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远处瞧了瞧,窥见那不堪的城门,破破旧旧的,似一座荒城。便问:“你以前到过芮水吗?”
赫连墨摇头,思忖道:“虽未曾来过,但却不该是这番景象,瞧着城里的人都在往外逃。”
芮水是赫连家的管辖之地,若是进了芮水城,必定会住到赫连家下的府邸中去,如此羊入虎口,实在难安。
又想起和月在吴王王府的一席话,顿时心情沉重。
昨日温存,今日清爽,都是过眼云烟罢。
芮水城里,并不如城楼处萧瑟,守城的将士瞧见赫连墨的玉牌,便小跑着去通知将军。我细细看了一眼,赫连家的玉牌我倒是头一次见,小巧玲珑,一块薄玉,只容赫连二字,松松散散,并无特别。
硬是要说,便是这玉的形状和成色,倒是罕见。
谁见过把玉雕成了像是女子模样的。却是碧绿,绿的骇人。
芮水守将赫连鸣风,是个三十出头的彪悍男子,虽看着粗狂,但粗中有细,话语彬彬,听他和赫连墨的对话,浅称小叔。我猜想,必是赫连家的旁系。
赫连鸣风,虽是区区守将,但住的地方倒是有些气派。他带我们回府,一路上我便跟在赫连墨身后,一言不发。
赫连鸣风偶偶提到,这府邸是大哥赐予,我心想,他口中之人应该是赫连墨的父亲。可谈起赫连家,我其实并不了解。
他带我们进府,立刻吩咐下人准备吃食,我也确实饿了,只等着能吃些东西填饱肚子。
“阿墨,随意些,这里虽比不上帝都,但也还能够住的舒服些。”赫连鸣风卸了兵甲,看上去也温和了许多,我们在大堂里坐下,赫连鸣风才多瞧了我几眼。
他见我毫不忌讳的坐在赫连墨旁边,呒然道:“阿墨,你娶妻了?怎么还跟着来了。”
娶妻?我正要喝侍女递过来的茶,一惊,险些摔了茶盏。
我觑着眼,瞧赫连墨的表情。
他和入城之前大不相同,虽仍是儒雅有礼,只是不曾笑,与我也话不多,同之前在树林里,草原上,都大不相同。
我小心翼翼,唯恐他就此不顾一切杀我灭口。
赫连墨端起茶喝了几口,看堂子里的下人都退去了,才缓缓道:“叔叔说笑了,这位便是女帝。”
赫连鸣风大惊,当即跪下,呼我万安。我眙眼看着赫连墨,不解他为何要告诉赫连鸣风,依和月所说,他应当是想我在芮水有来无回。
我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赫连鸣风,淡淡道:“起吧,我在芮水别叫旁人知道了,只你们知晓就好。”
我凑着茶盏,喝了一小口,举着杯,窥视着赫连墨和赫连鸣风的神色。
必时刻谨小慎微。
赫连鸣风的府上有座独院,分出来给我住,安排了些下人供我使唤,时常东问西问,唯恐我住的不舒服。可瞧着府里的人,总共也不多。
我书信给浣儿,叫她速来芮水,别的只字不提。
却也不知赫连鸣风是否会替我送信。
他说,若是要翻山而来,少则两日,多则四日,总会到的。
我便安心住着,既来之,则安之。
偶从下人口中得知,芮水起义的叛军秘密集合,前几日在城门闹事,逼的守将卸甲投降,约好一个月后,交出兵权。而芮水的县令,不过是个碌碌草莽,早吓得逃出城去了。
如今的赫连府邸,也萧瑟的紧。
第二日清晨,有下人慌忙来报,说是叛军挟了城里的年轻姑娘,还抢了百姓的粮食。
我心下推敲,起义之军,怎么如此横行霸道,强压百姓。
显然,芮水的叛军并非起义之师。
我抛下正吃了一半的玉米羹,直直朝赫连鸣风的屋子去,路上碰到侍女,说是将军去了赫连墨屋里,我便又退回去,寻路往赫连墨的屋子去。
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唯恐跟丢了我。
我听她们喊我喊的聒噪,便斥骂了几声。
如今我身边没有旁人,自然也没有人出主意,赫连墨向来谨小慎微,我一直猜不透,于宫中,于宫外,皆是如此。
远远瞧见赫连鸣风,我便喊起来,“你堂堂芮水守将,竟放任叛贼欺压百姓?赫连鸣风,你是不是不想要自己的脑袋了?”
赫连鸣风同赫连墨,一副吃惊的模样瞧着我,我并不畏惧他们,横竖如今羊入虎口,何必畏畏缩缩,我昂着头,怒视赫连鸣风。
“卑职有罪!”赫连鸣风立刻低了头,娖娖道:“卑职正与赫连公子商议,可卑职手下军马不足,实在难以同叛军抗衡。”
“为何不叫吴安王派兵增援?”我质问。
“女帝有所不知,封王之兵,若无帝命,不得擅离封地。”
我一时语塞,生生的被堵了后面的话。
若无帝命…我低头沉思,良久后,倦倦道:“如今我是女帝,自然可以叫吴安王发兵,你怕是早已书信,就等我一句话了吧?”
赫连墨轻笑,眼眸深邃,不见底,他揶揄道:“可女帝非女帝。”
我大怒,恨恨道:“那你为何不在树林里就了结了我!”
一时急火攻心,我猛的觉得胃里恶心,喉中有东西翻了上来,一侧身,将今早的玉米羹尽数吐了出来。一旁的侍女赶紧过来扶住我,轻拍我的背。
我呕的头晕,只听到赫连鸣风痛骂侍女,给我吃了什么。
一向小心,我未曾乱吃,昨夜里除了与赫连墨同桌进食,夜里未吃宵夜,今早更是只吃了几口玉米羹,如今又吐了出来。
侧着身,胃里空空如也,可一味的干呕,实在叫我头晕腹痛,没了力气和赫连墨斗下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呵。
忽的被腾空抱起,我双眼一闭一张,瞧见眼前赫连墨清晰的脸,一时愣在那里。我微微挣扎,用手捂着肚子,嘟哝道:“放下我,放下我…”
赫连墨不管我胡言乱语,直把我抱进屋子里去,放在床榻上,又叫赫连鸣风去寻大夫过来,我实在难受,也懒得计较些什么,窝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只希望能舒服些。
赫连墨叫侍女打了温水,亲自湿了帕子,凑到床边上要为我擦汗。
我扭了扭身子,把脸埋进怀里,拒绝他的温存。
他的手大抵僵在空中,直到侍女怯怯的喊他。
我一贯难受,胃里也不舒服,直疼。
良久,赫连鸣风才满头大汗的拉来了大夫,一边用袖衣擦汗一边吩咐大夫赶紧把脉,一直瞅着我,不敢移开视线,生怕我真的有了什么闪失。
我腾出一只手伸出去,另一只仍捂着肚子,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有些流到眼睛里,涩的发疼。赫连墨瞥见我的小动作,神情有些异样,眼睛一直盯着我不肯移开。
那大夫看起来像极了庸医,长相极丑,他把脉时两道粗眉一上一下的,两眼色迷迷的,我看着又甚是恶心。
“大夫,我是怎么了…”我别过头去,嘘声问。
“姑娘近来是不是食不知味,还十分渴睡?”
那庸医摇头晃耳,说话也是慢悠悠的,拖长了声音。
我皱眉,低低道:“是,这段日子总是乏困的紧…许多东西也都吃不下…”
庸医便又点起头来,挑眉伪笑,用手拍了拍我的手腕,道:“恭喜夫人,夫人是有喜了,只是害喜罢了!又脾胃不好,休养便是了。”
这庸医话讲的极快,又满脸喜气,丝毫不曾注意到屋里的气氛。他笑了半刻,忽然止住,小心的觑着我们的脸色。
我此刻早已浑浑噩噩,他方才说的话,已叫我万劫不复。
有喜了,何谓有喜了!
我紧紧攥住衣裳,这衣料下,这小腹中,竟有了一个生命!
“总兵大人…这…”大夫怯怯的开口,小心的退了几步,低着头偷偷瞧着赫连鸣风的神色。
赫连鸣风被唤回神,匆匆的应了一声,拽着大夫,连同屋内的几个侍婢一同遣散出去。
一时我还未能反应过来,赫连墨已坐上床榻,紧锁剑眉,脸憋得有些发红,吐息也极不均匀,他嚅唲道:“你有身孕。”
我抚上小腹,眙着他呆呆的陷入长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你竟有了身孕!”他怫然大怒,扯住我的右臂,抵着我的胸口,将我狠狠强压在床榻上。
我还未休养,本就疼痛,遭他用强,小腹更是一阵剧痛,手臂也被扯得生疼。
我急急道:“放开我!别伤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
“住口!”他斥住我,阻了我的话,如今他怒极,样子似要吃了我一般。
“你不知廉耻就罢了,何苦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同你一起生不如死!”
赫连墨眯着眼,眼眸中像是蕴了火一般,他的手抚上我的小腹,用力一按,狠狠道:“这是姜子期的野种吧!”
“不,不要…”我低呼一声,急忙护着小腹。忽的泪水也顺颊而下。
为何你不肯听我说,这个孩子,只会是你的骨肉!
我啜着泪,委屈道:“阿墨,这个孩子,不是姜子期的,不是…”
赫连墨冷哼了一声,随手把我甩到一边,径直起了身。
我趴在床上,疼的实在动弹不得。
“不是姜子期的,难道会是我的不成?楚兮,我小看你了。”他言语奚落,尽是嘲讽。
是你的,是你的,偏偏是你的!
我只有过你一个男人,为何你偏偏要如此看我!
为何偏偏你我要争夺这狗屁帝位!
我不甘。
我忍着疼痛,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死死的抓着的床沿,撑住身子,直直的望着赫连墨,道:“是,他是你的孩子,是你的!”
“楚落眠!”他大怒,用手扼住我的下颚,毫无先前的君子模样。
这是头一次,他喊我的本名,也是头一次喊的这样恨之入骨。
“你以为,说了这个孩子是我的,便能保他一命亦保你一命吗?你妄想!即便这个孩子是我的,你依旧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这天下,容了你容不得我,容了我便再无你栖息之地!”
这天下,容得你便容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