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十五年秋,皇帝烈宸风下诏,诏书上明确表示,皇贵妃蓝妃雪贤良淑德,朕心甚慰,另加封其父蓝振天为兵部侍郎,赏白银万两,珠宝十箱。诏书方至蓝府,所有宾客已到数时,一月之内,每日来往者数不胜数。
此事传到漪澜殿时,尹雪嫣正坐在湖边喂鱼,旁边的莺儿欣喜若狂地和她诉说着听来的盛况,她却只是平平淡淡的听着,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反应。
“娘娘,您难道就不高兴吗?”莺儿身子一侧,歪着头很是惊异地望着一脸悠闲的她:“那些人听了我们府上的事,羡慕的人多了去了呢。”
尹雪嫣猛地将松开的手紧紧握住,她侧转过头来,怒极反笑,忍不住就反问:“若得宠的是她人,本宫也是这样的反应,莺儿又有怎样的心情?”
莺儿一听,马上变了脸色,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她低垂下头,好半天才嘟嘟囔囔了句:“皇上宠爱娘娘,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就算是之前的静嫔得宠了一段时间,但那也只是假象,皇上心里始终都只有娘娘一人而已。”
湖边的枫树随着秋风轻柔摆动,几片枫叶飘洒过来,轻盈地落在了湖面上,尹雪嫣转过身来,拍了拍手,莺儿见状,马上就递过来丝帕给她擦拭手,她走出凉亭,虽然面含微笑,但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玩笑话:“恃宠若娇的下场,就如那片枫叶一样,只剩下给人清理的下场。”
说完,她给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太监宫女马上就领会了,慌忙去准备工具,开始清扫起飘落的树叶。
莺儿紧跟在她身后,低垂着头,如今已经是深秋的天气,身上都是裹着较厚的裙衫,但她如今却是吓得满头大汗,喘气都不敢大声。
尹雪嫣有意要带着她去探望静嫔,但莺儿却以静嫔说过要静养为由推辞掉了。她想了想,或许也是这样,毕竟皇帝现在很少到采薇宫去探望,她不想再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漪澜殿本来是个极好的寝宫,殿宇周围遍植各种鲜花,若是到了春季,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一般,但毕竟现在的天气不是很允许,而且深秋的季节总是让人觉得有些烦闷。
平日里的嫔妃到漪澜殿来给她请安或是拉些家常,她也很少多接触,都是闲散地应付一下也就是了,在这些嫔妃里,她知道有个叫吴妃的女子不错,尽管每次来请安的时候,那个女子都是很素雅的打扮,而且为人安静,好像并不是很愿意她人发现她一样,尹雪嫣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很欣赏她这样的气质。
“莺儿,吴妃是何时入宫的?”解下披风的雪色轻丝系带,尹雪嫣也没有回头,状似很无意地问了一句。
莺儿将她的披风给放在床上,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比娘娘入宫早了半个月,吴妃娘娘为人安静,所以很少有人提起呢。”
说着,她笑着看了眼尹雪嫣,很是自豪的笑了笑,转身去给她泡了杯茶水,小心翼翼地端到了面前:“娘娘若是喜欢她,奴婢待会儿就传个信儿过去,让她宫中的人提醒下,明日在漪澜殿多留些时间。”
尹雪嫣顺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袅袅的茶香扑鼻而来,她轻轻吸气,轻笑:“本宫并未说要和她谈些什么,只是偶尔想起了罢了。”
“娘娘感兴趣的人,若是给其他人听见了,恐怕发疯了一样来巴结呢,就别说其他的了,想着能笼络娘娘,进而再靠近皇上,估计就有很多人连着她也给巴结了,她的清颐宫以后可能就热闹了。”莺儿斜着眼很是不屑地瞟了眼门外,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眼中满是不满。
“她的清颐宫安静未必不是什么好事,本宫这里是很热闹,但是哪日皇上若是一个不高兴,首当其冲的就是本宫了。”她伸手在莺儿的鼻尖上一指,虽然力道不重,但是也足以让莺儿吓了一跳,“娘娘说的是,奴婢以后不会再这样口无遮拦了。”
尹雪嫣淡然地点头,转过身去,她随手抚弄着软榻上的绣图,那上面绣着的花样着实好看,别说是其他的了,单是抱枕上面绣着的樱花图案就仿佛是到了春季盛开的景象一般,无论是树枝上盛开的樱花,还是随风飘散的花瓣,都给人一种很梦幻的感觉。
“很久没见过了……”她伸出青葱般白皙晶莹的食指,轻柔地在抱枕上抚摸着,思绪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情不自禁地,唇角就浮起一抹温柔的浅笑。
此时正好有几个宫人端着果盘走了进来,几个人将果盘放在桌上,就恭敬退到了一边,无人敢多看她一眼。
莺儿原本在给她剥着葡萄,听她这样梦呓一般的微笑,她轻笑着走了过来,也不敢大声说话,就将一颗葡萄递到了她的面前,歪着头笑着道:“娘娘,想必在寝宫也有些闷吧?不然吃些水果,奴婢们陪您出去走走?”
她侧目瞅着这个机灵的小丫头一笑,莺儿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她很是喜欢这样爽朗的性格,于是笑了笑,将她手中的葡萄给吃了:“当然好,本宫在这里也真的有些无聊了,如果再不出去走走,可能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说着,她摊开手来笑了笑,旁边的宫人看了,也都随着轻笑出声来,一个小丫头口无遮拦,轻轻说了句:“皇上心疼娘娘,才让咱们娘娘在寝宫好生养着,凡是宫中最好的,都是最快地送到咱们宫中来的。”
尹雪嫣抬眸瞧了她一眼,是个长相挺清秀的女孩子,看样子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她点点头,却没有吱声。莺儿很是不满地瞟了那个丫头一眼,她吓得马上就退到了门外,不敢再乱说半个字。
深秋的后宫总是给人一种很沧桑的感觉,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虽然多了分静谧,但是心情总不是很好。
尹雪嫣身着一袭淡黄色的撒花曳地裙衫,外罩一件青色的披风,她肌肤胜雪,面容娇美,所经之地香风徐徐,若是远远望去,总有一种天仙下凡的梦幻感。
“娘娘,我们到御花园走走,好吗?”说话的是个娇憨的小宫女,轻笑着搀扶着她,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
那绝美女子伸出手指来拍拍她的手背,也没有转头去看别的宫女,但对身边的小宫女很是疼爱:“莺儿说是到那里,本宫自然不会反对。”说着,她伸手摸摸莺儿的头,莺儿娇羞地低下头去,但唇角却一直都挂着一抹充实的笑容。
身后的宫人望着眼前如此得宠的宫女,心中虽有不快,但无人敢对莺儿怎样。现在后宫所有的人都知道,以前最得宠的静嫔虽然是皇贵妃身边的侍女,但如今的下场就是升了位分但住在如冷宫一样的采薇宫里,尽管皇上还会经常关照些,但几乎没有见过皇上踏入她宫中半步。
倒是皇贵妃身边的莺儿如今虽然还是个宫女,但是到底是人机灵懂事,别说是普通的宫女,就是一般的嫔妃也要敬畏几分。
原本对于到御花园游玩并没有多好的兴致,毕竟如今也不是春季,没有什么娇艳的花朵,尹雪嫣一路走来只觉得浑身有些乏力,身上也软绵绵的,走起路来总有些虚浮的感觉,眼睑也只是半睁着。
莺儿一路上都是搀扶着她,虽然路上没有看到什么好的景色,但是她的兴致像是极好,等到御花园的时候,正好有些微凉的清风吹来,尹雪嫣微微睁开眼睑,她伸手将披风往脖子上拢了拢,正要转头看向莺儿,忽然觉得有些花瓣朝着面前飞过,隐约还是粉色,她微微一怔,伸出手指来,望着落在掌心那粉色的花瓣,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清香,她惊喜地睁大了眸子,侧首望着香儿,很是惊异地问了句:“樱花不是只在三月才有的吗?”
莺儿蹙紧眉头,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一般,“樱花啊?”说着,将她的手拉近了细细一看,随即轻笑:“确实是的呢,娘娘,但是凡事也不都是绝对的嘛,关键是啊……”
“是什么?”尹雪嫣暗自纳闷儿,脸上也不免露出惊异之色。
旁边的一行众人也只是垂首轻笑,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也能听得清楚。莺儿笑了笑,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关键是啊,怕有心了……”
听完她这样的话,尹雪嫣也没有再回答一句,随即松开了莺儿的手,自己走快了几步,朝着前面走去,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今天好像是故意给引到这里来的。
不过才走了十来步,她的脚步已经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了,望着眼前盛美的景象,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就发出了“啊”的惊叹声,面前的数百棵樱花树兀自绽放着娇美的花朵,清风拂过,花瓣随风飘落,整个天地间都是一片粉色,站在樱花间,她情难自禁地微笑,整个世界变得都是美丽的盛况。
“好美啊!”她伸开了双臂,披风随之浮向身后,她轻笑着奔跑在樱花林间,双手摊开接着飘落的花瓣,轻轻扬起头来,她闭合双目,任由花瓣飘落在她的身上,甚至是浮过她微微****的羽睫。
“娘娘,您喜欢吗?”莺儿轻笑着追跑在她的身后,笑着问道。
她重重的点头,边往后退着边轻笑着回话:“我一直喜欢的就是樱花,但是还从没见过这样美的呢,更何况还是秋天,呀呼!”说着,她就忍不住笑着跳了起来,唇齿间满是欢快和欣喜。
一个没站稳,她“啊”地一声惊呼,吓得所有人都匆忙跑了过来,而她的身体也笔直地朝着后面躺去。
只是就在她的秀发贴近地面的一瞬间,一双清瘦的手臂稳稳地将她揽了过来,温柔地地揽着她的腰,一个飞旋的转身,她闭上眼睑,正好扎进一个温柔清香的怀抱中。
“雪儿,小心点儿。”轻柔恍若隔世的仙子一样美妙的声音,他的下颌轻轻地抵着她的头,生怕伤到了她一根毫发。
她略带惊惧地轻抬起羽睫,双手紧贴在她的胸前,她轻轻地想要推开,但却还是被他抱着,一动不动:“没伤到你吧?”
他微微垂下头,宠溺的眸子望着她,像是柔得能滴出水来,她无规律地抽了下唇角,讪讪一笑:“没事,我没事……放开我吧?”
身后的宫人马上赶到,一个个吓得跪在地上:“皇上饶命,奴才(奴婢)没有照顾好贵妃娘娘,皇上饶命。”
“算了,只要贵妃没事,朕也就不多计较了。”他望着她娇羞的眸子,此刻也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气了,刚才在前朝竟然接到要弹劾蓝振天的折子,他虽然有心想要袒护,但是蓝振天这段时间似乎真的做得有些过分了。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笑了笑,她揽着烈宸风的手臂:“皇上,你也是来欣赏这儿的樱花的吗?真的好美哦,没想到这里的工匠这么厉害,而且载种这些树,肯定也要费很多功夫的。”
烈宸风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只要你喜欢就好。”
莺儿在旁边看了,也是轻轻笑着,“娘娘,其实不是的呢,您误会啦,这些樱花不是……”
“咳——”还没说完,就听到烈宸风轻轻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吓得莺儿脸色一白,慌忙就退到了尹雪嫣的身后:“奴婢什么也没说。”
“你想说什么啊?”尹雪嫣侧目望着莺儿:“呵呵,没什么不能说的,而且本宫也想感谢莺儿呢,若不是莺儿知道本宫喜欢樱花,今日还特地带本宫到这儿来,恐怕本宫就一直以为如今这天气什么花都没有呢。”
转头看了眼旁边一直温柔地望着她的烈宸风,她眨眼:“是吗?皇上?”
烈宸风愣了下,随即点头:“呵呵,是的是的。”
他伸手帮她将披风紧了紧,搂着她的腰,生怕她再摔着,两个人依偎着走在樱花林间,她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俊美的下颌又有些瘦削了,她担忧地伸手摸了下,随即说道:“不要太过劳累,皇上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胸口猛地一阵潮热,他伸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郑重的点头:“朕明白,雪儿也是。”
她将自己的头轻轻贴在他的胸前,心中还是很欣赏他,但是总觉得他们两个是不适合的。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抬起头来:“皇上最近可曾去探望过静嫔?”
烈宸风沉默片刻,揽着她的腰,看似不经意地说了句:“前儿去过一次,她很好,雪儿无须挂念。”
他这样一说,原本她要开口说些什么,正好也不能再反驳了,张开口,也只能将要说的话再忍回去:“既然这样,那还请皇上要多去探望一下,她如今已经有了身孕,若是……”
“雪儿……”他伸手扳过她的双肩,低头看着她温柔的眸子,他惊痛地望着她,仰起头,他闭了下眼,终究是忍住了,他慢慢地松开了她的双肩,“朕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他再望她一眼,抬起脚步,很是不忍地转过身去。
她将自己的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强忍着心中的拥堵,硬是没有叫住他。
莺儿在她身边轻轻扯着她的衣袖,悄声说了句:“娘娘,您不该这样伤皇上心的。”
不忍地看了眼孤寂却依然高傲的烈宸风,他的背影挺得很直,却没有再转过身来。
她就这样紧紧地盯着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刚走了两步,停下来,却没有回头,轻轻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张口:“朕要的……其实并不多。”
说完,抬脚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