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现在在阳城的身份,是"欧莱奥"企业集团的技术总监。由于王老先生坚决不要技术转让费,作为报偿,企业就给安妮发了高薪。安妮现在可以用了这身份,在阳城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她对工作确实是负责任的,这一点是继承爷爷的光荣传统。在她的严格监督下,产品质量不敢有任何一点疏忽。
"欧莱奥"没有沿袭过去高档饮料一直使用的易拉罐包装,他们采纳安妮的建议,改用更人性化的设计,使用了一种高级透明玻璃瓶,造型设计精巧漂亮。每一种口味是一种颜色,色泽柔和的粉黄淡绿浅紫,透过瓶体直接映射到人的味觉系统,整个设计体现了时代特色和自然倾向。从不喝饮料的人看了都忍不住想喝一口,品尝一下。
郑州的一个超市同厂方签定了长期合同。有一次,那里的一个顾客从一个瓶子里发现了一点絮状沉淀物,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发现。安妮立刻要求企业把当天生产的那批货全部收回来销毁,并在报纸上登消息,重奖那个发现问题的顾客。要说在饮料里偶尔发现一点这样的沉淀物,应该不是多大的质量问题,安妮这样小题大做,而且把那么大一批货物销毁,看着很让人心疼。销毁的都是钱啊!有一部分厂领导舍不得,想拉回来给职工当福利发。安妮气得大发脾气,她说,要想看着企业早一天垮台,你们就这么干!
结果货物被全部收回并当众销毁。这个举措不但没影响企业的形象,反而使"欧莱奥"名声大震,促进了销售。
大家对安妮心服口服。
王祈隆听说了这件事情,觉得这小妮子是真有两下子。听大家传说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的,心里竟然有了说不出的骄傲感,好像她真的是自己家里的一个亲人。
北京来的安妮可不光是市长王祈隆的宝贝,她给阳城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她是全阳城市人民的亲人。阳城见到过安妮的人都评价说,那是一个阳光一样漂亮可爱的女人呢!
安妮和阳城熟悉得很快,这好像就是她自己的城市。她走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她不是个能安安静静地待着的人,她让王祈隆给她安排车子,让人带着她四处去看。
在郊区的农业园区里,安妮认识了毛小红。
毛小红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已经能够在菜棚帮助她的父亲干活了。毛小红的上唇是开裂的,从开裂的地方一直可以看到喉咙里去。毛小红是兔唇,生下来就是。她的亲生爹娘生下来就把她丢到路边上了,一个菜农收养了毛小红。收养毛小红的菜农是个侏儒,他的老婆还有他们生的一个儿子全是侏儒。所有的人都说毛小红是个可怜的孩子,但看到毛小红却都要吓得跑开。安妮没有跑开,安妮很仔细地看了毛小红的五官,她说,这是一个秀气的女孩子呢!
最先打动安妮的却不是毛小红,而是她的侏儒父母。两个残疾人,生活本来就够得上艰辛,却又收养了两个残疾弃儿,除了毛小红,还有一个瘸腿儿子。
安妮被深深地震动了,在这个残疾人的家里,她体验到了什么是贫穷。她听了这家人的故事后,当时就激动地给王祈隆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责怪王祈隆说,如果在美国,照顾不好这样的家庭,你这个市长是要辞职的!
王祈隆告诉他,就是在他的直接干预下,才把他们几口人安排在农业园区,干一些轻体力活。像他们这样的情况,在农村还有很多。
安妮说,她要收养毛小红,要帮助他们全家。
王祈隆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要帮助他们可以,但你千万不要贸然提收养的事。搞不好会伤害到她的残疾爹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在美国,安妮固执地说,捐一千万美金不算什么;收养一个残疾人,就会得到很多人的尊重!
安妮最终没能收养毛小红。毛小红的父母坚决拒绝了,小红是他们的孩子里面身体条件最好的一个,他们从一点点大喂养到六岁,怎么舍得送人?安妮决定赞助这个家庭,她说服了毛小红的侏儒爸爸,给毛小红在阳城最好的小学校里报了名。现在是春天,等到夏天过完的时候,毛小红就会是一个小学生了。
安妮闲暇的时候,就会牵了毛小红的手。把她带去商店里买儿童书,去童装店买漂亮的衣裙和鞋子,去麦当劳吃麦乐鸡和炸薯条。她让毛小红抬起头来,勇敢地面对所有的人。毛小红和她的安妮阿姨一样,变成了一个快乐的、无拘无束的孩子。这是一个蛮懂得漂亮的善良的小姑娘呢!
安妮把毛小红带到了北京最好的整形医院,在那里,医生告诉她们,要等她过了十二岁,才可以给她做唇部修复手术。
毛小红立时就哭了,她说,阿姨,我不怕疼!你让他们现在就给我做吧!
安妮说,小宝贝,你还太小,做了以后效果不好。等六年之后,你躺在医院里睡上一觉,醒来就会变成一个漂亮丫头了。
那六年之后,我去哪里找你呢?
安妮蹲下来,把小红揽在怀里,说,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就在这里等你长到十二岁!
安妮是化学博士,是北京来的专家。那些工人们说,安妮可不像个专家。专家是些脸上带着高不可攀和不近情理的人,安妮更像是一个亲善大使呢。
安妮常常在阳城住下不走,这样,就让王祈隆觉得不安了。安妮在,他就会整日地惶惑着,总觉得好像什么事情没有安置妥当。安妮常常会不停地找他,安妮有时也会安静上几天,安妮的安静反而更让他寝食不安。这就是王祈隆自己的事情了,怪不得安妮的。
安妮显然是看出了王祈隆的不安,那个时候她就会偷偷地笑起来。
安妮是市里请的专家,也是经常要出席一些场面的。安妮从小就跟着爷爷,练就了一些酒量,而且在场面上从来不像地方女干部那样扭捏。她一杯一杯地和别的领导碰,碰到王祈隆喝的时候却常常耍赖,把酒往他的杯子里倒,或者干脆要交换,喝他杯子里的残酒。王祈隆那时总会是一脸的正经,他甚至怕别人看出他的狼狈来,故意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安妮就有些不高兴。王祈隆以为他这样做大家就会看不出什么了,其实越是这样,大家越是觉得不得劲。
那天碰巧宋文举是和安妮坐在一起的,他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他在与她的交谈中,半开玩笑小声地对漂亮的女博士透露,王祈隆可是个柳下惠,除了他老婆,他是从来不粘女人的。
安妮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与王祈隆的闹笑里,好玩的成份是非常大的。现在宋文举这样说,是把她的任性看作是对王市长的追求了。区区一个王市长也是可以让她追求的吗?市长的头衔还没有她的祈隆哥哥的份量重呢!可面对宋文举,安妮一点都不介意他这样说,她也用玩笑的口气,半醒半醉地说,书记大哥,我总不至于还不如王市长家的大嫂吧?
安妮这样说倒是把宋文举吓了一大跳,他没有想到安妮真像是动了真格的。他说,安妮,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见他比王祈隆还正经,更加激起了安妮的恶作剧心理。她说,宋大哥,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有碰到过真正的共产党员呢!
宋文举说,安妮,喝酒喝酒!
安妮说,喝酒!王市长,喝酒!安妮朝着对面的王祈隆举了举杯子,她的眼睛里却汪了满满一窝子挑衅。
王祈隆象征性地也向安妮举了一下杯,然后又故意去和其他人聊。安妮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让别人听见了。她说,祈隆哥哥,你除了尊夫人,就真的不肯和别的女人亲密接触吗?
王祈隆都气死了,他心惊肉跳,可又不好发作。他明知道这小妮子是故意的,场面上却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但他还是能镇定住自己。他说,安妮,大家都是认真的人,你可不要老是开这样的玩笑。
安妮说,我说什么话可从来都没有不认真过啊!
大家都笑,大家也都当成了玩笑。可安妮那一刻却是放纵的,安妮心里认真地想,她是要把王祈隆征服了。从他一向对她的那份呵护,她就不信他就会是个柳下惠,她至少要证明一次,他王祈隆是爱她的。
安妮对王祈隆的征服欲望是被她自己的任性,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被大家对王祈隆的评说刺激起来的。
她好像是对宋文举又像是对她自己说,不就是个王祈隆吗!
待单独见了面,王祈隆就苦笑着说,你不能这样整我,我好歹是一个老共产党员啊!你总得让我保住晚节吧?
或者说,你怎么忍心把爷爷一个人丢在北京?回去吧!
安妮嬉笑着说,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官员的虚伪。
王祈隆说,看不惯就离远一点,你还是回北京吧,安全。
安妮一脸的坏笑,是你安全还是我安全?
王祈隆摇摇头苦笑着说,你呀!
我怎么了,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安全呀!
你呀!王祈隆被她这样一将,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王祈隆最怕的就是安妮老是盘问他的家庭,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他越是不想说,安妮想知道的欲望就越是迫切。她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让他这么坚定,又这么坚强。心里竟生出一些隐隐的嫉妒,这种嫉妒的情绪以往对她这样的女孩是何等的可笑。她的市长哥哥的心里,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谜呢?
安妮是疯了,安妮悄悄地打听了王祈隆家的住址,她竟然打了车,在吃晚饭的时候去了他的家里。
安妮很轻易地敲开了门。女主人穿了比人更为宽大的睡衣裤,一边开门,一边喝着一大碗面糊糊。突然又觉得不对头,放了碗用手拢自己的头发,有点尴尬又有点恼怒地冲安妮说,老王不在家呀!安妮只顾着打量这个女人和这个家,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径直往里走。市长的太太和他的家与她想象的真有天壤之别。房子太普通了一点,而且家里的摆设即俗气又不舒适。那放了饭碗,端起市长夫人架子的女人更是让她大失所望。她来之前是想好了的,如果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她真想和她较量一下。看见了许彩霞,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怜悯。她怎么可以伤害这样一个女人呢?
安妮的打量让许彩霞警觉起来,她惊讶地看着来客。再一次告诉她,王祈隆不在家。她没有想到,天使一样的安妮会在那张凌乱的沙发上坐下来。
安妮笑了说,我是北京来的,我找王市长没有什么急事。我可以坐一坐吗?
许彩霞迟疑着给客人到了水,就把目光放在电视剧上,表情是带点居高临下的,心里却是忐忑着。这种场合她经历得多了,大多数人到她家来,都是又求于他们的。不过,她听到安妮说是从北京来的,就忍不住一下子激动起来。
许彩霞说,北京我去过,北京可好了,就是人太多。
许彩霞又说,我还去过香港呢!
安妮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话,就顺着她说,你去的地方还挺多呢!
许彩霞说,哎呀,香港可比我们国内繁华多了,楼高啊,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东西应有尽有!我们晚上到香港的太平山去看夜景,飞机就在头顶上,那个多啊。山下面那个灯啊,比星星可是稠多了!
许彩霞终于发现客人有些不对了,客人的脸上挂着笑,眼睛里流出来的光却不对劲。许彩霞不懂得悲悯这个词,可她现在回他们东许村的时候,常常会很熟练地使用起这种目光。许彩霞突然间忆起了她到香港时发生的一切,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神秘女人,她竟然还在诉说香港的事情!许彩霞惭愧到了极点。
面对安妮,许彩霞下意识里感觉到了她遇到一个强大的敌人。但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又拖起一条长长的尾巴。她本能地改变了话题,竟是夸奖起他们家老王是如何对自己好了。老王知道疼我啊,让我去买衣服,让我去做美容啊。你说,我这整天在一个地方待着,买了衣服也没有处穿的。老王好啊,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外面找女人。老王娶我的时候,是他主动提出的呢!老王很喜欢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都十七岁了呢。我们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们老王......
安妮始终微笑着有礼貌地听着。
面对这么一个突然而至的对手,许彩霞的精神防线看来是彻底垮掉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的嘴巴已经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她的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她的嘴角泛出了一朵朵白色的泡沫。天,我这是怎么了啊?我!
安妮几乎是从王祈隆的家里逃出来的,她出了门,立刻深深呼吸了一大口外面的空气。再不出来,她真怕自己会憋死。就是憋不死,许彩霞的唾沫星子也得把她淹死。
她的祈隆哥哥心里藏着的竟然是这般的一个可怜的人物,她难过得都想吐了。她突然想到,能选择并坚守这样一个妻子,这样一个家,很说明一个人的品味了。
其实,王祈隆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让她特别喜欢的。她想。
安妮心里平静了几日,她不再想她的祈隆哥哥,甚至她在称呼她哥哥的时候,心中冒出那么一个嫂夫人来,突然就会很沮丧,觉得别扭得要命。好像王祈隆的夫人就是王祈隆的同谋,她的品位把王祈隆的品位也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