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应当把孩子在自己心中触发的反应视为精神成长的机会。
如果父母允许孩子体验自己的真情实感,他们就会迅速获得释放。
如果父母放下抵触情绪与主观臆测,平和客观地看待孩子的行为,就不会遭受负面情绪的困扰。
孩子的吸收能力强,他们会像海绵一样浸泡在我们的愚蠢和狂乱之中。因此,我们必须对自己所经历的情感提高警惕,以免不恰当地在孩子面前宣泄出来。我们只应告诉孩子那些自己反复经历后得出的感悟。如果孩子看到我们总是把自己的感受强加于人,或者由于别人缺乏我们具有的经验而责怪对方,那么孩子也会重蹈我们的覆辙。反之,如果孩子发现我们勤于创造自省的机会,随时能够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他们也将学着勇于面对错误,并且有能力纠正错误、逾越障碍。
要成为觉醒的父母,意味着我们在同儿女的互动中要勤于自问:“我是否在用一种恰当的方式对待孩子,我是否受到过去经历的左右?”我们关注的焦点始终应是作为父母的自己:“我此刻的所作所为对长幼关系有何影响?我的一言一行是不是自己经历的流露,而不是孩子该听该看的?”
尤其是在养育孩子的最初几年里,父母的表现犹如一面镜子。如果我们自己找不到通向快乐之路,自然就无法映照出孩子的快乐。于是,他们犹如面对着一道栅栏,同某些最本真的天性隔离开来。如果孩子不能依着天性享有那份原始的快乐,该是多么悲伤啊!
我们的觉醒和不觉醒不仅能通过深藏不露的内在痛苦表达出来,也能通过外在的仪态流露出来;即使我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们在清晨如何拥抱孩子?当他们打破了我们心爱的花瓶时,我们该如何应对?在发生交通事故时,我们该如何处理?我们如何坐下来同他们聊天?当他们向我们展示一件东西时,我们是否在认真观看?我们是否真的对他们的话感兴趣?……这一切都对孩子影响巨大。当我们向他们提出不正当的要求或问题时,他们不仅能注意到,而且能感觉到我们什么时候在发难,什么时候在退却。他们会由于受到我们的赞美而感动,也会因为受到责备而伤心。他们能感受到我们出现时无言的气场,也能感受到获得接纳或遭遇拒绝时无形的能量。所有这些交流的传递方式只有两种:觉醒或不觉醒的交流。
如果我们自己的井里空空如也,怎么能为孩子提供充足的水源呢?如果我们自己得不到充实满足,将会利用孩子来填补空虚。我们会无意识地教导他们如何与我们未曾解决的恐惧、我们对空虚的抵触以及我们忘却的谎言相处。这就是未曾解决的失落感带来的影响。
直面自身的消极反应
通过孩子,我们可以听到丰富的交响--源于我们自身的不成熟。这是因为他们能够唤起我们强烈的情感,使我们感觉对事物失去了掌控,与这种感觉相伴的是挫败、不安、焦虑。
当然,我们的孩子不会“使”我们有这种感觉。他们仅仅是唤醒了我们童年时遗留下的不曾解决的情感问题。然而,由于我们的孩子既容易受伤又比较弱小,我们自觉可以由着自己的反应随意地责备他们。要想获得转变,我们就必须认识到,问题不在于孩子,而在于我们自己的不觉醒。
我们怎么会对孩子有那么多过分的反应?这不仅是因为我们从家庭背景中继承了自负感和角色意识,也是因为我们继承了一种情感“签名”。在我们的角色意识和情感特征背后,存在着一种独特的情感烙印。这是由于在幼儿时期,我们的自我意识尚未发展起来,自我防卫机制也没有形成,所以很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我们会积极地同父母的情绪状态相互作用,吸收他们的情感烙印,直到将它内化为我们自己的烙印。除非到了生命的某个阶段,我们意识到自己的情感能量来自于父母,否则我们注定会将这种烙印传递给我们的孩子。
因为社会或父母没有教会我们如何感知内心的宁静,也不曾帮我们发现痛苦与快乐的根源,所以我们只能对外部的影响作出反应。由于我们没有学习过如何观察自己的情感,尊重它们,与它们相处,并与它们共同成长;所以我们对外部刺激的反应就变得愈来愈恶化,也为日后的情感风暴埋下了伏笔。
如果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压抑自己负面的情感,久而久之它们就会形成阴影。一旦我们的情感同觉醒分离开来,情感会暂时变得沉寂,但随时都有可能被激发出来,这也正是许多父母会出乎意料爆发的原因。一旦这些情感在另一个人的影子下受到刺激,我们会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心怀忐忑。我要在此强调,只有那些在我们心底投下影子的人才能够刺激这些情感。在无意识的情形下,为了让自己感到舒服,我们会在面对这道阴影时将情绪发泄到他人身上;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也会把对方当作坏人。由于我们不敢面对自己压抑的情感,所以每当我们看见他人表达了这些情感,心里就会产生厌憎,进而形成抗拒、怨怼,甚至还会引起个体仇杀。
为什么父母会在孩子青春期到来时与他们发生冲突呢?婚姻为什么会破裂呢?为什么人们会产生种族情感或走上犯罪道路呢?这些事情会在我们释放内心痛苦的时候发生,也就是当我们同心里那道阴影分开的时候。举例来说,如果我们小时候受了欺负,成年后就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再受欺负,除非我们能化解自己心里的痛楚。如此一来,我们或者会使自己的孩子缺乏情绪处理能力,或者会要求他们不论面对任何事情都不能表现出脆弱。当他们确信自己必须表现得坚强而又自控,他们就得学会一副男子气概,哪怕心里一点也不坚强。我们自身关于坚强和自控的问题,会通过无数种微妙的形式转嫁到孩子身上。
一旦周围的人或事触动了我们的开关,我们就会轻易认定生活在与我们为敌。我们想象着生活在“背叛我们”或“欺骗我们”,虽然生活本身是客观中立的。我们误以为生活一向都是残忍的。
现实中往往没有“敌人”的存在。那些刺激我们恶性反应的人只是普通人,当时的情境也只是普通的情境。我们把他们当作敌人,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力理解与掌控自己心里的阴影,所以将其投射在他人身上。
当我们的情感受到刺激,更为有益的回应是将情感冲动视为一种信号--它标志着我们自身所缺乏的东西。换句话说,情绪反应性是对内心成长的一种关注。一旦我们认识到现实中并不存在敌人,存在的只有内心成长的向导,这些向导是生活中的一面面镜子,可以映照出我们心里被遗忘的“自己”;那么,生命中的挑战就变成了获得重生的机会。我们如果在生活道路上遭遇障碍,无论是某个人还是某种状况,与其把它们当作敌人对待,还不如停下来问问自己: “我从中看到自己缺少的东西了吗?”我们会认识到,外在的缺失是由内心的缺失引起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会对那些构成障碍的人与事心存感激,感谢它们善意地映照出了我们内在的缺失感。于是,我们同他人的割裂状态便不复存在;因为他人不再是与我们无关的人,而变成了我们内心状态的一面镜子。我们将精神的课堂引入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因为我们内在的本真渴望改变我们的日常行为。
任何经历都不会比为人父母更能唤起人们的情感反应,所以身为父母,我们应当把孩子在我们心中触发的反应视为精神成长的机会。当我们将从来不曾见光的情感阴影置于聚光灯下,就获得了绝好的机会来克服自己反应过度的防卫心理。其实,对于家长和孩子来说,教养之路都有可能成为一场焕发生机的旅程。在这个历程中,精神和精神相互交流,长幼双方都能乐在其中地享受每一场精神之舞。一旦获得了这样的认识,我们对彼此的回应就会充满创造力,而不再有破坏性。
发现自身情绪化的本质
我们每天都会受到外界的刺激。身为父母,我们更加容易受到刺激,因为孩子时刻在我们身边,而且随时会需要我们。
不过,等孩子下一次激起我们情绪的时候,与其带着挫败感作出回应,我们不妨问自己: “我们被什么刺激到了?”这好似一种反观自省的愿望,这种自省不需要你反思情绪的源头,只需要你认识到:情绪来自于你本身,而不是由他人的行为引起的。这将使我们获得充分的时间以延缓思索,避免过激的反应,从而作出更恰当的反馈。
大多数人都有能力在浅层次上认清: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受到刺激而闹情绪。比如,“孩子对我无礼,我就会生气。”“孩子不做功课,我就会发作。”或“孩子染发了,我就会受刺激。”这些都是表层的原因,那我们真正受刺激的原因是什么呢?从根本上说,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体验呢?
一触即发的状态说明我们对生活中的事充满了抵触。反应过度其实是在说:“我不想要这种状况,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换句话说,我们之所以对孩子、伴侣或朋友身上表现出来的生活现状抱有抵触,是因为我们拒绝接受生活的形态。这是因为我们心里的理想形态--我们的自负感--遭到了撼动,这让我们感觉到了威胁。在这种状态下,我们的应对便失去了智慧与创造性,而只能消极地抵触。而我们每个人独特的生活状态、性格、人格决定了我们消极抵触的方式。
“觉醒”的意思就是保持清醒,真正的清醒,对我们经历的一切事情都保持清醒。其中包括能够按照现实的本来面目去接受和应对它。现实也许同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不同,然而现实就是现实。
保持觉醒的状态意味着,我们在面对现实时,要清楚地了解它的固有状态。我们因势利导,清醒地作出选择,不去妄图控制或改变它。我们会念诵经文:“现实就是现实。”也就是说,我们教养孩子的时候要依从他们的本性,而不是一味让他们依从我们的愿望。这就要求我们接纳孩子固有的本真。
此前我提到过,当我们拒绝接受现实的时候,比如不接受孩子的本来面目或某些具体状况;我们会想象着,如果自己足够气愤、足够悲伤、足够开心或足够强势,事情就会随着我们的心意而改变。然而事实正好相反。由于没有能力面对真正的现实,我们会不断碰壁。因此,接受现实而不是抗拒它,就成了我们实现转变的第一步。
放弃控制欲能够使我们更加渴望学习。对真实的生活作出回应,确实是我们学到的最为重要的一课。关键就是从现实出发,而不是从它的对立面出发。我们要站在孩子的立场上对他们作出回应,而不是迫使他们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
要接受真实朴素的教养方法其实很简单。即使孩子正遭受痛苦、陷入紧张或怒气冲冲,我们是否也能以平常心彻底地接受他们?我们能否完整地认清这一切,最真实的一切?一旦我们接受了自己的孩子,接受了他们的真实状态;那么即使在闹情绪时,他们也会在我们接纳的态度面前缓和下来。当这种缓和出现时,我们也就能理解该如何正确应对而不是消极抵触了。
如果在暴戾、不悦、疏远中成长,或是伴随着情绪化的父母,孩子就会误认为生活里充满了对立。所有的情景都变得需要“应对”,我们的潜台词就成了:“你怎么敢这样?”“情况怎么会是这样?”和“他们怎么敢这样?”
人们一旦陷入这种情绪之中,就会带有沉重的权力感,结果他们会反复告诉自己:“我应该得到更好的。”他们认为生活应当为自己提供快乐的经历,所以他们不惜代价地避免痛苦。当生活不如意的时候,他们很快就归咎于他人,宣称:“都是他们的错。”这样他们便可以安慰自己:“我有权利急躁不安!”
携带如此情感烙印的孩子一旦变成了家长,也会对自己的孩子发脾气。如果孩子的表现同父母的计划有出入,没有遵守父母的命令,而是按着自己的步调发展,那么父母也许会用暴怒的方式对其施加控制。在这种教养方式下长大的孩子从中学会了恐惧,而不是尊敬。他们相信,改变事物的唯一方式就是对他人施加凌人的威权;结果,他们依样画葫芦地教养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这些孩子也将变成小独裁者;他们会带着敌意回应周围的世界,甚至会变得暴力。
如同之前提到过的,一个孩子如果完全被笼罩在父母的盛怒之下,那么多年以后当他自己变成了家长,就很有可能将受辱的童年阴影复制一遍。连表示尊重都会感到缺乏安全感的家长,只能导致孩子变得自恋,并最终变成一个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无力无助的家长。
如何善待自身的痛楚?
如果不加阻碍,孩子会很自然地体验到自己的各种情感。他们会自发地顺从自己的感情,随性地释放它们。如此,他们的情感律动便如潮起潮落,一派自然。
我们成年人往往害怕屈从于自己的感情。我们发现自己对一些感情很难容忍,比如嫌弃、恐惧、焦虑、犹豫、怀疑、悲伤等。因此,我们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感情,不是逃避抗拒它们,就是将其转嫁给他人,或者通过情绪化的反应将其发泄出来。很多父母都会采取各种手段来逃避自己的感情,比如学习新知、努力赚钱、做整容手术、扩大社交圈等。或者我们会采取一些方法转移自己的痛苦:确信某些人是造成自己痛苦的罪魁,然后责备、憎恨他们,向他们宣泄怒火。
一个觉醒的人不仅有能力容忍情绪的波澜,还能接纳这些情绪--所有的情绪。当我们不知道如何尊重、欣赏自己的感觉时,也就不会尊重、欣赏孩子的感觉。如果我们生活在虚伪的状态之中,孩子也会学着扭曲情感,同样程度地陷入虚伪的状态。如果我们鼓励孩子自然而然地表现真实的自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制止他们;那么他们就不会否定自己的感情,也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转嫁给他人。因此,如果我们想教会孩子怎样拥有完整的生活,怎样在生活中对自己的行为完全负责;我们就要尊重、欣赏他们的全副感情,这意味着他们不需要人为地制造自己的影子。这样他们就能享有相对完满的生活--一切行为和人际关系都充满活力地相互联系。
不过需要强调一点,体验自己的真实感觉同情绪化的反应是有区别的。很多人认为,当我们气愤或悲伤时,就表明我们在感受自己的真实感觉。但正好相反,它们往往只是我们流露出的一种消极反应而已。真正地感受一种情感,意味着我们能够冷静地坐下来面对不和谐的体验,既不宣泄也不忽视它们,而是容纳和面对它们。
感受到了自己的情感却不作反应,后果可能很严重。平静地面对情绪就等于承受孤寂,这对很多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一旦有了念头,我们就会受到触动;一旦有了情绪波动,我们就会作出反应……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机制。例如,当我们感到焦虑,就会依靠饮食或其他自我医治的手段。当我们生气时,则会寻找宣泄点或迁怒于他人。坐视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波澜而无动于衷,会显得很没有道理;但恰恰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学会觉醒。平静地见证自己的思想与情感,我们就能学会接受它们的本来面目,允许它们在体内潮起潮落,而不会作出消极的反应。
一旦学会了同自己的情绪共处,它们就不会再让我们手足无措。一旦我们毫无保留地接纳而不是简单地放弃它们,我们就会发现,痛苦仅仅是痛苦,没有附加的意义。是的,痛苦不是好滋味,这是肯定的。但是,如果我们不给自己的痛苦添加抵触和抗拒,而是泰然处之,那么痛苦就会转化为智慧。我们越是能够容纳各种感情,智慧就越能随之得到提升--不管你包容的是什么样的感情。随着智慧的提升,同情心也随之增长。
一旦我们学会了接受自己的全副感情,就可以与生活共舞。这意味着我们明白了,生活不总是按照计划进行,而有它自己的规律。当孩子看到我们的“舞蹈”,他们也会跟着理解:真实地感受一切情感,才是生活与成长之道。他们也将学会克服对自己情感--哪怕是不安甚至痛苦--的恐惧。于是,他们将不会遭受任何形式的扭曲。
如何应对孩子的痛楚?
当孩子受到身体或心理的伤害时,父母可能觉得难以忍受。当孩子情感受伤时,我们想要解救他们,部分源于我们自己无法直接缓解他们内心的痛苦。于是,我们会给校长打电话,对老师吼叫,或对其他孩子的家长发出抱怨;但我们却不曾意识到,这样做反而会加剧他们的痛苦,还会使他们自己(和他人)减弱承受痛苦的能力。
如果我们希望孩子驾驭自己的情感,就必须教会他们如何先向自己的情感缴械。当然,这与沉溺于情感或消极抵触是不同的。缴械的意思是接受这些情感的真实面目,我们的痛苦也就随之确定了。如此一来,我们就是在鼓励孩子真实地体验自己的感受。我们邀请他们进入一个开放的空间,将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安放其间。
在桑德拉的例子里,她的父母没有允许她将痛苦引入开放的空间。桑德拉是个8岁的女孩,略微有些发胖,戴着高度近视镜。她常常被班里的同学取笑、排斥。她对自己的外表极为敏感,竭力想融入人群,所以她尽可能要求母亲为她买最时髦的衣服、包包和鞋。她的母亲是个时髦的年轻妇女,对女儿有求必应。有时候,桑德拉回家后长时间地哭闹,不做功课,让母亲感到难以忍受。她的母亲对女儿的外表也感到羞耻,于是便为桑德拉买了跑步机,并聘请了一名营养师,逼着女儿做运动,调整膳食,控制热量摄入。母亲还定期带桑德拉去做头发,还给她买了隐形眼镜。这位母亲还给学校打电话,要求同老师们开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被同学孤立。她不仅请了理疗师为自己和女儿做治疗,还使用药物缓解焦虑。
这位母亲没有能力处理女儿的痛苦,更不用说帮助女儿独立应对痛苦了。于是,她也就无法让孩子抓住机会去感受自己的情感。在母亲的影响下,桑德拉没有直面受伤与被孤立的现实,反而认为只要改变外在形象,同伴们就会接受自己。结果她会认为,应对痛苦是太恼人的事情,应该彻底不予考虑或用各种招数来掩饰,比如归咎于他人或是修饰外表。由于桑德拉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在扭曲和掩盖痛苦,而不是面对它,所以她越来越认为外在表象比内在感受更有意义。当然,她最需要的是一种帮她解决逃避与抵触情绪的手段。
如果我们允许孩子体验自己的真情实感,他们就会以惊人的速度获得释放。他们会脱离痛苦,因为他们明白痛苦仅仅是另一种情绪的体现。对痛苦的预期、提防往往比痛苦本身还要令人难以忍受。一旦我们的孩子体验到痛苦最纯粹的形式,而没有为其徒增抗拒或反应,痛苦本身就会转化为智慧与希望。
一旦他们的情绪经过妥善处理,孩子就不需要像成人那样长久地把它们闷在心里。孩子凭着悟性会了解到,情感如潮汐,痛苦如波涛,有来有往,有起有落。我们这些成年人之所以会放不下,是因为我们的精神受到了纷扰,受到了过往烙印的影响。我们的思想误以为痛苦的感觉会永远存在,实际却并非如此。真正的原因在于我们无法放下。
我们的问题部分源于我们不习惯独自应对与化解痛苦。我们更倾向于将自己的痛苦转嫁于他人,用内疚、责备、愤怒捆绑住他们。或者我们会养成一些不良嗜好,比如贪食、酗酒、工作狂、吸毒、药物依赖等。我们试图运用外在手段来控制痛苦,从长远看,这样做只能加深痛苦的印记。真正的良方是直面自己的感受,见证自己的痛楚,清楚地认识到痛苦的源头其实来自我们的自负感。
一旦孩子了解到痛苦是生命中自然固有的一部分,就不会如此惧怕它,只会坦然承认:“我正在痛苦中。”无需诉诸理论、无需判断、无需抵触,他们只需面对它。趁孩子年轻时,我们就要教会他们淡然面对痛苦。如果他们想谈论这些经历,那就去谈论,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点点头或淡淡说一句:“我懂了。”无需逻辑、殷勤鼓舞,抑或任何揠苗助长的手段,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开放的空间。
还有,如果痛苦延续得较久,我们也该将其视为生活中的必然遭遇,无需大惊小怪。也许我们该把它看作是一件拥有自己的颜色、好恶、情绪的东西。说到底,我们不该奢望孩子顶着痛苦而变得“快乐”。相反,我们应该期望他们经历与表现真实。
一步一个脚印地做
要想不再消极抵触,首先要认清:我们一直以来所采取的行为方式,并非真实自我的反应,而是不觉醒的产物。一旦觉醒获得深化,我们的消极反应就会越来越快地退却。也许我们依然会对孩子大吼大叫,但时间却从10分钟变成了8分钟。这是因为在吼叫的过程中,我们也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是多么地不觉醒。也许我们还会为孩子所做的一些事焦急,但我们不再精神紧张、急火攻心,整日上演情绪化的戏码;我们能够花一两个小时让自己安静下来,摒弃消极的反应,与焦虑共处,并冷静地观察它。
有些家长告诉我,他们曾在孩子面前情绪失控,希望我作出评判或责备他们。我没有那样做,反而向他们道贺。我说: “现在我们看清了你的‘不觉醒’是什么样子,这是向前迈进的重要一步。”这的确是前进的重要一步,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明白,他们的消极抵触和过度反应正是不觉醒的表现。能对自己有这样的认识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我们需要时刻释放自己的不觉醒,毫不含糊地接受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觉醒的父母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不觉醒,使它们最终成为医治心病的良方。他们懂得如何识别自己的消极反应,即便是在事后;他们不会惧怕直面自己的不觉醒。他们会在心里默念: “如果我受了刺激或泥足深陷,抑或被某种自负感羁绊,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经验转化为有益的参照或帮助我的孩子转变。”
身为父母,我们总是凭借自己的本能、盲目地对孩子的言行作出反应,而不是先冷静一阵再选定最恰当的应对措施。往往还没等自己明白过来,我们就已将冲突升级了,不知不觉就在自己和孩子之间造成了负面循环。
我在工作中接触过一名单身父亲彼得,他曾同15岁的儿子安德鲁有过一段极难相处的时光。当时,这对父子的关系陷入了失调状态。安德鲁的表现是典型的青春期叛逆症:疏远父亲,只喜欢同朋友出去晃荡,上网聊天直到深夜,不做功课,功课不及格,吸大麻。
彼得对此大为恼火。在安德鲁更小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很亲密;然而最近几年,他们之间的交流只剩下了激烈的争吵。安德鲁一度要求搬到另一个州的祖父母家去住,但彼得不允许,因为他的父母年纪大了。日复一日,父子二人为了家庭事务和安德鲁的功课争吵不休。安德鲁每每谎称功课都做完了,其实他连碰也没碰过。
在一个格外不安的夜晚,彼得怒不可遏。他威胁说再也不同儿子说一句话了,随后便冲出了家门。当时,他躁怒地绕着自家的房子走着,并打电话给我:“我没辙了。这孩子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尊重我的言行。瞧瞧,我什么事都替他着想,他对我却只有厌恶和挑衅。他丝毫不愿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再也受不了他这样对我了。如果他不想做我的儿子,那就随他去。我将停止一切努力,我也可以像他那样什么都不在乎。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体贴耐心了,我不干了。”
彼得没有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消极抵触的状态,他变得更加焦躁不安。当我们结束通话后,他直奔安德鲁的房间,一把拔掉电脑插头,将电脑摔在地上。安德鲁表示抗议,彼得打了他的脸,并说自己简直后悔把他生出来。
彼得的经历是无数青春期孩子的父母都曾遭遇过的。也许在当时的情况下,父母做出这样的举动情有可原。可是别忘了,冲突的种子其实在多年以前就埋下了。最初,父子二人只是存在意见的冲突;后来,父亲的掌控欲升级了,演变成了父子关系的一道创伤。
情绪的波澜、对儿子动机的主观判断,以及对自己权力的缺失感,这一切让彼得深深困扰,终于借着一个导火线爆发了。出于自身的权力或控制欲,我们爆发了出来。我们事先没有问过自己:“我的孩子需要些什么?哪些是迄今为止我还没能给予他的?”这位父亲长久以来都没有倾听过儿子的心声,所以不知道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安德鲁有可能使彼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看到了自己多年努力却无法克服的不足。也许彼得太执著于自己的控制欲,所以儿子一旦同他的期望有所偏离,他就不能忍受。也许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不能容忍安德鲁的缺点。也许他发现安德鲁是自己身为人父的一面镜子,让他想起多年前与安德鲁的母亲离婚,所以心怀愧疚。无论潜藏着什么样的动机,彼得显然认为这一切都是针对他自己的,于是作出了自负感驱使下的举动。安德鲁同其他孩子一样,不费力地继承了父亲的问题--同真实的自我失去了联系。
彼得对儿子的言行作了许多解释,但所有的解释都是主观的。其中包括:“我儿子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儿子不尊重我。”“我儿子存心挑衅。”这些都无益于提升彼得和安德鲁的精神状态,然而我们对不良状况的反应往往都是如此。
如果我们带着抵触情绪主观地解释他人的行为,就很可能陷入气恼之中而无法自拔。如果我们平和客观地解释事物,就不会遭受负面情绪的困扰。彼得的解释缺乏客观,对儿子行为的关注也缺乏公允的态度。他对儿子的解读完全不包括:“我儿子在遭受痛苦,需要帮助。”“我儿子其实是在呼喊求助,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或“我儿子正在经历身份感的疑惑,此时他需要我的耐心帮助以渡过难关。”相反,彼得的解释使他对儿子的行为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心理,从而无法抓住本质、就事论事地去应对。如果我们能抓住本质应对问题,那么不仅会带来接纳心,而且会真切地对个体的生命历程产生尊敬之心。
对他人言行的解释发生在一瞬间,那一刻我们会决定某件事是否同我们的自负感相一致。只要生活能满足我们的自负感,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而一旦事情不合己意,自负感受到深层的挑战,我们就没法泰然自若了。所有的问题都涉及我们对事物的解释。在内心深处,我们都有可能对周围的事物作出主观的、抵触的解释。最糟糕的副产品就是,孩子会认为我们的情绪是他们造成的,因此他们会产生负疚感,甚至会感到自己没有价值。接下来,他们会对我们消极地抵触。有一点很关键,我们得认识到,这个公式的源头来自我们对他们行为的解读。
我们的孩子并不打算刺激我们,他们只是表现出了真实的自我。在任何一种人际关系中,某一方受到刺激而发作是很自然的事,所以不要责怪自己或他人。然而,我们有责任检查自己的不觉醒,从而阻断这种消极反应。我们之所以会进入盲目的不觉醒状态,是因为我们没有控制好情绪,于是在应对孩子的问题时也变得像个孩子。
受刺激而发作的现象同我们在生活中的角色扮演息息相关。比如,也许我们会告诉自己:“我应当享有更多尊敬。”如果我们将孩子的行为解读为不敬,我们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发作一番了。那些对我们表现不敬的人立即会招致我们自恋式的愤怒。我们会对自己说:“我比他认为的强多了,这家伙怎么敢这样对待我?”
要是我们能理解自我解读具有多么大的力量就好了。
想知道我们的观点可能扭曲到什么程度吗?看看下面这个例子吧。一位年轻美丽的妇人15年来一直远离家人。最后,家人决定安排一次聚会。在聚会的前夜,这个妇人做了一个生动鲜活的梦,梦见家人正在进行一场决斗,这显然把她吓坏了。在决斗过程中,她缓缓地靠近。突然,她意识到他们都没有拿刀剑。“哦,”她想,“他们不是在决斗,而是在跳舞!”从梦中醒来,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渴望着和解。那一刻,她发觉如何解读现实其实可以由自己选择。家庭团聚成了关键的契机,她可以借此医治自己的精神世界。
自负感作祟的第一个诱因是:我们用主观、抵触的心理去解读一件事。拿孩子来说,一旦他们“不按计划”行事,我们首先作出的解读是:他们错了,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忽视我们的权威。但我们却看不到,恰恰是我们的解读导致了事情的不和谐发展;我们也看不到,事实上是我们自己感受到了某种威胁。
我们之所以会身陷此类冲突之中,是因为我们拒绝面对真实的现实。我们把过去经历的阴影投射到当前的情境中,导致内心生出巨大的焦虑和恶性的恐惧。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下,我们会忙不迭地作出评判。因为我们想要安慰自己,让自己觉得好歹还能做些什么,殊不知在此情形下作出的决断只会损害所有的人。因此,由于弄不清狂躁和“有针对性”之间的区别,我们制造了许多不必要的戏剧冲突。
再回头看看彼得和安德鲁的例子。对于儿子的叛逆,彼得如果能认清其本质,那会是什么结果呢?如果他不对儿子的行为作任何判断和解读--最关键的一点是让自己置身事外--就能化解僵局,获得更多的内心空间,在应对儿子的时候也会更加灵活而有创造性。当我们腾出内心空间的时候,就能发现鼓励孩子的新方法;比起以往的“战斗”,它们会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需要“做点什么”的想法,把我们同创造力割裂开来。结果,生活就变成了父母同孩子之间的对垒,这是自负感作祟的产物。
只有在面对现实的状态下,我们才能开放、坦然地处理生活中的各种状况。一旦冲破了沉闷的主观判断,我们就能够就事论事地判断事物,而不再依靠不觉醒的臆测。我们越是客观地接受现实的本来面目,少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归结为“善与恶”,就越不会去事事解读、事事担心。如此一来,孩子即使发脾气,我们也不会由于受刺激而发作;即使我们纠正他们的行为,也不至于将自己以往的愧疚、恐惧、不信任宣泄给他们。
当我们允许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抱有各自的情绪,而且能做到同他人的情绪和平共处,也就实现了对情感、情绪的接纳。因为我们已经明白,情绪仅仅是情绪而已。这样我们就看清了生命光谱中的每一种颜色。我们身在其中,再也不需要狭隘地规定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或者哪些是“我”、哪些是相对立的“你”。生活太丰富也太复杂,所以很难套用那些条条框框。人本身也是复杂难测的。
如何驯服自身的焦虑?
在彼得的案例里,我们看到他进入了一个焦虑而紧张的状态。他从心底感到紧张,认为儿子会找他的茬儿,害得自己变得好斗起来。当我们内心作出主观的判断时,相对的反应就是焦虑。要想使长幼关系永葆新鲜,认清自己何时焦虑以及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焦虑,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当我们身处焦虑之中时,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会受到刺激。如果我们时刻保持警觉,就会问自己:“此刻我为什么会一触即发?”问完之后,我们要让自己保持一种开放的状态,注意不要让自己的焦虑影响到他人。焦虑往往来自内心某些没有解决的问题,无论当下有没有诱发的事件或人物,这些问题始终存在。也许某些情况不会刺激到我们,但另一些情况则会刺激我们发作。
焦虑是一种无可回避的自然的情绪。与其把它看作是需要加以控制的东西,还不如把它作为一项自然属性予以接受,并且安静地观察它。允许情绪的产生,与之和平共处,是此次历程中核心的实践活动。如果我们不学着观察它,就会承受不住内心的负荷,继而盲目应对起来。接下来,我们就很可能牵扯上他人,让大家都经历消极甚至是躁动的反应,或者走向另一个极端--让大家都遭受抑郁之苦。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会造成原本不必要的负面影响。只有获得觉醒,我们才能不受焦虑的折磨,也不会迁怒于他人。
生命本身是朴素而简单的。无论我们打算如何打理它,它都具有一种超越逻辑和条理的自然力量。在大海中游泳时,我们只能任凭水流推动自己的身体,而不会提出抗议:“这波浪好大胆!它不该翻滚得这么高。”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无法支配大海。事实上,无法预测的海浪会让我们感到兴奋。既然如此,为何我们对生活中的人际关系或其他事情就不能泰然处之呢?生活不是板上钉钉般好或坏,而是像海浪一样自来自去。如果真的热爱生活,那就接受它的本来面目。如果我们能与生命的本真状态和谐共存,那就会像对待海浪一样对待自己心中的焦虑。只有当我们消极反应的时候,海浪才会变成海啸。
彼得的焦虑造成了自己同儿子日复一日的对立。这样的对立演变为斗争,最后的结果令人遗憾,但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如果彼得能客观地接受安德鲁,顺其自然地寻找同儿子的契合点,那么安德鲁的反应将会是另外一番样子。那将会使彼得处在一个有利的境地去施加一些影响,也许就可以缓和他的一些负面行为。然而,他却把安德鲁逼到了没有选择的死角里,最终只能激烈抵抗。
如果我们抱有抵触的、不觉醒的状态,那谁也成不了赢家。我们的不少痛苦都是“自找”的。除非我们打破自己消极解读的心理,否则将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负面情绪之中。
好消息是,生活本身就是一位优雅的旅伴,她会在我们走向觉醒的途中随时伸出接纳之手,在各个层面上帮助我们。我们只需敞开怀抱接受便是。何况我们的孩子具有无限的可塑性,他们将是我们重要的旅伴。这条觉醒之路纵然充满艰辛,但我们并不孤单,因为旅伴们会一路相随。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走上这条路,义无反顾,并坚信一切终将会为我们和孩子带来积极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