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将折子撇到一旁,道:“先放着吧,还有什么要紧事?”
“这倒是没有了,哦,赫连大人希望女帝给赫连公子的夫人,赐个正式的封号,免得名不正言不顺,委屈了和月郡主。”
险些忘了这档子事,前日和月被接进了帝都里,只是一直安顿在赫连府中,未能进宫。
和月郡主乃赫连墨明媒正娶,虽未说要立为正室,但总要有个名头。
“赫连大人年迈,常年不出府,前些日子还特地亲自去迎接了和月郡主,看来是极为看重啊。”
伯安说着,也小心的窥着我的神色。
赫连墨的父亲,若素未曾提起,他是开国元勋之一,但弃官多年,只求安逸。
楚弋笙在世时,对其很是敬重,赐其府邸,更是将赫连墨自小带着身边栽培。
但说其他,我半点不知晓。
“既然如此,挑个好日子正式册封吧,你去办吧。”我吩咐着,顺手又捞起折子看起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
我一边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经快三个月了,这几日我都穿着宽松的衣服,倒也看不出什么。
可时间再久一些,恐怕就尽人皆知了。
这些大臣又催着我登基,岂不是更要将这事捅了出去。恐怕也是赫连墨的计划之一。
得想个法子,既要稳住朝臣,又要将登基的日子拖后去,最少还得五个月。总要让这个孩子平安落地。
这些日子胃口好起来,吃的也多了,睡得也足了,只是腹中孩儿也开始调皮了,似乎在慢慢成形,偶有腹痛。
他日他出生后,我必定要竭尽全力的爱护他,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几日后,正式行册封大典,封和月郡主安月容为荣夫人,为赫连墨侧室。
我心想,他这正室的位置怕是为薛彩衣留着的。我许久未见彩衣,听说她又被调去了陈太妃殿里伺候了。
果真是不想再近我分毫。
册封大典后,竟下起雨来,滂沱大势,虽撑了伞,也淋了我一身,湿漉漉的。
回到祈安殿,免不了几个喷嚏。
这场雨一连下了许多天,宫里处处都积了水,成天瞧见一帮奴才清水,手忙脚乱的。
我也被困在祈安殿里,偏偏子期不让我出去踩水受凉,我便一直未离开过祈安殿,直到七日后,雨渐渐小了,天也有些放晴,我才去了一趟乾合殿,会见大臣。
雨水涔涔,宫里如同遭了水灾一样,寸步难行。
我坐在步辇上,叫人抬着,倒也不必下去踩水。
步辇行至乾合殿前停下,恰好赫连墨一身湿漉漉的站在殿门口,好生狼狈,我忍不住笑道:“赫连公子,怎弄成这幅模样,像落了水一般,瞧瞧,衣袂都湿透了。”
赫连墨倒也不怒,瞧着人多,恭敬的向我行了个礼,道:“女帝在步辇上,自然体会不到臣下的艰难。”
“这倒也是。”我也不气,淡淡的回着。
侍女扶着我下了步辇,又扶着我朝乾合殿里去,走到殿门口停在赫连墨的身旁。
我笑着,懒懒道:“这几日赫连公子是不是没好好休息,即便没休息好,也别拖累了荣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女帝说笑了,臣下怎么比的上女帝。今日女帝的衣裳,倒是宽大的很。”
我脸色微变,他笑言盈盈。
我轻笑了几声,由侍女扶着进了殿内,赫连墨随在我身后。
乾合殿里早坐满了,只等着我和赫连墨,我被扶着坐在上座上,随后摒退了侍女。
座中有当日的安大人,墨大人,楚齐,薛凡,还有几位是不认得的,不过我暂时也不必都记得他们是谁。
赫连墨理了理湿漉的衣摆,好不容易才坐下,着实费了大工夫。
我轻笑了几声,淡淡道:“都到齐了吧。”
“是,女帝,今日众位大臣来,皆是为了女帝正式祭天登基的大典,这日子再拖下去,怕是不好。”楚齐恭敬道。
其余的各位大人纷纷点头以表同意。
我瞧向墨老,笑道:“墨老也这样认为?”
先前他可以对我极其不满意,可要想着法子捅娄子出来好扳倒我,如今怎么就愿意了?
墨老抚须而笑,微微躬着身子道:“老臣自然希望,尽快有主才好。”
我又看向赫连墨,问他:“赫连公子呢?”
“自当同各位大人一样。”
我点了点头,心里自然很满意他们的答复,只是我却也不能尽快登基。
若是要现在择期良日,最快也是下个月,而我腹中孩儿日渐长大,终会瞒不住。只有待孩子落地,我才可正式登基,以免出什么差错。
可若我无缘无故推脱登基之日,也实在不合情理,也会招他们怀疑,到时也是得不偿失。
我顺转双眸,扫了一眼殿里的诸位大人,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回去就择个日子,诸位等消息吧。可还有其它事?”
殿里众人面面相觑,似是有话要说,却迟迟推不出来个讲话的人,磨蹭了许久。
“安御史?”我见他们实在推攮,便喊了个认识的问话。
安大人愁眉不展,瞧了左右两侧,都没人肯为他说话,他自个好像是不大情愿,这要说的话,估摸着是要得罪人的。
他推推囔囔的站了起来,躬身道:“是这样的…锦都的禁卫军统领莫统领的儿子,莫一寒被上奏私自挪用了前些年赈灾用的军款,可前些年因为碍于朝中的势力,没有人敢上奏,如今旧事被翻了出来,这莫一寒恰好又在风月之地伤人性命,于是新帐旧账,一起被搬了出来。”
他长长的说了一大段子,可有用的就只有两句。
我不耐烦的撇了撇嘴,道:“怎么,没人敢办?”
安大人弓着腰,身板愈加低起来,惙惙道:“并非如此,只是莫统领爱子心切,于是翻了我们这些老臣的旧账,要挟臣下们,不许办此事,可亏空的款目又不是小数目,眼下国库里也并不富足,陛下又要登基…若…”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这些大臣,无事时恨我三分,有事是忌我五分,这麻烦事巴巴的来告诉我,无非是想我出面。禁卫军的统领执掌宫内三千内侍,不容小觑,若他一门心思想反,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赫连墨又怎么会容得有人反?
他们被揪住了痛处,却也提醒了我。我若是能握着这些重臣一丝两丝的把柄,才会叫他们日后不敢轻举妄动。
我看向安大人,笑了笑,“这事儿你们不必接手了,先放着吧,我自有主张,可还有事?”
安御史抬起头微微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赶忙坐下。
“既然没事了,就散了吧,我也要回去看看日子,你们不是也都着急么?”
“是。”
乾合殿里的气氛总是压抑的,我有些透不过气。犹记得第一次来,楚弋笙还在,可我心高气傲,哪里把他做一国之君。
出了殿门,才发觉外头竟丝毫不下雨了,可地面的水潭子犹是多了。
我被人扶着上了步辇,半点水未沾。
“先不回祈安殿了,去姜子期姜公子的偏殿吧。”我吩咐道。
“是。”
步辇起驾,恰好众位大臣丛殿里走了出来,神色不一。
犹是赫连墨,竟对着我微微一笑。
另我心上蒙寒,他若是这样对我笑,必有深意,我实在不得不防。
从乾合殿往子期偏殿的路上,路过楚弋笙生前最后待的地方,那是个独院,满院茶花。
一直有人照顾着,
我就是在这儿,见了他最后一面。
“停下吧,我想进去瞧瞧。”我一时怀缅,叫人停住了步辇。
“是。”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我自个进去瞧瞧。”
“是。”
那日是夜里,我也未曾好好瞧过这里的风景,满院的茶花,却也失了颜色,毫无生气,许是知道主人都不在了。
我推开小屋的门,仍是那简单的陈设,还有那日楚弋笙推过的火炉,睡卧过的小床。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你今日脸色不是很好,多休息罢。
我走进里屋,是个小小的书房,隔着屏风,当日也不知晓有这么个地方。桌上是砚台宣纸,旧笔镇纸,尽是新铺的纸,却没有半个字。
这儿只是每日收拾着,其余人都不得入内。可我既是女帝,这宫里自然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书房的架子上,零零散散的放了些书,都堆了尘土,想来是来收拾的人不敢乱动,怕弄坏了什么。
我随手抽了一卷字轴,立刻扬起满屋的尘土。难道楚弋笙生时,这些东西也许久不动了吗,怎会积了这么多?
我只好拍散了尘土,将卷轴放在桌上铺开。
是一幅字,一行字迹娟秀,一行用笔浑厚。
我盯着那娟秀的字体,看了许久,这分明是娘亲的字!娘亲教我习字时,我虽只有五岁,但却永远不会忘记娘亲的字。
我用手拂过那行字,仿佛就像是抚摸了娘亲的手一般,心里觉得十分安心。
君舟民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虽不知娘亲写这话的用意,但看上去有几分道理。还有另一行字,应当是楚弋笙的了。
何以解忧,唯有青衿。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话同写在一张卷轴上,必有深意,可我捉摸不透。既有娘亲的痕迹,我便想把这卷轴带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