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宫得到皇帝的宠幸是在两日后,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后宫诸人皆为之震惊,静嫔也在后宫又有了一席之地。
此事本在后宫掀起了一番波澜,但传到漪澜殿时,尹雪嫣却正平静自如地和吴妃坐在黑檀木架旁,含笑着望着雪白绢上绣着的秋海棠。其实本来是极不愿绣这个花样的,但是从莺儿那儿听说了吴妃喜爱海棠,所以她也就很高兴的绣了起来。
坐得时间长了,眼睛便有些不自觉地酸疼,她轻揉了下眼睑,透过软纱望过去,远远地映着一汪粉色的倩影,煞是好看。
轻抿了下唇,她仰起头来,伸手揉着自己的后颈,略带倦意地笑了笑:“没想到这刺绣还真是费时费力的活计,若不是和你一起绣,本宫恐怕早就放弃了。”
吴妃温婉一笑,轻轻抬起头来,并不敢和她直视:“贵妃娘娘本是千金之躯,这等小事臣妾一人来也就是了,娘娘若是累了,就让宫人扶着先到软榻上歇会儿。”
尹雪嫣随手拿起一根丝线,拿着放在阳光下和其他丝线比对着颜色,一个转眸的瞬间,瞅着窗外莺儿正急匆匆地赶了来,方才她是吩咐这个小丫头去取些水果来,顺便再到御膳房拿些糕点,吴妃近来几日到她宫中聊天,两个人也算聊得投机,于是对吴妃便好了些。
“本宫在这里坐着就挺好,还能和你聊天,若是坐在软榻上,就本宫这性子,恐怕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呢。”她轻轻一笑,将丝线递到吴妃的手中。
吴妃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帘子一挑,便闪进来一个绿衣的身影,急快的步子走了过来,垂首侍立在尹雪嫣的身后,悄声说了句什么,吴妃刚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水,就听到尹雪嫣惊呼一声:“什么?”
紧接着整个人都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一个不小心,她手上的绣花针正好扎在食指上,只听“啊”地一声尖叫,莺儿慌忙地就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食指浸出的血渍,慌乱的大叫:“还不快去拿药,快拿纱布,贵妃娘娘若是有了差池,谁担待得起。”
吴妃也是连忙走上前来,吓得脸色一白,望着她,却并不敢言语。
尹雪嫣此刻哪里还管得了这些,边摆手对身边的人随便交代了句:“都别忙活了,本宫无碍。”随即转过身来,她紧张地望着莺儿,郑重地再三确定:“真的是……没了吗?”
莺儿拿出丝帕来为她包住了伤口,看着她紧张的神色,点点头:“奴婢也是刚听人说的,静嫔那里现在也是人来人往,看来消息应该是不假。”
也不管别的了,尹雪嫣松开了她的手,抬脚就要往门口走去。莺儿慌忙就上前去拦:“娘娘,您如今过去那边也无济于事啊,听说皇上也知道了消息,想必会过去的,我们在寝宫等着就行了。”
吴妃虽然不知道是何事,但是见尹雪嫣这样紧张,而且如今静嫔最大的事莫过于就是腹中的皇子,她心中了然,但是不愿直接说出来。
走到尹雪嫣的面前,她淡然开口:“娘娘若是现在过去,知道的人说是您对静嫔关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去看热闹,表面上装着好心,臣妾愚笨,但还请娘娘多考虑下。”
说完,她退到一边,并不再多话。
尹雪嫣紧张的情绪骤然安静下来,莺儿也拉着她的手,重重的点头,却并不说话,吴妃看似置之于后宫之外的一个人,其实是最知道自保的一个。
尹雪嫣坐在软榻上,她伸手轻轻地揉着自己的额头,双眉微蹙:“本宫在这里等着消息,你们且都退下吧。”
吴妃见状,淡然一笑,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即带着宫人离去。
莺儿像是极开心一样,在吴妃带着一行人刚离开寝殿,就跳到了尹雪嫣的面前,弯着腰笑道:“娘娘,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就得有报应,静嫔如今这样,肯定是上天看了都觉得她早些日子做得太过分。”
“别乱说。”尹雪嫣皱着眉头,伸手就拍了下莺儿的头,力道不重,但还是让莺儿“啊呀”一声,吓得往后缩了一步:“娘娘,奴婢没有乱说,只是为您抱不平而已,如今皇上应该是过去了,她啊,肯定在哭丧着脸诉苦呢。”
望着黑漆桃木架子,尹雪嫣手指抚弄着手腕上的白玉手镯:“说到底,那次的事到底是谁做的,我们并不是很清楚,而且如今皇上若是真的宠幸了静嫔,也不见得不是什么好事,对本宫而言,后宫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莺儿抬起头来,颇为不忿地瞅了尹雪嫣一眼,看似好像有些恼了,她如今跟了尹雪嫣的时间长了,更何况自己的主子本就对她有些骄纵,自然是有些放肆,但她这样,尹雪嫣也没有生气。
“小丫头,说吧,有什么不满的。”她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今天本来是极高兴的,这样一件事闹的,她倒是有些难过了。
莺儿侧眸望了眼她桌子上放着的丝帕,那是昨日尹雪嫣独自一人闲着无聊绣的,上面绣着的飘洒着的樱花花瓣很是梦幻,像是想到了什么,莺儿身体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奴婢……本不该多说。”
尹雪嫣皱眉,伸手欲将她扶起,从未见过莺儿在她面前吓成这样,一时不忍,便笑着说道:“跟了本宫这么久,你也知道本宫的脾气,虽然表面上可能对你生气,但心里其实还是很疼你的。”
莺儿拼命地摇头,泪水随之震落,颗颗滴落在她的衣襟上,尹雪嫣忙拿了丝帕给她擦拭,谁料她将头撇开,尹雪嫣莫名地一愣,停下手上的动作。
倒是莺儿突然惊恸地大哭出来,方才强忍着的低泣瞬间崩塌,双手紧抓着尹雪嫣的手腕,她大哭:“娘娘啊,你既然能心疼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为何就不能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呢?”
尹雪嫣强忍着她抓着的痛楚,她紧紧地盯着莺儿,莺儿哭声欲烈,悲恸到了极点,似乎就要晕厥了过去,她眼睛死紧死紧地盯着尹雪嫣,嘶哑着声音哭喊:“娘娘当真以为那些樱花是工匠们栽种的吗?当真以为樱花随便就能在如今盛开吗?皇上他……当真太委屈了,娘娘,您为何就不多体谅一下他呢?”
尹雪嫣震惊地盯着莺儿:“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莺儿哀嚎着摇头,泪流满面,却还是结结巴巴地继续说着:“皇上见您常到御花园散步,可……如今那里并没有什么花,就让奴婢来打探下,得知您喜爱樱花,他花了重金才得到那些稀有的品种,而且娘娘知道那十来天皇上为何在我们寝宫待的时间短了吗,他只是想要亲手给您种下那些树,那片樱花林……是皇上的心血啊,娘娘……奴婢真的为皇上叫屈啊!”
手上的力道瞬间一松,尹雪嫣虚软着身子歪倒在软榻上,头脑混沌着半睁着眼睑,是这样吗?泪水顺着她的眼眶颗颗落下,她悲戚地苦笑,仰起头来,却还是止不住奔流直下的泪水,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值得,一点儿都不值得!
“只为能得您一笑,皇上特意选了御花园中一处观光极好的地方,如今朝中无人不知所向披靡的皇帝,对皇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让举国羡慕的境界,但是皇上拼命地想要隐瞒的人,只有娘娘您一个啊!”莺儿跪爬在地上,像是将一个沉重的包袱,瞬间给卸下了一样,脚下无力,她瘫倒在地上,脸上却依旧挂着眼泪。
亲手……栽种的樱花林!
一片片粉色的樱花花瓣飘落眼前,心如刀绞,她惊痛地将双手握紧贴在胸前,脑海中浮现过无数的画面。
“朕要的……其实并不多!”
身上无力,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口,抬起头来望着天边那一抹娇美的晚霞,苍白的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她只是想要一个简单的生活,他如今这样待她,让她如何在两者之间做出抉择,怪只怪命运捉弄了彼此,她忘不了墨离轩,尽管他从未真正的主动靠近过她,但那是刻骨铭心的爱,她不能淡忘。
“娘娘,奴婢们扶您到床上歇着吧?”有几个小宫女慌忙地跑过来扶她,一个个紧张地跪在地上,生怕她一个闪失,出了什么差池。
她倏然抬起头来,望着这些紧张的眼神,含泪一笑,她挥了挥手:“本宫无碍,你们都退下吧,不要打扰本宫。”
她们不敢直接退下,迟疑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尹雪嫣扶着门框起来,她站在门口,转眸望了眼跪在大殿里不敢出声的莺儿,她笑了笑:“你是本宫的好妹妹,也是皇上的好侍女,本宫不会怪你,皇上……也不会。”
莺儿闻言,浑身一震,但终究是没敢抬起头来。尹雪嫣瞧着这样的景象,她轻轻抬起手来,马上就有两个侍女过来搀扶着她,她也没有拒绝,任由两个人扶着走到了内室。
她这样的举动,莺儿瞅见了自然是明白的,若是她一直这样站在这边,莺儿已经做了错事,自然是不敢乱动,但毕竟她给了台阶下,莺儿紧抿着双唇,从地上站起身来,虚弱地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