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怀胎数月,对如今这个孩子更是倍感珍惜,绝不能分心。
西烽那样沉静稳重的人,竟一直在屋外不住的喊我的名儿。听那声音里,满是担忧,看来她是真的为我担忧,也为我肚里的孩子担忧。
稳婆和她带来的丫头,纷纷忙碌起来。
而我只一味死死捏着衣角,着痛不肯呼出声来。
“夫人,夫人,可不要忍着,叫出声来…”
“夫人,用力,用力…”
“快!取热水来!”
“夫人…”
我从不知,接生竟如此困难,怀想两年前,竟没有今日这样繁琐。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再也使不上半分力。
稳婆在一旁不住的喊我,又听到西烽在屋外不住的喊我的名儿。
我痛呼了一声,便听到幼儿啼哭的声音,我的心便松散下去。
此次生产也算不上惊险,不过是催得早产罢了,我长吁了几口气,看着稳婆将啼哭的孩子抱到我面前来。
因是早产,他的小脸邹巴巴的,也看不分明,只是模样倒真有几分像西烽。哭了几声便安静了些,小声的抽泣着。
西烽推门而入,满脸错杂着惊喜与担忧的神色。
他瞧见稳婆怀中的幼儿,顿时满目红光的凑了过去,小心的望着,抚摸着。
而后又伸手轻轻将孩子抱入自己怀中,样子像极了一位慈父。
他抱着孩子凑了过来,欣喜的对我说:“阿兮,我们的孩子!”
而如今我们的模样,便如同寻常得子的父母一般欣喜,他面上红光,笑容充实,两眼神光熠熠,抱着孩子也极其温柔妥帖。
这孩子是男孩儿,早产必不如寻常般健康。我忽然念及他今后的日子,惟愿不如我们这样坎坷。
孩子降生后的几日里,我一直静养着。稳婆也说,养月子也得两个月才好。好在我身子并不是太坏,过了几日便下床走动,不肯闲着。
前几日里,西琅胤来府上,同西烽商议了孩子的名字。倒是前一时,赫连墨提了一个越字。西琅胤便心生一计,取了越国二字。
乍一听这名字,我微微一愣。
哪有以一国为名儿的?
我一直未能理解,赫连墨提越一字。
越国因是早产子,体质虚弱,常咳急喘,常常半夜哭醒,令人难以安眠。我自然是担忧的,西烽更是担忧的很。
虽是男孩,但体质湿冷,常常发寒,我便将早前西烽送我的一块暖玉,戴在越国的脖上护暖。横竖如今我也不大需要那暖玉。
又过了几日,便是南桀来使回国的日子了,宫里又特地设了欢送的宴会,我虽身子不适,但仍是央着西烽带我前去。
此次晚宴,倒不如先前庞大,王室里也未来了多少人,只小办,倒显得小气了。也不知西琅胤打的什么算盘。
我寻了安静的位置坐着,将酒换成了温水。
然后遥遥向赫连墨敬了一杯道:“多谢大人为越国想了越之一字,但不知是和解?”
他微微一笑道:“只觉当日情形,越之一字,再合适不过了。”
他并未清楚明白的解释了,我便也不多说,将水一饮而尽,他便也饮尽了自己的酒。
西琅玦此次未到,原本以为西琅寰也不会到,不想竟来了,只是气愤有些不寻常。西琅寰一向同西烽一般,都是温润君子,只是今日瞧赫连墨的眼神有些不大对。
南桀来使,西景历史上并不是头一次。
二十一年前,南桀也曾派来使。当日,便有楚弋笙。
当日,楚弋笙入宴,曾舞剑助兴。
当日,楚弋笙曾埋伏重兵,扬言要刺杀景帝。
当日,楚弋笙重伤景帝,也曾被娘亲以簪刺伤了右臂。
当日,楚弋笙狼狈而逃。
也是此事,导致了两国交战。
那时,公子已亡,西景不似从前无所披靡。娘亲的父亲,我的外公,西景大将军良天辰率兵出征,战败沙场,与夫人双双殉国。
娘亲自此也成为南桀战俘。
这一切,我都知悉。
自那之后,西景便衰败落魄了。
果然,西琅寰对此事耿耿于怀,他难以善待南桀人,更何况赫连墨在西景逗留如此之久,叫人心生猜忌。
西琅寰虽是举杯,但言语里早表明了自个的心境,“楚大人,今日不会又要上演一出舞剑助兴吧?”
赫连墨微微一愣,不语,将酒再次饮尽。
西烽瞧着形势不对,便也举起杯盏来,敬赫连墨:“楚大人,本王也敬你一杯。”
私下里,西琅胤与西琅寰早早便找过西烽,他们谈了些什么,西烽倒还未曾同我说起,只是我隐隐猜得到。
两国虽表联姻交好,但不过是过过场子罢了。
若真起了纠葛,交战在所难免。二十一年前如此,二十一年后恐也会如此。
“楚大人留在西京,四处奔走,想知道的应该尽数知道了吧?”西琅胤笑道,只是那笑容分明是笑里藏针。
赫连墨只淡淡笑着。
既话说的如此明白,又何须做作?他心知自个西京一行,早瞒不过那二人,可西景又不能将他如何。
两国相交,不斩来使。
“那不知二位王爷是如何意思?”
西琅胤深深吐了一口气,沉沉道:“楚大人,二十一年前的事,决计不会发生。西景,绝容不得南桀玷污。”
“今日一散,来日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的话,果决分明,意思清楚明白。
今日晚宴,不过便是为了把话说明白罢了。
赫连墨从座上起,挥了挥衣袖,道:“看来在下不宜逗留了,不如早早离去。”
说罢,便要离席。自然不会有人拦着他。
“楚大人!”
我出声喊住了他,虽不合时宜,也不合礼节,但如今顾不了这许多。
他有些惊讶的望着我,一只脚已经踏出殿外,又踏了回来。“王妃有何事?”
我轻轻一笑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大人珍重!”
故意加重了后几个字。
其实赫连墨于西京数月,私底下的动作未免大了些,哪能瞒得住西琅胤与西琅寰。况且他勾结西景重臣,有意分解西景,西琅胤便是再忍也忍不住了。
这几个月我因身孕,这些事都未过多操心,也不曾问过西烽,但猜也猜得几分。
我凝住笑容,直视着赫连墨。
他虽面色淡定,但眼神中的惊骇已显露无余。这句诗,曾是他的最爱,也曾见他书法此诗,而我,不过是要以此诗,告知他我的身份。
也告知他,西景已有人知晓他并非楚姓,而是南桀帝王赫连墨。
他望着我看了许久,而我依旧笑颜。
就不知他是否已经明了我的身份。我微微福了身子,道:“楚大人,恕不远送。”
听说赫连墨已经安然渡过薄江,抵达南桀边境。
我的心也下放了几分,他没有失了分寸,在我的事儿上乱了阵脚。但他回去后,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调查我的身世。
也许不过久时便会得知,我便是当日的楚兮吧。
越国体弱,我吩咐安姑姑寸步不离的照料着。安姑姑便不时常陪在我左右,浣儿本就是我的贴身侍婢,自我出了月子,便同我寸步不离。
浣儿这些日子也下了大工夫,几经周折才联络到楚家直系后裔。自然不能说是为了西景,浣儿同那些人做了交易,不过是向他们透露有关西景的一切。
并将赫连墨有意与西景一战之事,尽数告知。
表明上风平浪尽,似不会发生任何事,然暗地里谁有知晓会如何涌动。
楚嫣嫁进西景王宫的第三个月,便病着了,一直怏怏的在床上不曾下地。陪嫁的丫头据闻都是赫连墨亲自挑选了送来的,这些丫头必有猫腻。
我吩咐嫣儿事事小心,我自个也寻了空子到她的寝殿去看过,向来她一直病着,和那些南桀来的丫头脱不了干系。
我自然猜得出赫连墨的心思。
如果楚嫣暴毙在西景王宫,他便可名正言顺的宣战。
但西琅胤岂会猜不透,他想尽办法医治楚嫣,便就是不叫她玉减香消,更是在好转时,安排她侍寝小皇帝。
两人左不过都是刚刚大些,尚且年幼,竟逼迫着行男女之事。此事,自然谁也阻拦不得。可如此一来,便苦了嫣儿了。
我忧思的很,常常在屋里一坐便是一日。
西景南桀必将有一战,即便西琅胤如此拖着,又能拖多久,倒不如顺水推舟。既有我在西景的势力,又有浣儿于南桀的联系,这一战,若不能为我掌控…
我正想着,西烽便推门而入。
他望了我一眼,默默将门阖上,又自个倒了两盏茶,递了一盏给我道:“正是三伏天,怎关着门窗竟连水也不喝一杯?”
“哪里有心思。”我叹了一声。
他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笑道:“你怎的就如此多的心思,不怕累着自个,不是说有我吗?”
我皱了皱鼻子道:“有你又如何?我的仇横竖不是还未报吗?”
“你就一心想着报仇吗…”他的声音低下去,垂着眼睑,似是很无奈。
“不然我又如何会嫁给你?”
西烽张了张嘴,却未曾说什么,只是低垂着头喝茶。
喝了几口又将茶盏放下,起身去推开了窗,小开着,送进来些风,倒也舒坦。
他又凑到铜盆前,湿了帕子,微微拧了两下,铺展开,走过来轻轻为我擦拭脸庞。我一时僵住,未有反应。
“瞧你这细细的汗渍,自个也不仔细着,万一真是中暑了可要怎么好?”
我何尝不知他待我是真的好。可是他娶我,也是因为我有利于他吧,况且,我还为他诞下一子。他没有理由不待我好。
“你对我尚且如此用心,你的两位侧王妃可也要照顾周全。她们的父亲对你而言,还有大用处,今后都帮得到你!”我心想还是提点些好,他待她二人,未免太冷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