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他和段昱浪从楼下洞口出来,安格望着那头红色的头发不由得还是喊出了声:
“忌司。”喉咙在发颤,嗓音不由自主地改变了音色。
他停下来,没有回头,倒是段昱浪咧开嘴丢来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们……只是认识么。”
安格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像大海里孤独行驶的帆船,因为总是扬着黑色的风帆,所以从来没有人察觉。忌司意外地没有迅速走开,他总算把头往安格那边侧了一点:“我们认识么……”他似乎想到了什 么,转过身还往回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她盯着他向上弯起的嘴角、眯起来的眼睛,又惊又怔。
“呵呵,我想就算当作不认识,也无所谓吧。”话音落下几秒,忌司感到脸上砸下一滴冰凉的水滴,视线转向天空,苍白而没有半片乌云,“不想回忆,请见谅。”
安格没有再说话,她用胳膊擦了擦脸颊,关上窗户,连着窗帘一起放下。
就算当作不认识。
原来我们不认识。
安格反身扑在床上,撩起枕头把头埋进去。
原来以前存在的那些——全部都是假的。
[八九]
“喂,爸。”尹泽昊握着电话,脖子靠在软皮沙发上,顺势昂起来的头正好直直地盯着圆顶的天花板,上面刷着各式天使的模样,中间悬着一大盏水晶灯,但没有打开。
电话那头传来微急的声音:“公司这边忙不过来,你快回来。”
“什么?”尹泽昊眼眉闪过惊讶,他撩眼看了看钟,才五点多,“您又熬通宵了啊。”
电话那头应了声,还是叫他快点回去,说是已经开始办理转学手续,最迟下学期。
尹泽昊在这边沉默着,父亲的口气一向没有商量的意思,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从小到大,因为“冠着某某董事的儿子”的“称号”,他就不得不按着父亲的指示去做:在大家刚学ABC时他就要面临着商务 英语四级考试,在大家热火朝天打篮球踢足球时他又得跑去各类补习班……就像一条漫无尽头的楼梯,每走一步后面的楼梯就会毁坏掉,即使不知道未来也必须前进,即使双腿无力,爬也得爬上去,别 无退路。
但是。
“爸,我很抱歉。”尹泽昊一边整理着说话的思绪一边一字顿地说,“我……我想画画,而且我正在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比赛,初赛已经通过了……”
“这是不可能的,你必须继承我的事业。”
“我要画画——”
“在手续办好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不想听见令我失望的答案。”
随着那边电话搁上的声音,耳边开始响起嘟嘟声。尹泽昊望着电话愣了一会儿,站起来朝画室走去。他拉过打扫卫生的女仆:“你到那个房间去一趟,把地上的画给我处理掉。”
[九十]
时间一直走,像平滑的轨道,不会回头。
[九一]
安格现在每天除了语数外三门主课,其余的时间都和张老师待在一块。张老师把整个训练分为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最基础的音阶练习、唱歌姿势、呼吸和咬字。最先开始的姿势与呼吸的调整,安格 足足被老师敲了不下一百下头,第三天终于完全纠正过来了。再就是唱音阶,张老师从钢琴最低音的音域开始弹起,安格就在旁边随着唱,每回唱到一半要么破音要么唱不准,有时明可舜在旁边坐着听 ,听着听着就爆笑起来,而爆笑的下场就是被恼羞成怒的安格给撵出音乐教室。
开始第二阶段的时候,张老师便开始教一些常见的发声类,比如颤音、气音、挑音、哭腔等一些很基本的发声,但越是简单老师就越苛刻。安格学得最头昏眼花的是乐理知识、音乐概念等等一大堆的东 西。张老师针对她的风格,对速度金属、朋克、重摇滚、硬核等做了很专业的讲解并引来一大堆的练习。因为要练爆发力,所以经常会有人路过音乐教室时会被突然出现的高音吓一跳,明可舜便有了新 的乐趣,每天一下课便跑过来,乐不可支地躲在门缝边看那些人的反应。
忌司是在第二阶段开始的第三天过来的。那天外面的天很阴,预报说会有雷阵雨。安格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被身后的关门声打住了,回头一看竟是那头在暗处泛紫的红发,呼吸一下子变得虚无起来。
即使是在一起唱歌,安格还是不敢跟他讲话,甚至不敢看他一眼。她怕自己再一开口,又听见像上次那样的话。
我想就算当作不认识,也无所谓吧。
那就不认识吧。
反正,已经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状况。
安格的确是这样想的。好在忌司来得并不像自己那么频繁,听张老师说他还在别的老师那里学吉他,而且年级不同所以有很多时间都错开了。
只是心里一直奇怪的是:
你不是说不喜欢唱歌么,你不是说要解散乐队么,那你现在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刚要进入第三阶段的那天,正好是尹泽昊参加决赛的日子。安格到办公室找张老师请假,发现忌司也坐在那儿,低着头,双手交叉。
她打了个哈欠,踏进门,两人的谈话似乎刚好暂停。张老师拿起办公桌上的水壶喝了口水,背后的窗户大开着,初秋的凉意不断地从外面泻进来。枫香树摇晃着深褐色的枝头,渲染满窗的红色枫叶一片 一片地落下,像墙面悬挂的一幅动态风景画。
昨天睡得太晚,以至现在脑袋都有些沉沉的。安格眼角注意着坐在旁边的忌司,眼睛看着张老师的脸说明来意:“尹泽昊要比赛,说好了去给他加油,所以我想请一天的假——班主任那我已经说好了。 ”
“哦,”张老师略略瞅了眼忌司,“没问题啊,你去吧。”
“嗯,那我走了,老师再见”安格舒了口气,转过身踏出办公室那一刻,背后突然又响起声音:
“,别去……”
安格昏昏沉沉的脑袋在那时像被电击了一下,从耳蜗扩散到全身神经,她下意识地把头往后一侧,目光正好撞上忌司的眼睛。
“什么?”其实自己明明听到了,但安格却不想承认。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抱着那若有若无的希望,以为你有一天可能还会变回原来那样。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下午来早了没人给我开音乐教室的门。”
“哦,你是新来的同学吧,张老师一般都来得很早。”安格淡淡地说,缓缓地迈着脚步向外走去,嘴里仍然轻轻念叨着,“我不认识你,别搞得我们很熟一样的。”
窗外突然响起翅膀拍打的声音,忌司朝外望去,一只黑灰色的鸟飞快地穿过枫香树的树枝,打落几片叶子,在眼底抹过黑色的影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张老师拿起笔在日历上画了一圈,“是时候了吧。”
“啊。”像是不在意地应了声。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让她学会做自己的力量。”轻描淡写了一句,少年仍然面朝窗外。
窗下视野里冲进一个人的背影,有如离弦箭翎朝渺远的点奔去。
安格抑制着冲上天灵盖的激动,机械地挥动胳膊,并不知道楼上的少年沉重地拉上了窗帘。
柔软的质感被风扬起扑上他的脸,少年拉上光亮的缝隙,人影终于在夹缝消失。
他捂上眼睛,指腹用力按向脸。
[九二]
其实我早该知道,我的少年消失得彻头彻尾。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该在记忆簿上涂改掉了。
朋友告诉我,慢慢地,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慢慢地忘怀了。那么,少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将我忘掉,然后独自起程,走向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的路呢。
其实那些原因我都知道。其实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
或许你一开始都是认真的。或许那些你对我讲的话,都是慎重考虑很久的。再或许那些,你对我做过的事,就真的只为我做过。可是,这些再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个不顾一切替我挡下攻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你是你,我是我。
我们各不相干。
[九三]
车胎被放气了,单车上下全都是泥巴水结硬的痕迹,车座上还被钉子戳破,不知道被谁隐藏了大头钉。
明可舜望着向隔壁大姐姐借来的单车,又被整得不成样子,心烦地踹了旁边树一脚,火红的叶子纷纷落下来,居然还有一片狠狠地把她脑袋给砸了一下。
第五次了。
安格还在那边等着。明可舜不敢把车推过去,只是远远地冲她喊了声,叫她先去尹泽昊那,说是家里有事,一会爸爸来接。
明可舜估约着安格已经走远了,才慢吞吞地把车往学校外推,心想只好把它“寄养”在修车师傅那一天了。
这一段时间来总连续发生着些怪事,比如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会发现椅子上被泼了一小层红墨水,稍不注意染到裤子上难堪很久。放在抽屉里的饭盒,总莫明的失踪,再回来的时候被塞进了一堆泥巴 沙。最重要的是,学校公告栏上居然有一次出现了自己的大名,还用红色水笔写着每晚两百块,但那天她因为美术作业没完成,来得特别早,去的时候学校没几个人,所以她一个人默默地把它全部撕光 了。
这些事都不敢跟安格讲。
不知道讲了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你们要打别现在打。”
“你不是早就说想打的咧?那个女的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