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曾问过我同一个问题:在大学里,历史系是教什么的?
在他们看来,从小学到高中,历史都是一门副科,而且所教的内容也大同小异,差别只在于详细或是简单。因此,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在大学还要专门设立历史系,还要有一群历史系的教师和学生。
事实上,这种疑问和困惑,并不仅仅源于我们常说的“误解”与“隔阂”,而是源于功能上的考虑——在很多人看来,专门的历史教育是多余的。更多的情况下,对普通人而言,只要听过些评书,看过些演义小说,翻过一点儿《上下五千年》,就已经足够,就像摆地摊不需要去学高深的经济学理论一样。
其实,人们有这样的想法,也与专业历史学工作者很久以来不愿从事“科普”工作有一定的关系。
如果居里夫人只是醉心于自己的研究而不对外界公布成果,也许镭和钋只是科学家实验室里的奇珍,但不会成为大众视野中的科学奇葩;如果爱因斯坦只是满足于自己对自然世界的认识而不进行实际工作,也许“E=MC2”只会成为一个空洞的公式,而不会有威慑世界的核弹。历史学也是这样,学者们有很多过人的见解,但这些见解都被拦在学界的围墙之中,而不能为大众所知。
马克思说过,哲学家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以此来比喻专业历史学工作者的学术见解与大众影响,似乎也不过分。
于是,就有了这本《读史别裁》。
书中的话题,从时间跨度上来看,上起春秋,下至北宋,实际上只是中国历史的前一半。如果将中国历史视为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那么这前一半就是中国历史与文化孕育、发生、成形的时期。溯流而上,探其本源,能够让我们对历史与文化的脉络认识得更为清楚,而后半段的发展、流变,则是在成形之后的“变形记”。孙悟空纵然有七十二般变化,但变不了的总是那一条猴子的尾巴——这就是本原。
对于本原与特质,我向来有特殊的喜好,而对于变形与细节,则相对缺乏耐心。在当年报考大学时,我就将哲学系作为志愿的第一项,最后则被历史系录取。阴差阳错也好,机缘巧合也罢,哲学对于本原和特质的关注,一直在影响着我,也影响着我读史的视野。
从1996年踏入历史系的大门开始,我就对本书中所涉及的一些话题产生了兴趣,也陆陆续续写下了若干心得。当流水带走光阴的故事,往日的想法也多多少少有过修正,当细读最后的成稿时,看着手边昔日的手稿与不同时间里写就的电子文档,仿佛在与旧日的自己交谈。
与旧日的自己交谈,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既会对年少时一些幼稚的想法汗颜,也会偶尔羡慕那时会有敏锐的眼光与独到的想象力,但更多的,是围绕着一个个书中的话题,重新理清自己的心路历程。当思路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却总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毕竟再也不会有当时的心境了,自己也再不会如当年那样意气风发了,当然,更不会如当时一般年轻了。每每想到这些,心底总浮起庄子鼓盆而歌的场景,也许,人生就是如此。
本书中的部分内容曾经以单篇的形式在不同的地方发表过,但最后汇集成书、统一修订时,总感觉战战兢兢,也总是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这本书,真的能将中国的历史与文化的关键话题与基本问题一网打尽吗?
偶尔读到南怀瑾先生在《论语别裁》中的一段话,深得我心。他说,正因为此书只是他对《论语》的一家之言,而且只是对其中某些章节的阐发与解释,所以名之为“别裁”。因此,这本战战兢兢的小书,也借用此意,名为《读史别裁》。
在最后,要对一直鼓励和督促我完成此书的王军博士致以谢意。如果没有他,也许就不会有这样一本书的创意,更不会有机会让我重拾思路。本书的责任编辑老师对书稿进行了仔细的审读和订正,令我从中获益匪浅。家师刘后滨教授正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访问,也应笔者所邀慨然赠序,令本书增色不少,在此一并致谢。
当此书最后修订完稿的时候,正值酷暑时节,2008年的北京并无特别难熬的苦夏,雨水也格外多。对一个向来惧怕暑热的人来说,这样的夏天无疑是惬意的——也许,这注定是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