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爬了一个晚上,到了次日清晨,只看得一人站在前头。
“大哥哥?是你?”已经不能说话的杨伯在心中暗暗叫道,眼前的这位大哥哥正是儿时赠送他《名玄经》的人。
那大哥哥抓住杨伯的手上的脉搏,几秒后似乎已经对杨伯的身体一清二楚,口中说道:“气自手太阴起,至足少阴。分络自足厥阴起,至手少阴经。”杨伯按照大哥哥的指令运气,两股真气牵动着心肾带来一阵剧痛,杨伯咳嗽了几声,那大哥哥道:“做得不错,继续,再运足太阴。”
杨伯照做后果然精神好了许多,大哥哥拉来一匹马,将杨伯抱到马背上,对着杨伯看了看,道:“你的毒要想治好得用上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我得带你去个地方,愿意跟着我就眨一下眼睛。”
杨伯本就抱着不愿拖累家人的心态离开,离开正是他心中最好的期愿,他重重地眨了下眼,希望这个儿时一面之缘的故人能将他带到远离家乡的地方去,哪怕是自生自灭客死异土也好。
马儿的一声长鸣,灰压压的草木就在两人身边如流水般穿过。两人向着北方走了一日,沿途河道渐多,一天就渡了好几条河。第二日一早两人已行至太湖湖畔,湖光开阔水气怡人,绿水卷着水中的泡沫飘来。
马儿在环湖疾驰,到得中午阳光明媚之时,周围都是生产队的人顶着太阳在湖里面捞水草。那大哥哥穿着军装,杨伯也被换上一样的衣服,两人坐在马上,湖里的人看见两人骑马驰过都以为是部队的军官,威风凛凛的样子让众人忍不住地呐喊招手,心驰神往。
两人绕着湖边又行进了一日,周围已是人迹罕至行进艰难的池沼,那马儿竟然能吃住两人的份量沼泽地里行进如飞到得中午,两人才在一处荒废了的码头停下。码头边的一叶孤舟在水中打漂,大哥哥将杨伯抱上船,摇起了船桨,唱起了船歌,小船儿在咯吱咯吱的木头声和歌声中缓缓使向湖中。
太湖在明媚的阳光下升起一丝丝的水雾,小舟在湖中划了一个多小时时便已看不见湖岸,任凭那飘忽多变的水的浮托,仿佛置身大海中般无依无靠。大哥哥的歌声缓和清澈,衬着湖声让人听得如痴如醉,杨伯精神大好,坐在船头闭眼吸气,欲把这迷人的水气全部吸入腹中。
小舟一直划到傍晚,才在一绿绿葱葱的小岛上靠了岸。船停靠的地方还有一根大石柱,石上刻着刻度并标有“黄钟,太簇,姑洗。”等字样,杨伯看着大石柱上的字疑惑万分,那大哥哥道:“这是十二律吕,用来测太湖水位的,马上我会教你怎么看这些。”
大哥哥背起杨伯,将杨伯抱到岛上的一处破陋的草屋内。小屋位于岛上小山山腰,门前鹅卵石铺路,透过掩映的树影还能一瞥浩瀚的湖景。
大哥哥在屋内取来鱼竿渔网,没过多久就抓来一条白鱼和一条鲫鱼供他们俩晚上吃。几口鲜美的鱼汤下肚,大哥哥便开始说起杨伯的病情:“你照我说的方法运气,再过一个月声带就会复原。”杨伯象征性的动了动身子表示自己会有听从大哥哥的指示。每天大哥哥会叫杨伯运不同的经络,有几天天气好,大哥哥把杨伯抱到外面教他怎么看岸边的大石柱,如湖水的刻度在“黄钟”则引真气交汇于任督,刻度在“中吕”则将真气导入十二经络,这样的运气方法一共有十二种,大哥哥一一讲解让杨伯记下,教完后大哥哥便只提示律吕,不再一一细述如何如何运气了,
另外杨伯也知道了大哥哥的名字叫做傅廖一。
一个月过后,杨伯已对大石柱上的十二律吕烂熟于心,喉咙也渐渐能发声了,他看着自己已经萎缩的手脚,颤抖着声线说道:“我……好一点了。”
傅廖一解释道:“你吃下的丹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毒药,只消运用逆炼的功夫就可。人的形体是天地阴阳二气所赋予的,天的道理,有长则有消,有盈则有亏,有生则有死,这是不可违逆的,所以长生不老的功法不同于《名玄经》那样的内功顺天养息,而是需要逆行经脉,将气血从任脉的天门下行会阴,从督脉的尾闾上行至颅脑,这样可以固守先天之气,另外利用丹药的铅汞置化和逆炼也可以巩固先天之气。人的衰老就是因为先天之气随着阴阳变化的不断流失,用这两种方法让先天之气不再流失,以此可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杨伯看着大哥哥的模样,想起来他跟自己小时候见他的样子没什么变化,问道:“大哥哥,你练成了吗?那个长生不老的功夫?”大哥哥不再作答,自顾唱歌捕鱼去了。
两人如此在岛上生活了一年,在这一年时间里,傅廖一每天悉心的照料,不仅监管饮食起居,还负责对杨伯手脚神经的医治,可谓无微不至。杨伯的腿脚能动弹的那天,傅廖一看着那双颤颤巍巍走路的腿若有所思,说道:“我要走了,你是想留在这还是回家?”
杨伯突然被这个问题问住,道:“我的毒都解了吗?”傅廖一道:“铅汞都固封在了丹田,不会危害脏腑。”杨伯道:“我没事了?”
傅廖一叹道:“福祸危难,终不可免之。”
这句话让杨伯想起《悟真篇》序中那句“人有起身则有患,夫欲免夫患者,莫若体夫至道”自己回到家乡又能做什么呢,继续被亲人伙伴当成特务间谍划清界线?还是像众多人一样戴着高帽游街俯首认罪?自己一生无法偿还的错就是误伤了周校长,自己这样回去就是偿还罪孽了吗?
杨伯看不清未来的路在哪里,相反,张伯端那句“夫欲免夫患者,莫若体夫至道”却能让杨伯的内心涌过一丝悸动,心想不管有没有那“至道”可寻,自己还是再留在此处些时日的好,把身子先养好了,总比现在回去关牛棚挑大粪的好。
杨伯说道:“我还想在这呆一段时间。”傅廖一笑道:“小子可教也,你跪下向我磕三个头。”杨伯一脸疑惑,但身子缓缓跪拜下去,行礼完毕,傅廖一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师父。”语毕转身上船,“咯吱咯吱”地揺桨离去。杨伯在岛上看着傅廖一的背影,终究难忍离别之苦,“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一年以来的诚情照看以及救命之恩历历在目,感激之情难抑心头。
夜色的黑暗渐渐压了下来,四周只剩下了静谧的水声,杨伯这才回到草屋,发现桌上多了一本书,萎缩的手臂颤抖着翻开,只见开头写着“《悟真篇》解”四字。本子下压着一书信,拆开一看,信上写着:“你所食丹药须配《悟真篇》上的方法修炼,其作者故意隐去其义,师父虽将隐语解出,细微之处,全在你自己悉心体会。”
杨伯细细翻了翻傅廖一写的注解,文意果然明朗许多,只是工序复杂。一方面杨伯对那岸边的大石柱律吕每日用功,另一方面研究《悟真篇》里的功法,两种方法竟也不抵触,反倒有裁成辅相相辅相成之感,唯独那以前练的《名玄经》与现在练的功夫格格不入。
岛上的渔具蔬菜田一应俱全,杨伯对于农活得心应手,在岛上生活地有滋有味,静可垂钓打坐,动可戏水网鱼,劈柴耕田,拾碎木编小绳,砍大树做舟筏,炊羹渔鱼,随风急啸,好不快活。
闲来钻研《悟真篇》,里面的功夫钻得越深,越能体会到它的高深莫测,然而其中也是险关重重,譬如《悟真篇》练得越深,每次运气都会有幻景出现,有几次杨伯流连幻景,一入便是十天,差点没能醒来。
《悟真篇》的功法步骤繁复有秩,共计四层,第一层需耗百日;第二层需耗十月时间在固封住铅汞的丹田处结出一个圆白之气团;第三层需用三年的时间修炼这股白气;第四层则花费六年的时间将白气与自身百胲经络融合。整个过程历时10年,每个步骤还要遵循节气变化以及日月消长采用不同修炼方法,若是其中任意一个环节错了都要从头来过。功夫的细微以及难度可谓惊世骇俗,无怪乎傅廖一要把杨伯一个人丢在这远离人烟的孤岛上,显是精挑细选才会选定此处。
杨伯修炼的日子一久,内在的幻景也不再飘忽不定,开始有了固定的内景。起初是个白色的光团,时间推移,仿佛是混沌开而天地成,开始有了固定的山水之景。泉水从最高的山峰泳灌而下,冲刷成一条无比有力而缓和的河流。久之,山水有云气之感,又有车轮滚滚运输着河流冲往天际。久之,田园屋舍仰仗山水而成。久之,太平盛世,人民在这内景內安居乐业。久之,光景消失,只剩下圆圆一白,任凭杨伯每次运气,都只能看见此圆圆一白。然而这圆圆一白又似千变万化无所不包,睁眼望世,没有比如今这般清澈宁静的了。
杨伯看了看自己,胡须头发已长过腰间,手上的肤色却变得洁白无暇。举目四望,天地湖水似乎与自己融为一体,浩瀚的湖水在眼中没有了天工的鬼斧之势。
适逢阴历7月,杨伯虽说寒暑不侵但也欲下水洗凉,最近几****的水性突飞猛进,从那岸边的大石柱上一跃而下,在水中自由游淌。游得久了体力丝毫不减,杨伯索性向那远处游去,水流在身旁轻柔地滑过,清爽舒适极了。天色渐黑而杨伯的体力仍然盈富充沛,这样一直游到了傍晚,才看见湖岸的影子。
远远的湖的岸边立着一老一少,那老的衣服整齐颜色鲜艳,那年轻人则是一身西服,杨伯觉得他们的衣着奇特而欲上前询问,游得近了才发现岸上的年轻人正是杨伯印象里十几年未见的师父——傅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