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着,选了一件最简单的,米色亚麻衬衫和卡其裤子,人看起来精神一些。
街上的人大多都面无表情,不知道往哪里在赶。林川下了公车,感觉自己瞬间淹没在人潮中,有些窒息。
他们约在一家挺有名气的甜品店,他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梅清妤给他招手。她笑意盈盈,面前摆着一盅杨枝甘露。她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在阳光充沛的环境下骄傲地开放。
“不好意思,出门晚了。”其实他并没有迟到,只是梅清妤来得很早,杨执霆晚上有应酬,她晚上又不用准备,一身轻松地早早出来逛街。
“是我来得早,我给你点的椰汁西米,可以吧?”虽然笑着寒暄,但林川进来的时候她就感觉他瘦了,脸色也不太好,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她见过他生病的样子。
“可以啊。”他在她面前很放松,无论多么久不见,都是一样的感觉。
“看……!我结婚了!”梅清妤把手指伸出去,她戴着一枚细细的戒指,无名指上。
“恭喜了!”他由衷为她高兴,一直以来的遗憾也终于被填满,无论与谁在一起,对方都是幸运的。
“哈哈,谢谢,对了,那天我回家,找到这个,我觉得应该还给你。”梅清妤从包包里拿出那张压了膜的地契,递给他。
林川接过来,点了点头,收下。现在这个东西放在她那里只会成为她的包袱,她不再需要了。
“你瘦了,气色也不好。”梅清妤知道自己大可以随意寒暄,然后自然地分开,其他的不再多说一句。可是她太熟悉林川,他合群的笑容,并不到眼底的快乐,一切都在说他过得并不如他自己说的表现的那样好。
“……没事儿。”林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面上微微有些红,被人说中心事的感觉,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无措。
“嗡嗡”梅清妤的手机突然震起来,打破这本来有些不安的气氛。
“喂?”她笑着接起,屏幕上显示的是老公,还有他帅气的照片。
“老婆,在干嘛呢?”杨执霆跟公司的人出去,订的是附近的酒店,他无意间看到梅清妤的车,想她是觉得无聊出来逛逛吧,他心里觉得有些愧疚,语气也放得温柔。
“啊,在……外面呢。”梅清妤想到他们那一次分开就是杨执霆心眼小,误会她和林川,这次还是不说了吧,免得他又觉得不舒服。
“一个人逛着呢?我今晚争取早点回去。”杨执霆坐在后座,公关去确定席次。
梅清妤挂掉电话,林川看她一脸甜蜜的样子,待她挂了电话,就礼貌地说他有事,要先走。毕竟她也是新婚,这样与自己在外面也是不好。
梅清妤也不勉强,也许林川就是工作太忙,于是他们一起走出去,他微笑和她告别。
又是他。
杨执霆坐在车里,看到他们一起走出商场,他们微笑道别,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看着他的背影。
心脏被揪着,当时没什么感觉,事后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杨执霆开门的时候,客厅的音响播着她爱听的国外乐队的歌,他开门进去的声音被很重的鼓声掩盖。
他路过洗手间,她洗衣服。
“啊!吓我一跳!”梅清妤很满意今天逛街买到的情侣装,决定第一次下水自己手洗。她没想到杨执霆会这么早回来,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买的衣服呢?”杨执霆喝了点酒,今天实在没心情,跟对方的老总说了一席软话,留下几个公关,晚上的活动继续,他先回去。
“是啊,咱俩一人一件的。”梅清妤把衣服从盆里拎起来,展开,一只公猴子和一只母猴子呢。
“嗯,我去喝点水。”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转身去厨房拿了个杯子,杯子也是买的一样的情侣杯。他忍不住去想,她与那个男人是不是也这样出双入对过。
与梅清妤不同,杨执霆并不怎么懂音乐,只是她爱听,他买了钢琴,换了HIFI,一切都是最好的。绝佳的音响效果把重低音送近他的耳朵,他有些晕眩,用遥控把音量关小了。
梅清妤洗完衣服,看到杨执霆站在阳台上抽烟,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们说好的,准备要宝宝,除了应酬平时都不抽烟也不喝酒。她本来为他早回来还有些开心,现在好心情都消失殆尽。
她没有再主动和他说话,一个人戴着耳机在沙发上上网。他也没有主动与他亲近,洗完澡就进了书房,直到梅清妤困了去卧室也没见他出来。
生气睡觉人会变丑。梅清妤一直这样开解自己,直到一觉醒来,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着。她掀起被子,打着赤脚就去敲书房的门。
“你睡觉不睡觉?”梅清妤抱着手臂,头发是刚起床的凌乱,现在是凌晨三点多。
“马上。”杨执霆面前的电脑早就进入屏保程序,他没想到一坐就是这么久 。
梅清妤不想多说,回到卧室躺下。等到她差点又再次睡着的时候,杨执霆还没有过来。
“杨执霆!”梅清妤也不管现在是凌晨,实在有些生气。
梅清妤干脆起来,披上一件外衣。果然,杨执霆靠在椅子上,还是没有动。
“你干嘛?”她干脆走近几步。
“我……站不起来……”杨执霆闭着眼,额头上有层薄汗,脸色白得有些太不正常。
“叫你闹脾气!”梅清妤气他不爱惜身体,发脾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来做本钱啊,明知道自己的腰经不起这么折腾。
嘴上说得虽然厉害,梅清妤还是把他扶起来,用毛巾热敷了,帮他把后背的肌肉按摩松了才放过他。
“老婆,我今天看到你了。”他趴在床上,感觉她小小的手在后腰那里娴熟地按动,结婚这么久,她已经对这一套手法非常熟练。
“在哪里?”她手上动作轻柔,语气却故作生气。
“银杏楼那边。”他舒服地声音都低下去。
梅清妤这才明白过来,今晚他这样反常,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了。
“早知道就跟你说了,小气鬼。”她松了一口气,这个傻瓜,也不会问问,就知道自己瞎生气。
“以后都要告诉我,不然我要难过死。”他扭过头,对着她,表情很认真。
“嗯,你也别一声不吭地闹脾气好不好?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她感觉到他背后终于松弛下来,拍拍手,活动了一下自己僵掉的腰。
“嗯……”杨执霆躺下,“不过……你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他舒服地窝在软软的被子里,心里想,还是睡觉好啊,晚上就该睡觉,闹什么情绪啊。
“他东西在我这儿,还给他,就没了啊。”梅清妤把他叫起来,热了牛奶给他喝下,晚上喝酒不知道有没有吃点东西。
“哦……”杨执霆喝下牛奶,享受有老婆的感觉,心里暗自下了决定,下次怎么都不会闹脾气了,太不划算,还是有老婆好。
窗外已经有淡淡的曙光,他们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知道太阳一点点亮起来。
“喂,我们还没一起看过日出吧?”梅清妤兴奋地转头,旁边的男人却在这个时候沉沉睡过去。
林川与梅清妤分开后,其实还早,他想起下午给许忆朝发的短信,他并没有回。
林川走到街心的一个小公园,今天天气不错,喷泉都开了,旁边围了很多小孩子,好奇地观看。他想起自己的儿子,那个很乖的小不点。仔细想来,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程雯生下他的孩子,他起初并没有在心里接受那个与自己有着最近血缘关系的孩子。后来,某一天,一直不开口说话的孩子叫了他“爸爸”。这两个字就像有某种魔力,把他内心的认同唤醒。后来,他开始努力去做爸爸,做老公,做女婿。然后,他遇到许忆朝,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最后,他只身一人,带着戒了一半的瘾癖,苟且地活着。
他看着不远处在夕阳下的大人和孩子,猜想,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工作,生活中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大概能想象地出,大概就是工作业绩、孩子的学校,买车买房、还贷消费。反观自己,为什么他不能有这样的人生?为什么他的人生过了一小半,还在以他无法预知的速度奔向未知的终点?
自己的生活从不在自己的掌握中,当然,他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过怎样的生活。
他心中曾经有着最简单的对音乐的热爱,也想过出国深造,去最顶级的音乐殿堂。可现实呢,他毕业后各处跑场,挣得钱虽然不少,可离出国这个理想却是遥不可及。
他接受程雯,却不知道是出于习惯还是喜欢。
遇到梅清妤,明明应该拒绝,却还是放任自己。
对许忆朝,他也是说不清也道不明。他是老师,却并不把自己当作学生。他们住在一起,却不能算是朋友。
许忆朝说,只有动物为了繁衍才不得不区别雌雄,人是高等的,是有精神的,精神上的喜欢是可以超越性别的。不知道他怎么说出这一通奇谈怪论的,却又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林川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思绪不受控制地想了很多,却总在某个时刻无法继续思考,所以他就这样坐着,直到手机铃声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突兀地响起。
“在哪儿?”是许忆朝,他一直烦躁地换频道,根本没有心思看电视,指针一点点走得太慢,他还是没忍住给他打了电话。
“嗯?……大概是在银杏楼这边的一个公园。”林川四周看了看,路灯都已经打开,只是偶尔有晚锻炼的人从不远处跑过。
“等着,别动。”许忆朝披上一件外衣,拿上车钥匙就跑出门,也不管此刻的自己像不像个冲动的年轻人。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林川就听到许忆朝的声音,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走到他能看到的地方,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看他,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扭曲。
“一个人晚上在这儿干嘛呢?也不回家,也不打个电话给我!”许忆朝抓住他的胳膊就往车那里拖,手上的力气挺大,正在气头上也不顾形象。
林川没有说话,只是配合地快步跟着他。他穿着在家里穿的衣服,带着黑框眼镜就出来了,一点也没有了平时从容的样子,像个丢了孩子的父亲。
坐在车里,开了一段路,林川感觉许忆朝才慢慢平息下来。
“吃了吗?”他拿出一根烟点上,大口吸了下去。
“嗯。”林川不想再麻烦,只想回去早点睡觉。
“见谁呢下午。”他侧过脸,看了一眼林川。才发现,他穿着某一次一起逛街买的衣服,心里不免有些惊喜。同时,又有些疑惑,见谁需要特意打扮?
“一个老朋友。”他不多想多说,免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男的女的?什么老朋友?跟老朋友见面干嘛一个人坐在公园里?许忆朝在心里有无数的问题。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像个女人一样。
林川看许忆朝一直沉默,侧脸看了一下他,他皱着眉,眉心轻轻跳着,看起来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感觉。
自那晚之后,林川和许忆朝之间的相处却自然了许多。大概林川有个很奇怪的点,看到那样着急冒火的许忆朝,忽然觉得他是那么真实。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自己一直仰望的人,只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男人。
他开始试着规律地生活,早起,在许忆朝的高档小区里散散步,然后回去用他的琴房练琴。许忆朝有时候会和他一起合一些曲子。对于自己的专业,他多多少少还是要端出老师的架子,不同的是林川开始提出自己的看法,不再只是听话地按着他的说法去做。
许忆朝对这样的变化默默感到欣喜,是不是表示他开始接受自己了,至少他不再排斥。
林川的瘾上来的时候,许忆朝一般都在,尽量空出那段时间,陪在他身边。一方面因为林川的瘾都是自己给他沾上的,另一方面,他也不放心他一个人。
林川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发作,开始冒冷汗的时候他就会让许忆朝帮忙把自己的手脚绑在椅子上,然后,灌点酒。他酒量不好,一小杯就晕晕乎乎了,本来就手脚发软,又有些醉了,还算比较容易熬过去。
当身体开始想念那种极致的感觉,人就好像怎么也填不满。
许忆朝开始打扫客房。经历过几次之后,林川就主动要求把自己锁在客房里,这样,他们都不会因为事后的狼狈而无法休息。 其实他可以不用自己打扫,因为每天保姆都会过来。可他下意识不想让别人看到家里这个样子,不想再有任何关于他们的传闻。他之所以一直用现在的这个保姆,也是看中了她不多话,知道进退的分寸。
林川已经吐到无可再吐的地步,趴在床沿上一味地干呕。他的头发全被冷汗打湿,黏黏地很不舒服。脑袋又昏沉地厉害,,但是渐渐已经有些清醒,只是没有力气。
许忆朝不在,他刚刚还在。
“喝点水。”许忆朝看他趴在床边,拍拍他的后背,他懒懒地回头,脖子的曲线很好看。
“嗯……”他就这他的手,喝了一小口。还是不能动弹,一动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看着他恹恹的样子,许忆朝拿了衣服,给自己洗了个澡。一番伺候下来,他早就像跑了三千米一样,但这个时候,他又莫名有些愉快。大概是他们都这样脏着,谁都别嫌弃谁。
林川半夜醒来的时候,身上倒是很清爽,至少没有黏腻的感觉,衣服也换过了,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他谁在自己的床上,床边放着一个盆,一块湿毛巾和一杯白水。
他再没对他说过爱或喜欢。
他只是一直在身边,当他需要陪伴的时候。
林川模模糊糊地想明白,也许他那样的人是孤单的,因为包括自己的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他们。而他,能给的,除了同等的感情意外,大概只剩下陪伴了。
第二天林川再次醒来的时候,床头压着一张字条:家里有急事,暂时回北京几天,有事电联。
字迹写得潦草,他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学生,勉强看得懂。
他起床查了一下飞机的班次,最早的是六点多,那么他昨夜根本没能休息。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走得这么匆忙。
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来跟着乐团各地飞,到北京也不是一次两次,许忆朝从没回过家。
他忘不了父亲在寿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许忆朝跟我许家从此没有半点关系。现在想起他还是会心痛,他以为从小一直爱护自己的父亲会理解,毕竟他教授西洋音乐,眼界也比一般人开阔。可他坦言自己喜欢同性的时候,父亲只是让母亲带他去医院看病,把他关在屋子里,让姐姐和姐夫回国,轮番劝说。最后,他抵死不改口,落得父亲把他从族谱上除了名字。
下飞机之后是姐夫在大厅里接的他。
“二弟,要说爸爸有什么心愿未了,就是你了。”许忆朝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待他一直亲厚。虽然姐姐最后没能和初恋的男人走到最后,可现在看来,倒是一件幸事。
“他不愿见到我的,我住酒店,不住在家里。”许忆朝没带什么行李,只是提上了平时出差常备的小箱子。
“算姐夫求你了,你去看看吧,爸爸,真的不好了……他每年过年都在饭桌上念叨你,说你怎么这么狠心,说走就再不回来了。”男人的脸上看得出疲惫,许忆朝有些愧疚,毕竟他才是许家的儿子。
“他……他在医院吗?”许忆朝跟着姐夫上了车,他看着沿途的风景,人生前面二十年的记忆已经很遥远。
“嗯,那个病很痛,在医院用药要好些。”许忆朝脑袋里完全没有这样的情景,那个从不抽烟,教了一辈子音乐的父亲在晚年却要经历这样的痛苦。记得他最喜欢把学生邀来家里,与他们聊天谈心,他常笑着跟学生说,自己是最摩登的老头子。
姐姐和母亲站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许忆朝远远看过去,母亲不再是记忆里的干练的样子,爸爸是她的天,她再舍不得自己,也只敢偷偷地流眼泪。
“妈……”许忆朝走过去,和姐姐母亲抱在一起,老太太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他哭。姐姐倒是像小时候一样的坏脾气,气得不顾形象,边哭边打他。
“好啦,忆晴,让二弟去看爸爸吧。”姐夫扶住姐姐,许忆朝和母亲走在前面,老太太絮絮叨叨地问他这些年好不好。
“当年要是不走,留校,你早就是教授了。”老太太在高校待了一辈子,一直以为家里会是一门进士,儿子终究不能让她如意。
“我现在也挺好的,妈。”老人家总是希望子女安安稳稳一辈子,陪在身边。
“见到爸爸不要顶嘴,他脾气不好,你受着,也受不了多久了……”老太太转过脸抹眼泪,许忆朝的心里像一把刀子划过,血慢慢地渗出来,就像那些悔恨与愧疚。
他只能选择做真实的自己。如果当初他听话,与一个好人家的姑娘结了婚,生了孩子,留在大学做了教授,周末回父母家。这样的人生让每个人都幸福,除了他自己。
他最不想欺骗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他宁愿一辈子都在等待他们原谅,也不愿毕生说谎,忙于圆谎。
“进去吧。”母亲和姐姐姐夫等在门外,父亲住的是单人病房,他这一生都是艺术家的姿态,从不搞特殊化,这一次却是最后的破例。
许忆朝走进去,开门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微微发汗。
“爸。”父亲睁着眼睛,正盯着门口。他们一早就告诉他儿子要回来,他一直等着。
“逆子!”许老靠在床上,精神不算太差,说话掷地有声。
“是的,爸爸,我来晚了。”许忆朝统统受着,他看着父亲干枯的样子,听到生命流失的声音。
“你的外甥,改了许姓,真当许家没有你就没法传宗接代了?”老人家一口气说了一通话,停下来,喘了口气。“你,你那些事情,不要太离谱,年纪大了要稳定。”他的语气慢下来,这些很难启齿的话,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都在他的心中反复练习,总有一天,他要告诉儿子。
许忆朝点头,他不能在父亲面前掉泪,但心里已经酸涩地难以说话。可是他不能告诉父亲,他找到了让他想安定的那个人,那个人却还没给他答案。
在北京的几天,许忆朝一直留在医院,谁在病房的沙发上。白天父亲精神好的时候,他就拿着姐夫的笔记本,把自己演出的视频找给父亲看,还有他得到的奖项,像孩子一样,一件件拿出来给父亲看。
父亲很少说话,会安静地听。他不知道此刻父亲心中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必须让父亲知道,他只是找到了自己的路,而且也走得很好,他一定要放心,他不再是那个离家时青涩的少年,他也可以像父亲一样独当一面。
离开北京的时候,他知道,也许下次再来就是送父亲走的时候。
他拥抱了父亲,也许再不会有更亲昵的行为。父亲干瘦的手在他的背后轻轻拍了拍,也许是弥补他年少离家的告别。他们缺少一个告别的时刻,他们错过了太多重聚的时刻,时间残酷也仁慈它不再倒流也永不停止。
姐姐和姐夫把许忆朝送到机场,姐夫去帮他办理行李托运的事情,来时两手空空,回去仓廪充实。
“现在有伴儿了吗?”姐姐拉住他,在丈夫离开的间隙抓紧问他,丈夫在场也没关系,只是他们都是男人,这样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一直都有啊。”许忆朝也不正面回答,一味的故作油滑的腔调,不过脑袋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林川。这几天一直陪着老人,也不好与他联系。
“要不去国外领个证儿吧。”许忆晴倒不是保守的人,在国外那么多年也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一个族群。只是从小一直受着传统教育长大的她,总是觉得有个证在,说话才硬气。
“嗨!我没那个打算,现在挺好的,真的,放心吧,姐。”许忆朝拿出诚恳的眼神看着许忆晴,他知道姐姐的弱点,再强势的女人骨子里也是女人。只要他服软,她总不会纠缠到底。
“下次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呗,你姐夫要求调回国内,过两个月就办下来了,下次回来我们也能见着。”许忆晴很快接受弟弟的性向,并且很快把他的另一半当作姑娘一样地张罗,弟弟是一样的弟弟就行了。
“再说吧,都忙。”许忆朝不愿多去想这个问题,现在的情况连他自己都摸不清楚,他从没想过认真与一个人过一辈子,现在开始想,反而有些难以想象。
“我晚上回来吃完饭,让阿姨多做几个菜。”许忆朝在起飞前,给林川发了一条短信。他等了几分钟,没有回信,在飞机的广播声中关掉了电话。
林川看到短信就到厨房告诉保姆这个事儿,回到房间愣了一下才想起忘记给他回复一个。挣扎了很久,短信编好了又删,看看又过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有些忐忑地拨了他的号码。
结果自然是听到中英双语的女声告诉他:该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说不出是解脱还是失落。
林川走到许忆朝的房间门口,他走得匆忙,外套还搭在床上。平时他的房间是不用阿姨打扫的,他自己收拾,他有很多书和CD,文稿都分类地整整齐齐,书也是按照常看与冷门归置地一丝不苟。
如果不是他喜欢男人这一项,他该是多完美的人。林川靠在许忆朝的门框边,脑里突然跳出这样一句话。
林川一个人坐在客厅,挑了一张碟,英国人的电影,纯正的腔调黑色幽默。许忆朝打车回到家的时候,极其狼狈,带着一堆不知道是吃的还是什么的,满身风尘地站在林川面前。
林川主动把地上的行李拿进门,低着头,逃开必须对视的尴尬。可是开门的那一刻他脸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笑容,却被许忆朝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吃了吗?”许忆朝拿了干净的衣服,准备去洗澡,瞥到桌上的菜,好像也没有动过,现在也已经不早了。
“等你一起吧。”他只是转了一下头,很快回过去,小声说了一句。要不是当时没有演员的对白,许忆朝一定听不见。
于是他心满意足地进去洗澡,浴室里传来水声与口哨声,听得林川有些分神,电影也不知道演到了哪里。
许忆朝并没有多少胃口,只是刚洗了澡,一身轻松,看着对面坐着的人,斯文地吃饭,他低头垂顺的眉眼,很是好看。
饭后,林川站起来收拾碗筷,开始洗碗。他一直想做些什么,尝试了很多种家务之后,最终选中了这个,简单又有成就感。
“我爸身体不好了,这次回去看的他。”许忆朝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只想对他说些什么,即使他并没有多问。
“怎么样了?”林川放下手中的碗,回头看着许忆朝,脸色焦急的神态让许忆朝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暂时稳定了,不过也就那样,癌,就是时间的问题。”他起初不能接受,后来看到父亲那么坦然,母亲都在安慰他,父母不能一辈子都陪着你。
“嗯……”林川继续洗完,细微的泡沫发出不可闻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生生灭灭。
“我过几天跟团里把年休假都请了,打算再回去一趟,这次待得久点。”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因为没有把握听到理想的回答。
林川没有说话,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陈述的语气,问他自己的去处还是自己离开,似乎都难以开口。毕竟,他们好像没有开始也不应该有结束。
“你……你要是不忙,可以去北京看看,那里,音乐氛围很好。”许忆朝几乎咬到自己的舌头,从未这么笨拙过。
“我只能添麻烦……帮不上忙,这样不好吧……”林川心里奇怪,自己忙不忙你不是看在眼里吗……而且去看望病人,带着自己这个外人,又算怎么样呢。
“那我办好年休就订机票了,你身份证到时候给我。”许忆朝听出他没有断然拒绝,就大手一挥给定了,然后转身会卧室,还关上了门,他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临睡前,他想起姐姐,拿出手机,发了短信: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林川还有些茫然,怎么的就定了。
不过他真的没有事情,如果去了,也许能帮上忙,也说不好。
梅清妤婚后的生活与之前并无多大差别,她一向不爱出门,除去工作之外,休息就爱窝在家里,做些打发时间的事情。
所以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她生活的评价时,她几乎第一个就要站起来反驳。
魏双偶尔会去他们家找梅清妤聊聊天,逛个街,一起做头发做指甲。这些活动都是她们两个结婚后恋爱后才发掘出来的新消遣,即使头发第二天就恢复原样,指甲洗个衣服就断了一半,她们还是保留了这两个项目。
“我觉得吧,结婚没什么意思啊,你看你,跟以前也没什么差别,还不用上班,彻底就是一社会闲散人员。”魏双与梅清妤分别倒在沙发的一侧,把电视开着,播着社会新闻。
“谁说的,我现在是造人计划的主力好不好,就跟火箭似的,随时要准备升空。”梅清妤跳起来,想起冰箱里有刚买的车厘子,赶快拿出来吃了。
“你就是一有钱人,昨天我看到樱桃处理都没舍得买……”魏双也不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他买的,我也嫌贵,特矫情,还车厘子,我就愿意吃酸不拉唧的樱桃,还便宜。”梅清妤拿了一个,吃了一口就丢了,不是她喜欢的味道,倒是被魏双惹得想吃樱桃了。
“惜福吧你!你们家那位对你是没得说,比陆昂那孙子好多了。”魏双提起陆昂就带着一肚子火气,最近家里张罗着给她介绍一个号称绝对比陆昂各方面都升级的某二代,她给陆昂透露了,结果人家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说是魏双她妈一定是骗她的,比自己各方面都好的人,就不存在!
“陆昂这人吧,就是嘴有点欠收拾,人特简单。”梅清妤看着面前那一盘又大又红的东西真是倒了胃口,就想吃又小又酸的樱桃!“唉,咱俩出去转转呗!我想吃樱桃!”梅清妤把魏双从沙发上拖起来,随手抓了个小包就准备要出门了。
“姑奶奶,你这也太行动派了吧!”魏双被她推到门口,包塞进怀里,然后关门,麻利的。
“哪儿买?”魏双心里一直放着陆昂的事,也没什么精神,就是跟着梅清妤缓慢地走。
“菜市吧,前几天见着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了。”梅清妤驾轻就熟地把魏双带到经常光顾的市场,离他们家比较近,她嫌超市远,一般就近买点,反正她和杨执霆在家吃的时候也不多,经常就一起出去找找好吃的。杨执霆对她的厨艺采取怀柔政策,也不说难吃,就是三不五时带她出去观察学习,改进她的梅氏菜谱。
走到市场里面,有几家卖水果的,据说是刚从老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樱桃,梅清妤就感觉腮帮子不自觉地分泌液体,当下就称了三斤。
“你也不洗洗啊!”梅清妤一路走一路开始吃,也不管洗了没有,简直让魏双都疯了,以前她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看来结婚真可怕。
“嘶……”梅清妤觉得小腹有点异样,心里一沉,不会真的是被魏双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吧!她就这一次没洗就中毒了啊!?
“要你不洗!”魏双以为她和自己开玩笑,也不理她,丢下她自己往前走。可走了挺远也没见她追上来,她才回过头看。
梅清妤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可手里还牢牢抓着那一袋三斤重的樱桃……
“姨妈?”魏双扶她起来,看到她裤子上有块眼熟的红渍。
梅清妤没力气说话,只好摇头。最后,魏双没办法,干脆打了个车,把她拉到医院去了。
让她们不曾想到的是,这居然是梅清妤肚子里的小家伙第一次告诉大家它的存在,而且还差点被它亲妈给整没了。
梅清妤躺在床上,魏双趴在她旁边,“我觉得特别神,现在看你就跟看圣母似的,就觉得特别慈祥!”
“去……”梅清妤不敢大声说话,此刻就是个弱女子的形象,谁让医生说她接下来都要注意,初期容易滑掉,今天还好送得及时。
“你妈我妈他们还有杨执霆他们家的一大波人估计还有一会儿就到了,我特别想先站远点……”魏双支起身子,活动活动,一会儿的阵仗怕是有点强大。
梅清妤大起大落,居然有点后悔,感觉以后自由就要离她远去了。
梅清妤一直拿眼神向魏双求救,她站在人群的外围,看着梅清妤就像新闻联播上被领导慰问的战斗英雄,哦,不对,应该是英雄母亲。
“是头胎没经验,以后就好了!”杨妈妈拉着媳妇儿的手,当下就想把自己的手镯脱下来,戴到梅清妤的手上。梅清妤和自家妈妈出面推辞,杨妈妈不再坚持,倒是下了决心,什么时候跟老伴儿一起去挑个更好看的送媳妇儿。
“霆霆怎么还不来?一点不上心!”杨妈妈才想起儿子来,看了一圈不见人。
“打了电话没接,大概在开会或者在路上没听见。”梅清妤有些低落,这个时候,最想的反而是告诉他,亲眼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开心。
梅清妤和母亲眼神交会,她并没有像杨执霆的母亲那样看起来的那样兴奋,更多的大概是欣慰吧。看着自己的女儿终于做了母亲,像她当年一样,要开始慢慢学习,最快地成熟。
他们一大家子人占了整个病房,好在这个病房就住着她一个病人。整个气氛俨然是一次大规模的家庭聚会,就是背景有些奇特。大家都很有默契,谁都不提离开,好像快乐的气氛会跟着他们消失一样。梅清妤心里在想,是不是大家都和她一样,想看杨执霆的表情呢。
梅清妤的神不知道晃了几回,突然间看到杨执霆极不惹眼地走进来,越过人群看着她,眼含笑意。她就像找到母亲的失散儿童,如果他们能悄悄地离开多好。
散会后杨执霆开机,有几通梅清妤的未接来电和很多条来自各位亲友的祝福短信,脑袋里还是空白的,文字与文字背后的含义还没有结合到一起,他只知道,要去医院看她。
见到她的那一刻,她皱着一张脸,就像很久以前他看到她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写稿子的神态。就是这样一个自己还没来及给与更多宠爱的女人,她的肚子里有了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果然,大家都主动给他让道,让他离梅清妤很近,而且保持了足够的安静。
“你来啦……”梅清妤受不了这样的关注,其实她现在就像下班的酒店前台,脸都笑僵了。
“嗯,召集几个中层在开会,关机了,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他倒是很冷静,关注结果的同时,他更担心这次的意外。
梅清妤明显觉得空气立刻松弛了,然后大家七嘴八舌开始回答他的问题,最后杨执霆总结出一句,就是说没事儿,静养。
然后他力排众议,把梅清妤带回了他们自己家,而且劝服了想留下来不走的杨妈妈。
“老婆,来,亲一个。”杨执霆关上门,灯都没开,在一片宁静中享受他们三个人的相处。他有些遗憾,他知道梅清妤有多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可是还是笑着应对他所有的家人,只是对着他才会发发小脾气,现在看来,却是这样珍贵。
“别压着我的小祖宗了……”梅清妤第一个变化就是不浪漫,专挑气氛好的时候来。虽然姨妈有一个多月没给她添堵了,今天倒是送了一个大礼。
“明天我去找个阿姨回来吧,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杨执霆赶紧松开手,开了灯,想想还是找个阿姨,不然堵不住杨妈妈的嘴,一定会自告奋勇住进来,然后跟自己一样不能离开老婆的爸爸也会跟过来,这日子就彻底热闹了。
隔天杨执霆带着初为人父的心情去公司,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大宴宾客,这三天的午餐公司员工可以去楼下的餐厅,凭公司员工牌就餐,记在老板账上。
大家私下已经在商量凑份子的钱该送多少,老板结婚已经错过一次,这一次难得肯放话出来,自然大家要好好把握。
午饭的时候,杨执霆没有回去,让司机开车送他去一家家政公司,网上的评价还不错,月嫂也一应俱全。
车开到街口杨执霆就让司机停车去吃饭,自己中午办事也不能让司机一直陪着自己挨饿。这条街杨执霆并没有来过,在城市的东边,大多都是些装修建材类的店面,他绕了几个圈才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家政公司。他提前打了电话,但是还是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不好意思,久等了!”女接待倒是很有礼貌,一直笑着,她穿着中跟的鞋子一路小跑过来,刚吃了饭。
“没有,我刚到的。”杨执霆看她匆忙赶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
女招待给他倒了茶水,茶是一般的绿茶,泡在一次性纸杯里,杨执霆拿起来喝了一小口。
“您是需要什么样的家政服务呢?”女招待递给他一本公司的小册子,杨执霆翻开,倒是样样俱全,公司的企业文化,标语,服务类型,工商等级。他用审视合作伙伴的眼光在看对方,竟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顾客。
“哦,我想找一个全天的保姆,最好懂得营养搭配。”杨执霆放下册子,说了自己的要求。对面的墙上贴着公司里现有的可派遣的保姆,偏年轻化。
“这样啊,现在只有这几个是有空的,还有一个刚来不久,带着个两岁的孩子。”杨执霆看了看她指的几个,不是工作时间不合适就是年纪太大。
“那,新来的那个是什么情况?”杨执霆只好问问最后那个。
“哦,她是农村来的姑娘,会干活儿,人也收拾地干净,孩子也干干净净的,有礼貌,而且挺需要工作的,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女招待在联系册上翻出她的号码,“您要有意,我就打电话让她过来给您看看。”
“行。”杨执霆点头,听她这样说,人应该是踏实肯干的,有孩子,应该会照顾孕妇。
“喂,小慧啊,现在有空来公司吗?有个客人想见见你。”女招待马上就给保姆打了电话。
只是杨执霆听到“小慧”两个字,心头还是有些震撼。有多久都没想起有那么一个人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女招待联系好了之后,把门面收拾了一下,对杨执霆说应该等不了多久,她就住这附近。
杨执霆抽空给梅清妤打了电话,果然不出所料,杨妈妈亲自过来给她做了午饭,煲了汤,还在电话里把他给指责了一通,说他不回来陪媳妇儿吃饭。杨执霆只好对着电话苦笑,更是决定要尽快找个保姆。
过了几分钟,有个女人进了店里。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灰色的拉链衫,平底的鞋子,短发。
“您好……”她抬头对杨执霆打招呼,脸上的笑却在一半就僵住,是认识的,看来这份工作也做不成了。
“是你。”杨执霆也认出了她,真的就是这样巧,是他认识的那个小慧。
“我还以为搬到这里没人认识我,看来我运气真不好。”她扯出一个笑,肤色并不好,人也瘦得很。
“你们认识呀?”女招待把小慧拉进来。
“嗯。”杨执霆点头。
小慧对女招待道了谢,转身就走。杨执霆也跟着出去,叫住她。
“我没做了,就是想找个正经的工作养孩子。”小慧并不看着他,眼睛对着他的侧脸。
“你要是有难处,我可以尽力帮你。”杨执霆听她说到孩子,看她的近况也不太好,毕竟相识一场,也不忍心看她这样。
“我能养活我们娘俩,谢谢了。”她转身向女儿那边走,孩子等在远处,乖乖地站在小卖部的门口,她托老板照看一下。
杨执霆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说不出的滋味。
小慧再见到杨执霆,是在他家。他开门,并没有表现出像她的惊讶,只是把她介绍给他的妻子,她曾见过的那个女人,只是她已经完全认不出这样的自己,这样也好。
“那我就去公司了,你乖乖在家。”杨执霆摸摸梅清妤的脸颊,看了一眼小慧。
“行啦,行啦,管家公!最重要是告诉妈,今天中午不用来了……昨天中午都撑死我了!”梅清妤把包递给杨执霆,还有靠在门边的手杖,拍拍他的肩膀。
杨执霆只好叹气,怎么自己的老婆越来越像个爷们儿了,就连怀了孩子也改变不过来。
小慧在厨房里听着他们断断续续地说话,被爱总是简单,相爱才最自然。
自从许忆朝说了要去北京的事情之后,人突然忙碌起来,林川基本上一天也见不着他。
也许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吧,林川也没有多想,每天除了练琴以外,他开始留意报纸和网上的招聘信息,一直这样待在许忆朝的家也不是办法。
洗完澡洗了衣服时间还早,林川想想还是稍微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找到工作以后也可以尽快地搬走。他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放在床上,以前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许忆朝已经把原本属于他的衣柜塞满了一看就是出自他的审美的衣服。而林川自己常穿的那几件衣服一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最外面,根本也不用怎么收拾。他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衣服和那些衣服放在一处,竟然有些晃神。
“发什么呆呢?”许忆朝一进门自然就往他的房间走,看他睡了没有,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休假之前的所有工作交接总算已经做完,所以今天下班了他还没有睡下。
“嗯?今天怎么这么早?”林川站起来把柜子门关上,许忆朝还拎着包没有放下,脸色很差,眼睛里也都是血丝,神情有些疲惫。
“团里那些老头子,不把工作交接完了都不批我的假,这不只好没日没夜地赶……”他走进林川的房间,犹豫了一下,坐在了他的床上。“啊,舒服!”许忆朝顺势躺下,让脊柱自由地躺在软软的床上,身上的担子终于放下就再也撑不住了。
林川觉得有些不自在,借口去厨房倒水,后来就直接坐在沙发上,等了挺久房间里一直也没有声音。他想想还是站起来去看了看。
许忆朝蜷着身子在林川的床上睡着了。林川站在他的身边,不知道是叫醒他还是任他这样睡下去,他一定是十分累了。
林川抖开一条薄被,搭住他的身子,他记得小时候再热的天母亲都会给他盖上一条薄薄的毯子。
许忆朝睡得很浅,林川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只是他也会好奇,林川接下来会做什么,或者说是期待。所以,感受到身上被搭上一条被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几乎幸福地想欢呼,他到底是在乎的,他只是比一般人腼腆。
许忆朝突然睁开眼睛,一双惊喜的眼睛撞进一对失措的双眸,他抓住他转身想逃的尾巴。
“谢谢。”他定定地看着他,看到他的耳根悄悄红透,感受他微微挣扎的手,跳动频繁的脉搏。一时看地思绪飘远,林川得令一般地逃开。
他一直躲在洗手间,许忆朝在客厅做了很久都不见他出来。
林川坐在浴缸的沿上,望着还有些红印的右手,那里的皮肤还留着被他紧握的温度,还有那双眼睛,好像要把自己拉进灵魂的深处。他突然害怕,因为心跳。
“林川,对不起……我,我失态了。”许忆朝靠在洗手间的门外,里面很安静,好像他不存在一样,安静地让他心慌,道歉,不安。
“我以前做过许多错事,因为不懂吧。”许忆朝今晚突然很想说一说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
“我爸所有的学生在家里看到我都躲躲闪闪,后来我爸再也不让我住在家里,他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因为我跟别人不同,我喜欢男人。”其实年轻时候的他并不觉得喜欢同性有多么世俗难容,作为国内早期接触国外音乐的一批人,他知道国外艺术界有很多他这样的人,他以为同为艺术家的父亲一定会理解,从小疼爱自己的父亲一定会理解。可他错了,同为艺术家的他理解却不齿谈论,身为父亲夫人他只觉得子不教父之过。他第一次拿起扫把打他,第一次把他反锁在屋子里。对那时候的许忆朝来说,以前的他在父母闭目塞听的棍棒下死去了。
“我对你,是真的,只是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知道怎么样喜欢一个人……”他用力听着里面的动静,依然安静。
“那个……我想去厕所。”许忆朝只好拿出这一招。
果然,门开了,林川低头与他错身而过,呼吸都屏住。
“别怕我,我不是怪物,我只是喜欢你。”许忆朝对着他渐渐关上的房间门,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林川静静听着整间房子的动静,直到确定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他才真的放松下来。之前的一段时间他只是紧张地注意外面的一举一动,许忆朝去洗澡了,他在看电视,他关掉电视在自己门前停留,然后转身回房。
林川是一个敏感的人,他不去笃信内心的感觉,这样往往思虑过多。对于许忆朝,他也只想以沉默面对,只要他一日不说他就一日装作一切都好。
可是,他还是说了。想来也有些可笑,他这短短小半辈子竟然一直在被别人说喜欢,而他自己却总是后知后觉。
许忆朝躺在床上,仔细感受悔地肠子都青了的感觉。明知道林川不能接受,怎么还是一时冲动就说出口了。他一晚上都躲着,要是以后一直躲着自己,那自己是注定要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第二天,林川和许忆朝都是很有默契地憔悴着,偏偏这个时候许忆晴打电话来催,她的声音本来就洪亮,加上室内空气的近乎静止,这样一番尴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林川听在了耳朵里。
“假还没请好呢?什么破单位?”许忆晴对弟弟屈就在一个并不算很好的乐团里,感觉还是不怎么能接受。
“嗯……刚交接完。”许忆朝赶紧把音量调小。
“那不赶紧地回来,带上你朋友!”许忆晴就是为了提醒他这个事情,前面还都是铺垫。
“那个……就这么的吧。”许忆朝不能再当着林川的面和姐姐讨论这个问题,但现在走开就更觉得有些奇怪了,最好能赶紧结束此次通话。
“问你话呢,别给我扯别的!”许忆晴知道弟弟的伎俩,并不上当。
“明天成吧?我马上收拾!”许忆朝给逼急了,就算林川不去,他也得回去了,不能再拖了。
“那位呢?”这才是重点。
“说啥呢,就这么的吧。”许忆朝咳嗽一声挂了电话,整个过程已经把他本来就不多的精力耗地差不多了,挂了电话,顿觉轻松许多。再一转身,看到沙发上的林川,感觉又是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那个,我明天去北京了。”许忆朝留下一句话,林川没来得及有任何回应,他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
许忆朝随意从衣柜挑了几件衣服塞进箱子里,其实并不用收拾什么,缺什么自然姐姐姐夫会准备好,只要他人到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