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谦禁不住他引诱,便老实地将钱思瑶的事告诉他,自然是夸大许多情节,比如虚构了一起吃饭的场景,又把对白深入了许多。张浩然连连点头,最后咬牙一顿道:“很有希望,你这铺垫打得好得很。你晓得么,你要是很早就认识这女的,比如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她没准对你还没什么感觉,旅行中认识,那就不一样了,对我们来说,未知的总是好的。偶然遇到的,似乎都有神秘的意义,没准这女的也这么想。”
学谦听这话开心,忙吐露自己的忧虑道:“假如真这样,那再好不过了。只是她可能有男朋友,上次遇到她,她就跟那男的一起,虽然她没说。”
“那你问了没有?”
“我自然是问了,我说:‘你和男朋友一起来的么?’她笑着说她这样的女的过于凶悍,绝对没男朋友的。”
张浩然头摇得像加速的钟摆:“绝对不是,绝对不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女的,已经自信到自大的地步了,她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
学谦忙问:“哪两种?”
张浩然猛吸口烟,慢悠悠吐出烟圈道:“第一种是,她全然没把你当回事,这也难怪,毕竟你们才互相认识,也许她是个反应迟钝的女人,但是依照你前面说你们一起吃过饭,说了那些肉麻的话,应该不可能。”学谦感觉自己浑身燥热,前列腺压力增大。
“假如她是这样,那你就要多花些时间了,她这么说,只是拿你打趣,也就是自己刻意的谦虚;实际上,她对自己的另一半很有信心,而且追她的人很多,她才这样说,就好比老蒋经常故作姿态的辞职,让下属一再挽留,很可能引诱你加入她的追求者行列,因为故意说自己凶悍的女人,往往更能调动起男人的欲望。”
学谦不满意这个猜测,问道:“那么另一个呢?”
“那就是她在乎你,喜欢你,至少对你有好感,那一路邂逅后,没有忘记你,偶然上课遇到了你,可自己旁边还有别的男人,自己不愿意让你放弃,于是故意这么说,而且有意说自己凶悍,是考验你的决心。假如真是这样,也难为她一片苦心了。”
学谦十分满意这个复杂的猜测,但是一下子又记不住这个理论,便央求张浩然再说一遍,张浩然也复述不来,只说:“你就知道,她对你是有意思就好了。”
学谦甚为激动,但忍住,平静道:“这种可能性,也许也不大。”心里一直告诉自己“大!大!”
张浩然急道:“怎么不大?你要没信心,那什么事也办不成,但是听我的,如果三个月办不成,你就扭屁股走人。”
“为什么?”
“三个月追不到,你就失去了靠个人魅力征服她的可能,三个月以后追到的,只能是她对你的怜悯,甚至可能是利用你报复别的人。”
“有理,那就依你的,这半年要划上个句号。”学谦觉得英雄末路。
可惜的是,过了半个月左右,学谦也没能再巧遇钱思瑶,网球社的活动,也没蓄意再能邂逅一次,只看到那个陪同的男生。
学谦好不失望,但是又乐观地认为,钱思瑶不会和那男的有亲密关系,上次陪那男生上课,只是出于施舍,而心是偏向自己的。
十一放假学谦回家休息好些天,文母见到学谦,感慨道:“儿子,你沧桑多了。”学谦告诉母亲自己当了一班之长,文母兴奋道:
“我儿子长大了。”文父也笑道:“虎父焉有犬子。”
学谦和操元见了一面,操元问了问大学里的情况,无比向往,学谦向他哭累。操元道:“累什么?能比我累?你这是干自己想干的事,还说累,太没道理。”然后又问学谦现在的感情故事,学谦当然不瞒他,仍然添油加醋地告诉操元,并且加上了张浩然那一番理论。操元笑道:“女人怎么能去用逻辑分析,太可笑了,你这分析都是站不住脚的。女人都不可以分析,因为她们的内脏和大脑都是不规则的,你只能凭借直觉或者说利用她们的激动和无知,想办法让她们迷狂起来,然后得到她们,哪怕她们第二天会后悔。这也就是那么多男人会去买春药的缘故,当然你别买,那是犯法的。”
学谦相信张浩然的推测,也觉得操元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自从上次邂逅一别后,每天晚上都要发短信给钱思瑶。
钱思瑶有时候回复,有时候不回,学谦并不是只发晚安之类的,有时候也说些别的,譬如:“今天上楼的时候,踩到一个吃剩的饭盒,滑了一跤。”然后就不说了,钱思瑶自然回道:“严重么,没伤到?”学谦谢谢她的关心,然后她就不再回了,有时候甚至发了短信,石沉大海,学谦第二天小心问她为什么不回短信,她都说自己睡了,或者手机没电。学谦热切的心,愈发冷起来,那天被张浩然调动起的勇气,早已经瘫软,不成“勇气”而像是“懦水”。只是偶然深夜的时候,想到人生短暂,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丢了面子又能怎么样?免得死了一世遗憾。当下又把“水”蒸发成了“汽”。一觉醒来,慵懒的太阳扫过屁股,心里早冷却了,“汽”又化做了“水”。
假期还巧遇到文斌,上了大学后,学谦就没和文斌有过联系,两人早已经生疏,冷不防街上相遇,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学谦知道文斌有些瞧不起自己,为孟周打抱不平。实际上文斌是为自己打抱不平,想到学谦甚至有得到何文萱的机会,怎么能不恻隐起自己来。文斌拉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像是说相声的一对儿。偶然看到了学谦,自己又是带了家眷的,怎么能不炫耀番?本身学谦考上了重点,自己就好像次了他一等,现在自己带着女朋友,似乎把这面子赚了回来。便假装发现了美洲大陆道:“咦,这么巧,你也逛街。”学谦见他带着旁人,不自在道:
“随便逛逛,上次给你发了短信的,你怎么不回我?”文斌惊讶道:“我没收到。”这惊讶装得不像,事实上自己常懒得回短信。
学谦也心虚道:“那倒怪了,我明明给你发了的,上次找操元要的号码。”文斌笑道:“不要紧的,我还有事,晚点联系。”学谦和文斌别过,两人都怕露馅,都没问彼此的电话。学谦看着文斌远去的背影,竟有恍然隔世之感,短短一个多月没见,文斌全变了,有了女朋友,打扮也在意起来,看看自己,仍然是个邋遢小子,难怪刚才文斌牵着的女孩,眼神有些异样。想着想着,又不免悲观起来,推及前事,何文萱又怎么会对自己动心,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假期完了,才回学校,就遇到了学生干事郑海鸣,郑海鸣见学谦,笑道:“好久不见,假期和嫂子干什么去了?”学谦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女朋友,反问道:“你问你哪个嫂子?”郑海鸣一愣,道:“高人,你厉害。对了,马天威现在全权负责年级的评估有关工作,毕导说了,班里一切事宜,每星期一晚上都要向马天威写一份报告。”学谦惊道:“为什么不是你和贾忠分管?毕导多此一举,每个星期只需要开会作口头报告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非要作书面报告?”郑海鸣猛推学谦一掌,又用兰花指点学谦一点道:“亏你还是个班长,这都不知道,这次事关重大,毕导怕你们不重视,所以总要留下点自白书之类的,你明白,他说,所有这些报告都是要在他那备份的,谁要是办的和写的不符,就办谁,不管是班长还是团支书,一律撤掉。”学谦道:“那撤掉了,这半年的班长记录,档案存不存?”郑海鸣头摇得像坐地风扇:“那全没了,等于半年白干,这几天你没在,算是便宜你了,你们班的事,都是马天威挑起的,本来男生这边,你们班是你管的,那天开会,因你回家了,毕导很生气,说才来一个月就回家,这边还那么多事,亏你还是个班长。马天威倒是及时帮你揽下来,说把事帮你做了。”说到这里笑着看学谦:“你跟马天威关系不错吧?”学谦又羞又恼道:“我回家前,问过马天威这几天有没什么工作要做,他说你只管回,不会有事。我想他说的准没错,就没去请示毕导。再说放假回家,也是天经地义,但是我要知道还有事,肯定不会自己开溜的。难道各班上的干部,就我一个回去了。”郑海鸣点头认可。学谦急道:“糟了,我被黑了,他先黑了我,然后又在毕导面前揽了该我的工作,好人全让他做了。”郑海鸣心想自己本和他交情不深,不必牵扯进他们的事里,赶紧打断学谦道:“你别说了,说也没用,你现在要想办法改变毕导对你的印象,而且千万别在评估上出岔子。我先走了,你别跟别人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话。”
学谦刚推门进寝室,马天威正摆弄着电脑,见学谦进门,赶紧关闭视频窗口,装上笑容,脸上的肉顿时抖得像水上的波,道:“学谦,你来的好巧,刚才还想起你呢,这几天开了会,你没来,有些事要跟你说说。”
学谦不理他,自顾着走到阳台上,望着窗外,道:“你还是别喊我的好,免得我去添乱,正好毕导对我没好感,撤了我,这班长由你当好不好?”
马天威惊讶地跳起来,他近日看了李宗吾的《厚黑学》,大有长进,愕然道:“学谦,你这玩笑开的……真是,我现在一心忙着学院的事,怎么会去抢你的位置,再说了,就算以前咱俩有什么误会,现在我好歹也是院里的人,位置上我不仅不输你,还可以说高你一级,我又羡慕你什么?”
学谦见他有意压自己,一时怒火中烧,骂道:“好得很,你比我高一级。那你为什么还要整我,你现在占着离毕导近,就用这样的小法子整我,太没趣了,有种就来些狠的。再说我又不是学生会干部,怎么受你管了?”
两人双目对视,颇像武侠小说里的发功,学谦不免觉得眼睛干涩,旁边寝室的人听见吵闹声,都围了过来,马天威及时收功,坐在椅子上作苦闷状,大家都来劝说,学谦仍然怒不可遏,道:“你们哪知道他背后阴我。”旁边寝室的人,大多与马天威交好,都一起为马天威说话,马天威的死党权随道:“你错怪天威了,你不在的时候,班上的事全是他代做的。”学谦听了这话,更气,声音梗塞地骂道:“是的,现在就要架空我,咱们索性摊开了说亮话,以后你们整我也不用阴着,要抱他的大腿,你们就抱去。”众人都异口同声扭头说:“你怎么会这么想,真是错怪好人了。”一旁不语的马天威,这时像举重运动员,“突”地起身,满脸失落道:“算了,不说了,都是我的错,怪我。”然后就推门出去了,剩下学谦不知所措,语无伦次。众人也都觉得学谦无趣,笑着散了。
自此文马二人不再说话,偏偏范健徐耀都是寡言之人,整个寝室变得冷清许多,像清晨的坟墓。马天威带了笔记本电脑来,时间好打发,每天要么在外忙事,回到寝室了,也不多一句废话。学谦就没那么容易了,范健徐耀并没被自己拉拢,马天威照样和他们说笑,每当这时,学谦只感觉喉咙里哽了一口浓痰,胸口卡了一根鱼刺,说话不得,难受异常。马天威说话的间隙,学谦赶紧去插话,引开话题,拉范健讨论,范健也慢慢品出了他们之间的矛盾,虽然他和学谦关系稍好,也绝不明着帮学谦。
武汉的天像是变脸,仿佛早晨你一伸懒腰的工夫,秋天就替了夏天,照例让那些蚊虫们全都下岗。早上正睡意朦眬,学谦就发现腿上留下了几个包,抹了花露水也消不了肿,这“最后的晚餐”折腾得学谦再难入睡,偏今天国学社第一次邀请,要去北舍慕阳亭参加晨读祭孔活动。学谦本不想去,碍于是第一次活动还是起了床,就像两人的第一次相见,总是礼遇有加,互相留些面子,学谦匆忙吃了早饭,就赶过去,人全到了,为首的是社长,戴一副千把度的酒瓶底眼镜,头顶圆帽,穿绸制的大褂,腰间还挂着一只玉佩,脚踩黑色绣花布鞋。社员在下面小声议论道:“这就是我们的社长,李秀芹。听说能背四书,唐宋诗能记得几千首。”学谦心里连叹:“厉害,厉害。”
人差不多到齐,活动要开始,学谦手里接了一张活动流程,才知道第一个环节是祭孔,然后是集体诵读大学,最后是社长讲话,全程有校电视台联合校报摄像记录,马虎不得。副社长是个女的,青春痘上印着一张尚分得清五官的脸,这也是她深爱国学的缘故。她一句话说了不下二十遍,让大家注意纪律,不许耳语,而且一再引证古人的课堂纪律比现在好。大家听得厌烦了,队伍更乱了。又过了半小时,学校社团联合会的会长到了,是个大四的学生,满嘴的油腻,头发亮得闪了学谦瞌睡的眼。社长赶紧上去握手,又请他讲话,他清了清喉咙,作了一堆铺垫,才宣布祭孔开始,社长便从远处,持一面上书“仁”的大旗,走向队伍前方,队伍正前方,早已立了一块大展板,上面贴着孔子的画像。社长走到画像前,把旗子交给副社长,然后带头在孔子面前跪下,大家全愣了,不知道跪还是不跪,一时间队伍全乱了,有的跪了,有的还站在原地观望,学谦膝盖上肿了个包,也强忍着跪了。还有些人骂道:“什么破玩意,老子不玩了。”就拂袖而去。祭孔环节将就着过去了,队伍简直是醉了酒的海。前一浪,后又一浪。
集体诵读的环节,人已经去了小半。学谦视野清爽好多,竟然看到了钱思瑶!她也入国学社了,真是不可思议,学谦的小腿哆嗦,像是在跳探戈,意识里早已经被浪漫夸张的场景取代。
本来十分钟的诵读,仿佛被拉长了十倍,语速如飞的句子,在学谦的耳朵里,仿佛是被一个个字咬出来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学谦才感觉时间变得正常,不快也不慢,但是这时候,上前和钱思瑶搭讪的勇气,却分文也不剩,自己没打腹稿,从哪里谈起呢,眼看着钱思瑶就要走了,学谦还是把探了几次的脚缩了回来,自己真是个没勇气的大笨蛋!自己粗野地骂着自己,但是脚好像被射钉机订进了青石板路面。正恍惚着,竟然看到钱思瑶跟谢柃一起走了。她竟然认得谢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俩都不般配,也许做朋友不比做恋人,尤其是女生和女生做朋友,对相貌,是没那么在乎的。也许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喜欢和次自己一等的女生呆在一起,漂亮的找到了陪衬,丑的也沾了光。学谦最终放弃了这个得来不易的邂逅机会,心里反而觉得轻松了。好像何文萱已经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原型,深深地烙在自己平整而柔嫩的心上,追逐新的爱情,就好像要把这烙印烙到的地方,重新去做植皮手术,每次冲动的时候,曾经的羞耻与可笑都一并而来,席卷整个身体,一种强烈的侮辱,却有伴随着受虐的快感,一次次地回味,一次次地羞耻,一次次地尽兴。
学谦自己仿佛意识到,自己并不强烈地想占有钱思瑶,意淫的可能性,总是比现实中最好的情况也美妙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