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有谐声一法,谐声直接模拟语言,在文字产生前声音早已存在。语言随古今方俗而不同,有新的语言就要有新的文字来表达,故谐声字在不断的创造中。王筠在《说文释例》中说:“中古有此语而上古无之者,即别造一字。”这里还要加几句:此地有此语而他地无之者,或此地有此语而与他地微有不同者,也需别造一字。所以汉字的体构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时随地在不断地增加。
谐声字因为是在古今方俗不同的条件下创造的,所以有许多字不是一种写法。同一语言在文字中有许多写法,即或体字或俗字,又有古文、篆文、籀文的不同;但最后需要统一起来,才能适合大多数人使用。要统一就必须要在彼此之间加以解释(即训诂),使人们了解,转注就在这里发挥它的作用。“建类一首,同意相受”,就是在这个条件下产生的。如在汉碑中有“”字,本应写作“峙”,但当时还无“峙”字,但此字的意思是指在高处峙立,故最后由从山的“峙”字统一起来。
至于假借的条例,我们从甲骨、金文及经典使用的文字看来,本字的产生多在假借字之后,如《诗经》“百两御之”(《召南·鹊巢》)的“两”字,是指具有两轮的车字,而“葛履五两”(《齐风·南山》)的“两”是因“履必两只相配,故以一两为一物”(《诗疏》),而《说文》从车的“辆”与从纟的“”,都是起于假借后的形声字。还有些假借字,一直未造新字,如西本是鸟巢,后来以栖字代鸟巢,而西字为东西之西长久占用。来字本是麦,而麦字应是往来的来,彼此长期互相借用,这样,在谐声字中就有许多久假不归的例子。在新字的创造过程中,假借好像产婆一样,帮助了形声字的产生。
假借的产生是在新字创造之前,转注是统一古、今、方、俗异声的产物。衍形的文字,如果没有转注与假借,那它早就应被拼音文字所代替了。
§§§第一节转注旧说
从前的《说文》学者,对六书中转注与假借的解说最为纷歧,而转注尤甚。他们以为六书就是造字的条例,转注与假借也不能例外。其实许慎说假借是“本无其字”,既然本无其字,哪里还有什么造字的条例呢?至于许慎说转注“建类一首”,本是指《说文》的540部,是指每部中的字都有它的联系:“同意相受”更不是造字的条例,而是用字的条例。清代晚期有几个卓越的《说文》学者,如戴震、段玉裁,才把六书中不同性质的字分别开来。他们以为,象形、指事、会意,谐声为造字法,即文字形体之学,转注、假借为用字法,即文字训诂之学。
朱骏声在《说文通训定声》中概述其说,谓:“国朝戴东原始发互训之,其言曰转相为注,犹互相为训,老注考,考注老,《尔雅·释诂》多至四十字共一义者,即转注之法。故一字具数用者曰假借,数字共一用者曰转注。”他自己又加以发挥说:“就本字本训而因以展转引申为他训者,曰转注;无展转引申,而别有本字本训可指名者,曰假借。依形作字,观其体而申其义者,转注也;连缀成文,读其音而知其意者,假借也。假借不易声,而彼异形之字可以悟古人之音语;转注不易字,而有无形之字可以省后世之俗书(即不必再造新字)。假借数字供一字之用,而不必有本字;转注一字具数字之用,而不烦造字。……若此则训诂之法备,六书之谊全。”
许瀚在“转注举例说”中又有些补充:“转注、假借不更造字,第取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字用之。假借系乎音,转注主乎义。假借之用,义本有专属而依音相托,不复顾其本义;转注之字,义不能独据而推义相及。凡为物之通名,假借必同音,转注必同义,假借一字可当数字,转注数字可当一字。大抵对则细别,散则大同。有转注、假借而后文字之用,乃推广播于无穷。”
§§§第二节文字的本义与引申义
文字是根据语言创造的,有一个语音或词汇,就有一个字或词来表达它,文字不能离开语言而独立。人类相互表达自己的意志,是在一个共同的语言基础上约定俗成,逐渐引申,反复运用,重复增累,日趋繁杂,但它总要围绕着这个共同基础,这共同的基础称为语根或语源。文字的创造,可能最初只代表语根中的一个或一部分音义,但沿用既久,这个字也就逐渐扩充到语根中其他的含义,所以一个字往往有几种不同的音读和较多的含义。在许多不同的音义中,应有其最初的字义,这叫做本义;也有和本义相联系的音义,这叫做引申义。《说文》就是探寻文字本义的书。
我们怎样分别文字的本义与引申义呢?文字的本义是不能依靠一个单独的字形来说明的。《说文》一书承继了西汉以来小学家的成就,加以许慎的努力,解决了许多问题。但许慎所根据的资料是不够的,他仅依靠当时经过辗转传写的书籍,最早也不过是战国时六国的文字(即古文),有许多字已经失掉了初形,许慎根据后起的形体来解说,所以就有许多穿凿附会的说法,有的地方不见得比王安石的《字说》高明多少。
我们现在有许多地下发现的遗物遗迹,可以验证古代的情况,一个字也可看到许多原始的字形和它的演变字形,可从中找出其初形;我们还可从偏旁相同和音读相近的字中找出它们的共同意义,这就是文字的本义。清代的王筠、吴大如果没有看到金文,他们决不能肯定地说止像足趾形,步像行步时足趾一前一后形。甲骨文、金文的字形告诉我们,止像足趾形,再看偏旁从止的字如陟、降、走、等都有升降、步行之义;这样就可以肯定止的本义是足趾。《说文》云:“止,下基也。象竹木出有址。”把引申义当作了本义,这样,凡从止的字就都不好解释了。本义明白后它的引申义也就自然明了,这是文字学的根本任务。
§§§第三节同音假借
假借由声音起,是在已有此语言而无此谐声字时的现象,是借声。假借之后,有时不造新字,有的虽造新字而意义仍属于假借的,属于这一类。《说文》云:“古文以贞为鼎,籀文以鼎为贞。”因二字读音相同,故互相假借。铜器铭文常云:“无朕命”,此因“”字与“废”字音近,故假“”为“废”。
《说文》有读若某,读与某同之例。钱大昕《古同音假借》说:“汉人言读若者皆文字假借之例,不特寓其音,并可通其字。即以《说文》言之,‘读若许’,《诗》‘不与我戍许’,《春秋》之许田、许男、许冲上书阙下,不必从邑从无也;读若蓟,《礼记》‘封黄帝之后于蓟’,《汉书·地理志》有蓟县,不必从邑从契也。……《说文》又有云读与某同者,如读与蔑同,今《尚书》席正作蔑字;读与聂同,今《春秋》北正作聂字……以是推之,许氏书所云读若,云读与同,皆古书假借之例,假其音并假其义,音同而义亦随之,非若后世譬况为音者可同日而语也。”
§§§第四节同义假借
同义假借是一种联想的关系。从前有人说声音同的字其义也同,意义包含在音内;但也可能先是义相同,而后采用同声字来表示。如西是借鸟巢形,可能也因鸟雀栖在巢里是太阳落西之时,由此而引申。又如许慎在假借说下所举的令、长二字,令是发号施令,引申为县令;长是长发,是君长、长上,引申为县长。又如卿()字,原像宴会之形,本义是飨,为统治阶级主持宴会的就是卿,所以飨字也有卿的义;国人所居的地方是乡,国人是参与宴会的,古代有乡射礼、乡饮酒礼,故古代乡、卿也是一字。又如圣字,金文作,从耳,有听之义,古代借为声音之声,因听思聪,故又借为圣人之圣。又如朋字,是由贝朋之义借为朋友的朋(金文朋友字作),因为一串贝为朋(八个贝或十六个贝),朋友也表示很多人聚在一起。又如甲骨文有(恒)字,与张弓弦之形近,像月在上下弦时作半圆之形,甲骨文又有字作,《诗经》上说:“如月之恒”,借恒字来形容月,这就是引申的假借。六书的分类有许多参互错综的情形,因音假借是“因声”,同义假借是“托事”。
§§§第五节形近假借
汉字是衍形的,一个文字构成之后,形体就固定了。但文字的笔画总是趋于简单、易写,故很多形体容易混同。如燕字本是全体象形字,像口、布翅、枝尾之形,《说文》作,从廿、口、北、火,与很多字形相混。如鸾字像鸟雀的头、冠、口、喙之形,奋与夺所从的大本是倒持之毕,皆因形近而借用。
又舟字的形象有好多种,字从舟,因与月形近,今隶作。履字《说文》作(),然应像履,因形近而借舟为之。如(般)字偏旁从舟,但应是像盘形(甲骨文般作,上是盘,下是圈足),《周礼·司尊彝》:“所掌六彝皆有舟。”郑司农云:“舟为尊下台,若今时承。”《说文》:“,承也。”汉代有承烛盘,现在仍有此习。又(受)字所从的舟,也应是盘,若是舟则很难会授受之意。
《说文》曰部有(曹)字,日部有晋字,白部有鲁、者、、()等字,这些字在铜器铭文中都从口或从甘,没有这样多区别,因字形相近而假借,故分隶三部。《说文》尸部中有屋、居、殿、、屏、层、漏(编者按:《说文》“漏”在水部,不在尸部)等字,说漏是“从雨在尸下”(编者按:当为“”,在《说文》雨部),这些字从尸都不好解释。尸字恐是、形的形误。如宴字金文作或,同于宀,像屋宇形;金文有(雁),表示是家里的雀子,不是野的。这些都说明尸字可能是字的形近假借,像这一类假借字,在汉字中分量并不少,有的虽然错了也行用,而成为正字,这也属于假借。如古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用田田来形容莲叶;果字从田,以田字形容果子;雷字从田,用田字形容雷声,这都是借用文字形象来形容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