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走近我们,使我们得以认清自己的心灵创伤,使我们鼓起勇气超越创伤为我们设下的限制。
孩子能映照出我们的成功与失败,让我们随时随地发现自己的“不觉醒”,从而促使我们学习与成长。
要想学会觉醒的教养方法,就要在实践中学习,在建设同孩子关系的过程中学习。
尽管眼前摆着众多案例,显示出一个个不成功的教养策略,其中甚至包括不少擦枪走火、伤及自身的事故,然而许多父母还是坚持采用不开明的方法教养孩子。这正是造成我们与孩子交流困难的原始诱因。
要想转变方式,以更有效的方法同孩子建立关系,我们就必须乐于面对与解决问题。这些问题出在我们自己身上,源于我们所接受的教养。除非我们选择这种转变,否则就很可能缺乏对孩子精神世界的尊重,也很可能忽略他们的呼唤,遮蔽他们的智慧。作为父母,我们只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能相应地帮助孩子调整好他们的身心状态,进而适应每个孩子独一无二的本真。
因此,要想成为觉醒的父母,我们就需要经历个性的转型。事实上,据我的经验,家长同孩子之间的情感关系首先是为了“转型”而存在的,其次才是为养育儿女服务的。
每每当我要求父母作出转变的时候,都会遇到抵触。“为什么是我们?”他们总是诘问,并且对我的建议表示愤怒。于是我向他们解释,只有父母开始觉醒,他们的孩子才能取得进步。此时,他们会表现出失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竟然比儿女更加需要转变思想。我耐心地倾听他们的说辞,听着他们把孩子行为中出现的问题归咎于他人,却极少反思自己的责任。当然,实际情况是,他们不敢向未知领域敞开自己的怀抱,殊不知这正是从不觉醒向觉醒的转化中必不可少的一步。
心志怯弱的人是没法走上这条路的,这条路只属于那些勇敢的灵魂,属于那些真的渴望同儿女亲密相处的人们。孩子走近我们,使我们得以认清自己的心灵创伤,并使我们鼓起勇气超越这些创伤为我们设下的限制。一旦我们发现了自己的过去是如何驱使自己的,就会在教养过程中逐渐地实现觉醒。在那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将觉醒引入教养行为之中;而不觉醒的方式则会不着痕迹地从长幼互动中渗漏出去,不再对孩子构成刺激。
我想强调的是,要想使不觉醒完全消失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正确了解不觉醒带来的后果,有助于促进一个人的自我检视,从而使他成为一个更合格、更有效率的家长。
在此过程中,孩子就是我们的同盟,他们会反复映照出我们各种各样的不觉醒,为我们提供一个又一个走向觉醒的机会。我们的孩子理应拥有一对觉醒的父母。作为父母,我们也应当接受他们的影响,实现自身的转型,而不仅仅是力图对他们施加影响、转变他们。
转型过程中的具体细节是因人而异的,每个个体都不尽相同。然而这种转型的本质却是普遍的。觉醒的教养方法要求父母从根本上进行转变,要求我们考虑一系列标志性的课题,诸如:
我是否作好了准备,愿意在与儿女的互动中走向更高级的精神觉醒?
我怎样才能认清孩子的真正需求,有的放矢地教养他们,做一个称职的家长?
如何战胜自身对改变的恐惧,勇敢地转变自己以适应孩子心灵的需求?
我敢不敢打破常规,用内心的真实感受去指导自己的养育活动(忽略外在因素的干扰)?
我是否清楚地认识到教养工作的方方面面?
我能不能把同孩子的关系奉为一种最神圣的亲密关系?
孩子如何使父母觉醒?
每一个孩子一旦进入我们的生活,都会有他自己的烦恼、困难、顽固本性,这些恰恰能帮助我们认清自己还需要作出什么样的改善。我们之所以能取得进步,是因为孩子能把我们带回残留的记忆之中,体验过去的情感波澜,唤起我们深埋内心的情感,从而帮助我们看到最本真的自己。因此,我们只要循着孩子凝望的眼神,就可以找到内心当中依然需要改善与拓展之处。
无论是刻意营造过去的氛围以重温儿时的感觉,抑或是竭尽全力避免体验过去,我们都不得不重复地体验童年遗留下来的情感记忆。这是因为童年的记忆会不断重现,进入我们当下的生活,然后作用在孩子身上。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有意识地医治过去的创伤。孩子能映照出我们的不觉醒,这意味着他们赠予我们一件无法估价的礼物。因为他们为我们提供了机会,让我们随时随地发现自己的不觉醒,从而不再受到过往经历的羁绊和主宰。在这段历程中,孩子还会映照出我们的成功与失败,他们就好像领路人一般为我们指出前进的方向。
我们同孩子的互动往往是依据自己接受教养的经历。因此,无论抱有多么好的动机,我们还是会不知不觉地在孩子身上复制自己的童年。我有幸帮助过一对母女,请让我以她们为例解释我的观点。直到14岁,杰西卡一直都是个好学生、好女儿。但在此后的两年中,她变成了母亲心中的噩梦。撒谎、偷窃、夜游、吸烟成了家常便饭,她变得粗鲁、叛逆,甚至暴力。安雅眼看着女儿的情绪严重波动,也感到万分焦急。在女儿的刺激下,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总是对女儿发脾气、大呼小叫,甚至还给女儿取了个粗鲁的绰号。
安雅知道如此极端地对杰西卡发作,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然而她既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又不知道这情绪的源头在哪里。她感到自己很无能,身为家长很失败,她无法同杰西卡建立起必要的纽带关系。
没过多久,杰西卡向学校的咨询师承认,她开始刀割自虐了。
安雅看到杰西卡承受的痛苦,于是向我求助。“我感觉自己似乎只有6岁,”她说道,“当我女儿冲着我大喊大叫的时候,我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母亲冲我吼叫时一样;当她摔门而去的时候,我感到她把我丢在了她的世界以外。我感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在接受惩罚。不同的是,我不能对着父母大喊大叫,不能抗议,可是现在我再也没法克制自己了。我女儿总是让我一再地体验我的父母带给我的感觉,那时我觉得周围的世界似乎都破碎了,自己也失魂落魄。”
要想为自己的不觉醒打开枷锁,唯一的办法是在女儿的激发下回忆起过去的情境,尤其是最初的家庭环境。安雅的父亲是个感情冷漠的人,也就是说安雅非常渴望温情。她的母亲则是“从来看不见人影儿”。安雅解释说: “即使她本人出现在你面前,似乎也和不在场时一样。我从七八岁开始就感到孤独了。”
由于父母的隔膜,安雅得不到接纳;她感受到的痛苦太深了,性格发生了彻底的变化。“我决定要表现得像我母亲一样,那么我父亲就会像爱她一样爱我。”安雅的母亲一贯打扮得很漂亮,穿着时尚的衣装,做什么事都要出类拔萃。“我一夜之间就从小姑娘变成了成年女人,”安雅回忆道,“我开始疯狂地锻炼身体,在学校里也表现得非常出色。”
不幸的是,不管安雅如何尽心尽责地表现,在极端严厉的父亲眼里,她总是做得不够好。一件特殊的事成了转折点。安雅讲述道: “我记得有一天,父亲对我发了脾气,因为我写作业时开小差。他这人话不多,当时就把我带到角落里,让我把双手举在空中,并强迫我跪在地板上。于是,我双手举着跪了两个小时。在整个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说,我母亲也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们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我。我想,比惩罚本身更让我受伤的是冷漠。我哭喊着请求父母原谅,可似乎没人听得见我。两个小时后,父亲让我站起来,开始学习。从那天起,我发誓再也不让自己遭遇麻烦。我吞下怒火,把怨恨也藏了起来。”
带着这样的情绪,安雅学会了怎样做一个“完美的”孩子。对自己的女儿,她也照此教育:她把女儿训练成了一个小小的机器人--缺乏情感表达,恪守职责,自控能力无可挑剔,仪表也修饰得整整齐齐。然而,杰西卡的性格完全不同,一旦走出了童年,她就再也无法忍受母亲的僵化刻板。但凡遇到机会,她都会冲破枷锁、争取自由。她的情绪波动完全找不到平衡点,如今这个情绪的钟摆已经摆到了极端。杰西卡越是叛逆,安雅就越是专断。终于,杰西卡爆发了--她开始用刀自虐。
在女儿的所有行为中,安雅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创伤,创伤的源头则是她父母的气愤、拒绝和对她的背叛。但她没有把杰西卡的叛逆视为一种求助的信号,而是把它看成对自己家长地位的挑战。这样的状况让她联想到自己的父母……他们曾经让幼小的她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且毫无价值。多年前在父母那里,她不曾做到“完美的女儿”;身为母亲的她,如今要“反攻”了。而这其中的悲剧在于,她选错了作战对象。
安雅没有意识到,在如此严苛的成长条件下,女儿作出如此举动是相当正常的事。她没有察觉,杰西卡其实是在说:“我受够了这虚伪的一套。醒醒吧,要知道我是个完全独立的人,我所需要的和你不一样。我再也不能任由你掌控了。”
杰西卡实际上是以尖叫求得解脱,这是当初的安雅做不到的。杰西卡为母亲当年没有打响的战斗扛起了战旗。在众人眼里,尽管她的表现很“坏”,但却是个尽责的女儿,忠实地反映了母亲隐藏多年的过去。通过自己的反社会化表现,杰西卡为母亲打开了一道门,使得安雅终于把心中隐藏多年的隐痛袒露了出来。
对安雅来说,这是个机会,让她得以重温儿时的怨恨和心痛。借着这个机会,安雅终于让自己“叫了出来”,将情感的毒素释放了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孩子是慷慨的,心甘情愿地成了我们不良情绪的容器,让我们能够彻底地解脱。是我们自己不愿意走向这种自由和解脱,因为我们会给自己制造假象,认为我们的孩子“坏”,一定会做些恶劣的事情。
如果我们能理解,孩子的每一种行为都在召唤着我们走向更高层次的觉醒,那就会用完全不同的态度来看待孩子带给我们的机遇:它能促使我们学习与成长,变成他们真正需要的那种父母。别忙着对他们作出反应,先检视自己,问问自己为什么要作出反应。只有通过这样的探问,我们才能打开内心的空间,为觉醒作好准备。
安雅必须重温她的童年,发现自己对父母的愤怒,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的女儿从“完美主义”的陷阱中解救出来。而她自己从前正是一直生活在这个“完美”的陷阱里。当她走上自我解放的道路时,她开始剥下以往裹在自己身上的层层伪装,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活泼风趣、平易近人、充满愉悦的人。她向女儿表示了歉意,因为是她毫无意识地给女儿压上了重担。由此,杰西卡也能够医治自己的创伤。母女二人互相扶持着回到了原本属于她们的真实状态。
过去会给当下的我们留下无法磨灭的影响,却又会荒谬地遮盖朴素的真相。所以,我们需要某些关系亲密的人,像镜子一样展示我们过往的伤痕。正是基于此,孩子能够为我们铺就一条通往自由的道路。不幸的是,很多父母都不允许孩子去完成他们的精神使命。相反,我们试图强迫孩子去达成我们自负的计划和梦想。
如果我们自己的心灵都不能实现自由,又怎么能在现实世界里为孩子提供引导和呵护,并坚决地为他们消灭一切形式的精神桎梏呢?如果因为我们的父母疏离了他们的精神自由,由此也遏制了我们的精神,那么我们的孩子无疑也会遭受我们的压制。我们会无意识地把自己童年承受的痛楚传递给下一代,将上一代的错误接力般地复制下去。我们不觉醒的程度也会在相似的程度上影响孩子的生活。因此,解放自己,摆脱不觉醒,就成了走向开明的关键一步。
如何学会觉醒的教养之道?
觉醒的父母不会向外部的世界寻求答案,他们所关注的是自己同孩子的关系本身,而且有信心在与孩子的互动中找到答案。要想学会觉醒的教养方法,就要在实践中学习,在建设同孩子关系的过程中学习,而不能只靠临时抱佛脚式的读书或学一些头痛医头的具体技巧。觉醒的方法包含着价值观,而这些价值观是在家长和孩子的关系建设中传递出来的。当然,要想真的用这种方法教养孩子,家长本人必须做到全心投入;因为只有家长主动开发自己的觉醒意识,孩子才能在互动中发生转变。
这样的方法要求父母同儿女的关系保持真实的状态,在这种自然的状态中引入觉醒的元素。换句话说,觉醒的父母会采取平常的、一步一个脚印的风格来建立并巩固同孩子间的纽带。因为这是一种关联性很强的方法,而每一组不同的长幼关系都有其具体情况,所以它不能一概而论地总结出一张处方。恰恰相反,正如前面所言,这是一种哲学,它意味着每一节课在本质上同其他各节课都有关联,所以它们全都是密不可分的,是家庭构造中不可孤立的元素。
把当下的一瞬间看作实验室,每一次互动都充满了潜能,它可以把珍贵无比的东西传授给你。即使一些最普通的时刻也能给我们提供机会以实现自我界定,培养韧性、忍耐力和社交能力,所有这些都源自现实生活。这既不需要兴师动众的举措,也不需要分阶段展开的战略。我们利用眼前所有的东西实现一种转型--既是我们自己的,也是孩子的。如此一来,生活中最平易朴实的情境变成了提升自我的励志之门。随着本书的展开,我们将不断地在一个个人物的日常行为中看到这一点。
身为父母,我们都急切地希望孩子的行为立刻变得“妥贴”“规矩”,而自己也不必再历尽困难先作一番改变。针对这种想法,我要在此指出,觉醒的教养方法不可能使一个家庭在一夜之间改天换地。本书并不是一本教你“如何做”的实战手册,因为那样的手册往往不能针对每一个活在当下的瞬间;而在父母觉醒的过程中,“活在每一个当下”恰恰是至为关键之处。我想清楚表达的是,如何做取决于每一个随机出现的情景,而非写在一套教条之中。本书的要旨在于如何利用长幼间的情感关系来实现更高的觉醒,以便我们能在孩子的生活出现问题的第一时间就知道如何应对。一个个觉醒的片刻累积起来,一种更加开明觉醒的家庭互动关系也就由此建立。于是,众多家庭的基础环境将实现根本的转变。要想实现这样一种觉醒的互动关系是需要耐心的。
因此,改变或纠正某个具体的行为不是目的。我们要关注的不是“如何哄孩子睡觉”或是“如何劝孩子好好吃饭”,最主要的任务是为孩子和我们自己的生活奠定好精神基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长幼关系当中实现根本的转变,孩子的行为也才能自动地与他们意识中的自己以及真实的自己相吻合。行为上的变化是长幼关系发生转型的结果。
一旦我们的教养方法与觉醒结成同盟,具体落实的细节就不再是问题了。如果基础打得牢固,那么建立其上的生活也会富有建设性。我想再强调一次,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将行为纠正和纪律教育的内容放在了最后一章--不是为了弱化而是为了强调其重要性;纪律必须建筑在觉醒的土壤之上,否则就不能长期发挥效用。
要走上这条道路,不能好大喜功,也不要认为可以一劳永逸。聪明的父母会随时随地小心经营,他们懂得家庭气氛的一点点改变都会为整个家庭的觉醒增添力量。因此,阅读时请您时刻谨记,觉醒的教养方法需要我们一步一步、逐渐深入地展开探究。
我再重复一遍:一切从这一刻开始,从最普通的状态开始。
做个觉醒的家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教养工作不是知识型的工作,它是一项细水长流、耗神耗力的工程--我们要同孩子进行精神交流。因此,我们必须时刻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如何对孩子施加影响的,不然就无法在教养过程中满足他们的真实需求。因此,身为父母,我们给予孩子最隆重的礼物就是理解他们的能力,真正地看清楚孩子的人格是独立于我们的。反过来说,我们最大的愚蠢就是不能恰如其分地尊重孩子表现出来的种种天性。
要想觉醒地教养孩子,在同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我们就必须敏锐地观察自身的行为。一旦认清了自己深层的精神世界是怎样影响我们的教养活动和长幼关系的,我们就开始认识自己的不觉醒和情感的印记了。
一旦开始追求长幼互动中的觉醒意识,我们就有可能会感到:不论自己的意图有多么好,但以往的行为模式依旧会重复出现。当这种情况频频出现时,我们会担心自己将永远无法实现觉醒。这种情况会令人十分沮丧。
实际上,一个觉醒的家长不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富有觉悟地教养儿女既是一辈子的修行,也是每一天的功课,更是敏锐地察觉自己深层的不觉醒的过程。每当我们在自己的行为中发现一次不觉醒的元素--不管它们多么微小--就会获得一次富有活力的转变。一次又一次地发现不觉醒并消灭它,我们的觉醒也就随之提升了。
要想获得清明的心智和精神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身上都存有上一代人留下来的不觉醒因素,它有待我们去梳理整合。不觉醒是无法遏制也不可能被消灭的。无论我们拥有多么高的觉悟,不觉醒自有它的活动节律,它会不知不觉地渗透到我们的习惯、思想、情绪以及仪表之中。只有以孩子为镜,从他们身上见证自己的不觉醒,我们才有能力去调整它。
在本章终了之际,我想明确指出,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觉醒和不觉醒显然不是二元对立的,它们不是光谱的两个极端。不觉醒不是我们的敌人;相反,只要我们愿意努力,它恰恰为觉醒提供了生长的平台。
觉醒并非一个目的地。我们变得觉醒,并不意味着时时刻刻都能避免不觉醒。相反,觉醒的生活是一个不断行进的过程。没有人是彻底觉醒的,我们可能在生活的某一方面是觉醒的,在另一方面却是不觉醒的;在这一刻或许觉醒,到了下一刻就不觉醒。我们实现觉醒其实是为了见证不觉醒,如此才能不断进步,不断接近觉醒的状态。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将自身的不觉醒视作洪水猛兽;它并不可怕,反而是完善人生的一道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