般劝阻过他,只可惜胤祀却半个字儿都听不进去,一心要去争夺那根本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无奈之下,良妃只能将希望寄托到了那拉。步月身上,只因她深知当年的胤祀,曾经多么深沉多么热烈的爱过后者,而且至今也未曾变过一丝一毫!
“……所以良妃娘娘希望你能去劝劝八爷,让他趁早抽身?”黛玉沉吟道,“她身为八爷的亲生母亲,这个世上八爷所最爱重的人,都劝不转他,她怎么就能确定你能劝得了他?而且良妃娘娘如今虽是一宫主位了,到底出身寒微,母家无势可依,大清又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她到底是如何瞧出或是推测出皇上心思来的?那万一要是她猜错了,其实皇上很看重八爷,打算委以重任呢?”
那拉。步月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也并非是良妃娘娘洞悉了皇上的心思,而是梁公公洞悉了皇上的心思私下里点拨了她的,所以她才会瞧得那般分明。”说完见黛玉一脸的狐疑,忙又补充道,“当年良妃娘娘未得蒙圣宠之前,曾在乾清宫做过宫女,与皇上跟前儿的梁公公私交甚笃,只不过宫里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梁九功在康熙面前虽然不若李德全那般得用,却也是康熙跟前儿第二号人物,有很多机会陪伴伺候圣驾。李德全既然都能瞧出康熙的心思,暗地里提点胤禛沉住气,梁九功这样的人精儿,自然也能瞧出康熙至少四五分的心思,这也就难怪良妃会看得那般通透,希望胤祀能够趁早抽身了!黛玉暗忖了片刻,又道:“就算良妃娘娘真猜中了皇上的心思,她完全可以细细分析与八爷听,八爷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必定会听进去的,她也犯不着巴巴的来找你啊!”难道良妃其实也一直存着再撮合他们的念头?
那拉。步月却因她这几句话微红了脸,翕动了嘴唇才吞吞吐吐的小声说道:“良妃娘娘说,……他之所以着了魔似的要想得到那个位子,盖因他想……补偿我,想要让当年拆散我们的人,都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想要让我成为这天下间最幸福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只有我才能劝得他打消执念,只有我才能劝得他趁早抽身……”
如果良妃的话句句属实,是不是可以说明胤祀其实一直未曾忘记过那拉。步月,其实一直都在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努力?黛玉禁不住心下一喜,若胤祀所做的一切果真都只是为了那拉。步月的话,那么不止那拉。步月会有幸福的未来,只要处理得当,胤禛甚至也可以少一个最强劲的对手,康熙也可以少好多气生?
她忙抓了那拉。步月的手,紧张的问道:“那你都相信良妃娘娘的话?或者换句话说,你,还相信八爷吗?”
现在所有问题的关键,就全都在那拉。步月身上了,若是她还相信胤祀,愿意去解劝胤祀,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反之,若是她不再相信胤祀,不肯去劝他,那么他们两人之间,也就不再有未来可言,而胤禛同胤祀之间,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那你都相信良妃娘娘的话?或者换句话说,你,还相信八爷吗?”
因着那拉。步月现下是否还相信胤祀,直接关系到他们之间还是否有未来,直接关系到胤祀和胤禛之间是否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故黛玉问完之后,便一脸紧张的看向她,眼珠儿都不敢错一下,惟恐漏看了她神色间一丝一毫的变化。
那拉。步月沉默了好半晌,才微红着脸声若蚊呐道:“……我若是不相信他,今儿个我也不会来找妹妹,向妹妹讨主意了。”正是因为她欺骗不了自己已经忘记胤祀,他的死活都不再与她有任何关系,所以她才会这般矛盾,才会来寻黛玉讨主意的。
这么说来,那拉。步月其实还爱着胤祀了?黛玉暗忖起来,若是胤祀亦如良妃所说的那样,还爱着那拉。步月,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补偿她为她正名,那她就真有很大的可能劝转胤祀!
念头闪过,耳边已传来了那拉。步月略带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怅然的声音:“……当初他刚赐婚那阵儿,我是真个将他恨到了死的地步。等到他大婚时,我更是暗想,若是此刻他在我面前,我一定毫不犹豫将他一刀杀了,大家同归于尽,那样我也不必活得那般痛苦了!可是天长日久,经历了最初刻骨的恨之后,我又……忍不住开始想起他的好来,又忍不住在心里为他的变心找起借口来,也许他是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所以良妃娘娘一来找我,我就立刻动摇了。妹妹,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
尤其良妃来找她时,还告诉了她当年胤祀到康熙跟前儿求娶郭络罗。柳遥的根本原因,皆因当时她不慎惹到了宜妃,宜妃拿她的性命安危来威胁胤祀,胤祀没有办法,只得违心答应娶郭络罗。柳遥。
这个原因当然还不足以让那拉。步月动摇,至少不能让她彻底动摇,让她彻底动摇的原因是,良妃还告诉她,郭络罗。柳遥虽然作了将近两年的八福晋,却至今仍是处子之身,包括新婚之夜,胤祀都不曾碰过她,宫里嬷嬷收走的喜帕上的殷红,乃是胤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所致!
而且胤祀不止没有碰过郭络罗。柳遥,太后赐给他作妾的那个梅蕊,还有郭络罗。柳遥为笼络他费尽心机挑选的通房们,他也一个都没碰过!
眼见那拉。步月眼角一颗泪珠将落欲落,黛玉忙用自己的手帕轻柔的与她拭了,方笑着柔声道:“姐姐一定不知道,我素来都很佩服你为了爱情的勇敢和决绝罢?我又怎么会笑话儿你,又怎么会看不起你呢?”轻轻握了她的手,试探性的问道:“如此说来,姐姐是打算去见八爷了?”
“我……我还没有想好……”那拉。步月期期艾艾的道,眼底有犹疑一闪而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已不是原来的我,想必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了,我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更不知道见了他该说些什么了……”
话未说完,已被黛玉打断:“到今时今日,的确已是物是人非,但你们彼此相爱的心,却从未变过,等到见了面,姐姐自然就知道该说什么了,又何必先想这么多呢?”撇开劝转胤祀能让胤禛少好多麻烦这个因素不谈,她是真个打心眼儿里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一个好结果,那样他们就可以不必向现下这样,彼此都过得这么苦了!
说得那拉。步月神色间松动了几分,但仍下不定决定:“可是……我额娘她百般不同意我去,说是怕我再一次受到伤害。我实在不忍心让我额娘再伤心了,她为了我,已经把一颗心都操碎了……”
这才是那拉。步月矛盾犹豫的根本所在罢?说得黛玉禁不住微蹙起了眉头,那拉夫人的心思她很能理解,有那个作母亲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受到两次伤害呢?她信不过胤祀也很正常,当初她可是亲眼目睹过自己的女儿为了跟他在一起,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可是饶是如此,他依旧负了她,这一次,又让她如何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