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过年了,离专业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桑爷的画室里又多了几个新来的学生。他们都来自不同的学校,和外外一样都是在进行着最后的冲刺。
桑爷手里夹着烟,悠闲地往返于几个画架之间。外外认真地调着颜色,并不时地在纸上涂涂抹抹。
“注意色调,把握住造型。”桑爷来到了他的身旁。
他点了点头,用画笔对桑爷的话进行落实。
艺术生的生活并非轻松愉快,有时比常规的学生还要枯燥。画笔,画夹,纸,颜料,和那些凝固的石膏像,未必就比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来得更加轻松惬意。时间就在这些色彩斑斓的颜料和冷酷严肃的石膏中游走着,他们并没有什么特权或捷径,有的反而是另一份负担和责任。
“大家休息一下吧。”桑爷端着茶杯走出了画室。大家也都紧跟着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如释重负的各自坐了下来。虽然只有几天的相处,但同样的革命追求使他们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马上就要考试了,你们都紧张吗?”
“那又什么好紧张的,考完了就解放了。”
……
“你们都考哪些学校啊?”
“就考那几所牛逼的呗,破学校也没什么好考的。”
“破学校也是学校啊,总比没学上要好吧。”
……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啊?”
“今年年初。”
“时间这么短啊?”
“我文化课不行,只能突击艺术生上个大学。”
……
“你们以后都想干什么啊?”
“当个画家,去各个地方旅游采风,到处办画展。”
“我想当个服装设计师。”
“我没你们那么浪漫,当个美术老师就知足了。”
“谁知道以后能干什么啊?说不好连个工作都找不着。”
……
“咱们要是专业考试过不了怎么办啊?文化课那么烂肯定考不上大学。”
“那就明年接着考。”
……
桑爷重新进来的时候,他们也重新进入了状态。面对着用图钉摁在画板上的纸,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情。颜料是五颜六色的,但他们的心情却并不如此。想画或不想画,爱画或不爱画,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都已经不是问题了。他们就像是那张画纸一样,被图钉死死地钉住,动弹不得。
外外觉得自己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拿着画笔他仔细地调整着色彩。聚精会神的某个瞬间,他接到了向雯发来的短信。她说想去逛街。犹豫了片刻,他合上了手机。
周日的下午是她唯一有时间的时候,大卡把她带到了他们的排练厅。
这是一间租来的房子,地方不大,屋里装着他们乐队和各种能出声的家伙。乐队除了大卡和那个瘸了腿的主唱外还有三个人,一个胖的、一个瘦的,还有一个高个的。他们都打扮得前卫、另类,懒懒散散地摆放在小屋里。
受迫于大卡百般热情的邀请之下,夏漫终于答应帮他们充当临时主唱了。其实夏漫从上初中那会就对玩乐队有渴望了,在她眼里那一定是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单纯且繁复,痛苦并快乐。她曾经幻想能有一天成为一支知名乐队的主唱,在一个香甜柔软的舞台上唱着自己喜欢的歌。那将是多么幸福的感觉!但随着年龄的不断变大和使命的日益沉重,这个想法逐渐在她的脑海里慢慢淡化,直至模糊了。大卡的热情邀请,仿佛重新唤醒了她那个青涩的幻想。就算是为了成全自己当初的那个幻想吧,夏漫临时加入了卡拉乐队。
“我怕我唱不好。”夏漫看着一张张堆放错乱地乐谱和歌词,用手拨了一下自己的刘海。
“别谦虚,别谦虚,我们最怕谦虚的人了。”大卡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靠着墙坐在了地上。“张洁说你唱歌特好听。每次去KTV都跟原音重现似的。”
“听她胡说呢,我可没那么厉害。”她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我怕到时候唱错了,该给你们丢人了。”
“发挥你的正常水平唱就行了,别紧张,有我们呢。”大卡冲她笑了笑。
大卡在短信里说的果然没错,时间的确紧张。这个周日的晚上他们就要演出了,也就是今天。夏漫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任务的艰巨,但她还是来了。
排练正式开始了,以胖子的鼓槌拉开了序幕。在激烈的旋律中,夏漫第一次感受到了她和音乐是如此之近。起初的几次合练似乎都有些差强人意,她的声音和乐队的伴奏好像还不那么协调。大卡似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停下了手中的旋律,和其他几个乐手商量着什么。
静静地走到一边,喝了几口水。她并没因此感到懊恼,反而从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她一向都对自己实力抱有乐观的认识,只是些微的紧张使她有些慌乱罢了。短暂的暂停后,排练继续。和之前的几次相比她似乎忽然之间找到了感觉,节奏和声调也把握得更加游刃有余了。这种感觉就像冥冥之中的能量被全部释放了出来,自信也逐渐出现在了她的每个举手投足间。她的声音和乐器制造出的旋律也开始彻底融合了。
因为临时帮忙的缘故,乐队跟她合练的都是一些翻唱的老歌,这对夏漫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她从容地用自己的感觉唱着。每一首歌都被她演绎得美妙、清澈。乐队的成员们在对她大加赞赏的同时,仿佛也从中得到了新的灵感和动力。激情一波接一波地弥漫在这个不大的空间内。大卡是在几个人中最突出的,他的吉他功力的确出众,从那一次看他们演出的时候夏漫就是这么觉得,一招一式都像极了电视里那些当红的摇滚明星。
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小时了。大家好像都多少有些疲劳了,在那个不停活动手腕的胖鼓手的建议下,大家进入休息时间。
“不错,不错,真不错。挺好,挺好,特别好。”高个贝斯手向夏漫竖了个大拇指,他说话的方式倒有几分数来宝的意思。
对这样的言语夏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也还了他一个大拇指“谢谢。”
大卡给她递过来一包润喉糖。“演出不能总唱别人的歌,一会还要练一个我们自己写的歌。”
夏漫的语气好像有些没底:“时间来得及吗?太仓促了吧。”
“有点自信行吗?我们相信你。”大卡认真时没有了往日的嬉皮,显出了少有的冷峻,这使夏漫错乱的神经中无意间闪现出了郁木的表情。
拿着初次见面的歌词,听着CD机里反复唱着的小样,夏漫努力的感受着她必须快速掌握的内容。对于音符和律动的接受能力,夏漫总是那么的迅速。很快她便能跟着小样哼唱下来了。这不禁使乐队的其他成员再一次欢欣鼓舞,正式的操练随之而来。
这是一首叫做《二手生活》的歌,是乐队里的几个人集体创作的。整首歌的旋律是夏漫颇为喜欢的,其中的几句歌词着实让她震撼无比、感触颇深。随着其他人的全情投入,小屋里又激烈了起来。夏漫也很快的进入了状态,她并没感到任何的障碍和困难,仿佛整首歌就是一次自己的高声呐喊,一气呵成,一触即发。
带着这种状态,之后的几次合练也都顺利地完成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是在这样紧张而亢奋中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晚上正式的演出了。
离正式演出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刨去在路上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小屋里每个人都在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胖鼓手和那个看似少言寡语的键盘手在二缺一的斗着地主,高个贝司手在对着镜子打理自己高耸的发型,大卡则在一丝不苟的抱着琴谱临阵磨枪。经过一下午的嘶吼,夏漫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着润喉片。在这个过程中,她给郁木发了条短信,郁木给她回了一条。认真地看了一遍刚刚背过的歌词,又一片润喉糖被放到了嘴里。
出租车直接停在了酒吧的门口。匆匆地给完钱之后他们便抄起家伙下了车。门口热闹的景象超出了夏漫的预料,各色年龄和装扮的年轻人在这里散聚着。有聊天的,有抽烟的,还有互相摆弄对方奇装异服的。这些人似乎都在不时地朝他们张望,并交头接耳着。虽说之前夏漫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此时此刻她却似乎更加身临其境了。目光还没来得及扫完整个全景,她便被大卡拉进了大门。
今天的演出一共有三支乐队,他们是其中最主打的一支,这从歌曲的数量和时间的安排就可见一斑。开场的演出便是他们,几个男生潇洒地上了舞台,前后左右地开始对乐器和音响进行调试,夏漫也从容地上去了。拿起麦克,她也加入到了调试的行列。
也许是瞳孔一时间还没有完全适应,从闪着各种强光的舞台上向下望去,台下好像更加昏暗了。不过从现场的分贝辨别,下面的人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他们开始了今晚真正的演出。面对这么多人的尖叫,夏漫感觉自己有点像那些电视里的人了,那些她崇拜的偶像仿佛都在此刻赐予了她力量。鼓点起来的时候,她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虽然喜欢唱歌,但她一直都没有想当歌星的愿望。在她心中歌星仿佛只是一个浮躁中烘托的光环,成千上万的少男少女为了触摸它而壮烈牺牲。那些真正快乐歌唱的人,才是最单纯的,也是最幸福的。她喜欢那样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胡思乱想中她觉得高考似乎也有这样的光环,而最终能摘到它的人也就踏着成千上万壮烈牺牲的尸体,缓缓地跨入神坛。
夏漫的声音一张口便引来了台下的一片尖叫,气氛从第一首歌一开始就被引爆了。用力拍手的,高举双臂的,踮着脚跳的,互相碰撞酒瓶的,所有的声响和行为似乎都是在为他们报以热烈的回应。
不知是第几首歌间奏的时候她使劲地在台上跳了一下,仿佛所有的欢乐与愤怒都在这华丽的腾空和强烈的振动中得到释放和融合。某个瞬间她似乎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那个光环一样,璀璨夺目。但自己又怎么敢踏上成千上万壮烈牺牲的尸体呢?“不,我还没那么勇敢。我怕血。”恍然清醒后,打破了所有幻觉。她觉得自己只想简单地唱歌,也许还会偶尔得到别人的赞许,那就足够了。
底下的人们还在狂躁地欢呼雀跃着,他们真疯狂!
“真的假的啊?”
“真的。”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我不能回家太晚,要不我妈该说我了。”
“不会多长时间的。”
“你来过这儿吗?”
“就一两次,好久以前了。”
“我操,这么闹啊!我心脏受不了。”
“废话,你以为是电影院啊。”
“也差不多,都是底下黑上边亮。”
“唱歌这人声音听着挺耳熟的。”
推开门,郁木、小游和丹哥走进了这个喧闹着的空间内,借着台上的亮光,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半打嘉士伯。”这种情况下,丹哥总是那么出手阔绰。摘掉围巾,从皮夹克的内兜里掏出钱包,派头十足地朝吧台招了招手。
穿过亢奋的人群,郁木一眼便看到了位于舞台中央的夏漫。她正站在话筒架前,面色平静又有点散漫地唱着什么。旁边还有几个摇头晃脑的小子,不用估计也知道这是个乐队。郁木是天黑之后才收到夏漫的短信的,那时他正陪小游还有丹哥在网吧消遣呢。直到丹哥做完了最后一个任务,他们才匆匆地离开网吧奔赴酒吧。来到这里的时候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多半,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为夏漫捧场的兴致。
“原来夏漫这么牛逼啊!”小游喝了一口酒,对丹哥说。
“你说什么?”丹哥大声喊着,把头凑了过来。
“我说,原—来—夏—漫—这—么—牛—逼!”小游在丹哥耳朵边喊着。
牛逼这个词似乎有些粗俗,但用到此时的夏漫身上却那么合适,至少他们三个是这么认为的。高潮来了。
当夏漫彻底摇滚起来的时候,郁木有点傻了。那样透彻的声线和暴烈的歌词,真的是从她的嘴里发出的吗?她还是那个静静的不太多说话的夏漫吗?台下的所有人都在此起彼伏地沸腾着,随着激烈的节奏摇晃着,碰撞着。这首歌叫《二手生活》,夏漫演唱之前已经报过了名字。间奏的旋律似乎更加激烈了,吉他手狂秀SOLO的时候,夏漫的动作更加自我。她一跃而起,蜷缩着身子使劲在台上跳了一下。这无疑引起了台下的阵阵尖叫。
“我操,那是她吗?”小游拍了拍旁边的丹哥。
郁木瞪直了眼睛看着台上:“牛逼,太牛逼了。”
最后一首歌唱完之后,夏漫他们便下了台。从大卡他们兴奋的表情上可以充分说明演出相当成功。一支啤酒递到了夏漫眼前,被她微笑地谢绝了。几个乐手不约而同地和她击掌相庆,大卡的力量最大。
“太牛了,比我们原配主唱还带劲呢。”大卡开心得合不拢嘴。
“有那么夸张嘛!?”夏漫显然也很开心。
张洁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夏漫,太帅了!”
夏漫故作沉默地冲她摆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之后便笑了出来。
喧闹的人群中,大卡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手,这个动作很小,小到只有当事人才能觉察到。她急忙抽了出来,看了看大卡的脸,又看了看其他亢奋中的人们。在这些人中,她看到了郁木。
郁木、小游和丹哥就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在他们视线交接的时候,兴奋地冲她招着手。闪开张洁和大卡他们,她走了过去。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她拍了一下小游的肩膀。
“来半天了,一直在底下给你尖叫呢。”丹哥说。
郁木拍了拍她的脑门:“你是叫夏漫吗?”
“去你的。”她用力踩了他一脚。
大卡和张洁也跟着过来了。“这是你朋友吧?”大卡问。
夏漫向郁木的位置撤了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是我男朋友。这是我们乐队的吉他手,叫大卡。”
大卡的表情有点错乱,僵硬地说着些寒暄的话,并不时地瞟着张洁。不过更乱的应该是郁木,被夏漫突然这么一抓,他仿佛经历了瞬间电击似的。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夏漫之后,便配合着她的表情故作从容了。
“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发泄过了。”夏漫的语气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大卡赞赏和感谢了她几句后,就去一边和张洁说起了什么。
舞台上,另外一支乐队还在刻意地煽动着情绪。台下的年轻人们也极其配合地响应着。温度还在持续。
旋转的彩灯,晃动的人群,飘忽不定的各种旋律。
演出散场的时候,人们各自离开了。在跟大卡和几个乐手告别后,她上了公共汽车。
“那天,实在不好意思。我那么做是有原因的。”
“没什么,我知道。”
“那谢谢你了。”
“谢什么。朋友嘛。”
“哦,那就好。”
“嗯。”
对话完毕,夏漫和郁木又干起了自己的事情。
自习课上,老头在班里来回转悠着,这是老鹰和数学老师经常干的事情,今天他也想体会一下。没有人举手问他什么问题,这是语文这门课本质决定的。
夏漫把刚才和郁木传的纸条撕成了若干小块,扔进了垃圾袋。他们两人的座位挨着,传起条来也就通畅了很多。老头似乎是转累了,慢慢悠悠地朝讲台上的座位走去。屁股刚刚接触到椅子时,下课铃便响起了。
校门口又拥挤了起来,非毕业年级的孩子们已经放学了。王姨的毛活终于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派上了用场,一条崭新的大红围脖缠绕在了她的脖子上。郁木习惯地趴到了桌子上,还没有进入状态便被丹哥急促的声音叫了起来。
几个人匆匆地来到了学校门口,丹哥指了一下马路边的那个人堆。小游此时就在这里。
站在他对面的是几个气势汹汹的应届生。最中间的那个人看上去有些面熟,小游就是被他拦住的。一同被拦住的还有丹哥,他们本来是要去吃炸鸡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