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迎亲?”
“周王府上的胥王爷!”
我手里的杯子又一次遭殃,落地粉碎。近日里打碎的杯盏过多,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我吃惊,一是胥王,二是周王府上的胥王,三是胥王迎亲。
“胥王是朝咱们客栈来的!”
话音还未落,昨日的阿胥已退去书生模样,一身贵气,已然走进了客栈大堂,红光满面,倒是喜庆。
他一眼瞧见我,笑眯眯的走了过来,身后跟了多数侍卫和随从,阵仗甚是庞大。他笑道:“霓公子可认得本王?”
我正要起身,礼数仍要做足。
“周竹百姓都知道,本王不喜官民之礼,所以见了本王也不必行礼。霓公子自然也不必。”
他不多说,便同我坐了一桌。他查了我,也只能查着我不过是个富商。
“小弟早就知道,阿胥兄不是等闲之辈。”
“哦?何以见得?”胥王微微挑眉,嘴角上扬的弧度甚是好看,他面相不俗,为人也极是爽朗,让人生不得厌恶之心。
“喏,你的腰佩还未换呢,这等古铜,哪里是寻常人家配得上的。”
他恍然大悟,懊恼的拍了拍头,“怎这般不当心!”
随后他又笑起来,凑近了些,低低道:“本王今日是来求亲的。”
我瞧了他一眼,双眸明亮,他年纪还轻,不过能大我一两岁,但这双眼却如同孩童一般清澈。他神情自然,亦有恳求之态,倒不像个王爷。
我低了低头,倒了一杯茶,凑近嘴边。
“本王要娶你的丫头,浣儿!”
他忽然大声道,整个堂里都听了个真切,只是都不做声。我心里猜得出,可不曾想这么快。昨晚匆匆一别后,这位胥王便这么急不可耐的找上了门。
所谓一见倾心,再见相许的佳话,哪里还多。
我不在意,喝了几口茶,笑道:“胥王爷哪里不好找,偏看上我的丫头,小弟惶恐。”
“有何惶恐!”胥王两眼一瞪,急急道:“本王是胥王,要娶你家丫头,正是荣宠,难不成你还不许?”
“并非公子不许,只是浣儿不愿罢了!”
浣儿手里抱了一些新置办的衣物,站在堂里大门前,面色从容淡定,看不出悲喜。她只淡淡道:“王爷错爱了。”
胥王急急起身走了过去,面色焦躁,他上去握住浣儿的手,款款道:“昨夜不还…”
浣儿立刻撇了胥王的手,退了几步,仍是不冷不热的应着:“昨夜浣儿卑贱,唱了首不能入耳的曲子,污秽了王爷的耳,还请王爷赶紧忘了罢。”
我瞧着这情形有趣,便只坐着看戏,这不过是到周竹的第二日,便生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事儿。实在有趣。
胥王脸色大变,都分明是惨白一般。就连那双眼都不似方才清澈,他摇了摇头,略有凝噎:“浣儿,昨夜你我分明…”
“王爷不必再提昨夜!”浣儿兀的打断了胥王的话,语气里多了几分刻薄,“王爷尊贵之躯,何苦这般失了颜面,天下女子多的是,王爷大可去找一个可对王爷百依百顺之人。浣儿要不起王爷。”
胥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神色大失,好在被随从稳妥扶着。
浣儿仍是昂着头,一副高傲模样,似是对着胥王毫不上心。但胥王频频提及昨夜,浣儿又两番阻止,今日起早浣儿又出了门。
昨夜定还发生了什么。可我睡得熟,却是什么都不知。
我将新上的茶盏放下,面色严肃道:“浣儿,不得无礼,这可是王爷,你不要脑袋了?”
“不,不,不。”胥王突然伸手阻止我呵斥浣儿,他只又摇了两下头,神色恍惚,低低道:“是本王唐突了…我…我先走了。”
在随从的扶持下,三步两步摇,好不容易扶出了堂子外,浣儿一直瞧着胥王出了堂子,脸上也有了几分动容。
她捏紧了手里的衣裹,用了很大的力气,生生要将衣裳揉碎一般。
堂里也不乏看戏的。今日胥王亏了这么大的面子,往后杂言碎语的必少不了。周竹,我们亦不能待下去了。
“流苏,拉着浣儿回屋,收拾收拾,尽快启程。”我吩咐了一句,率先离座,回了屋子。
我在屋里简略收拾了些,还不见流苏和浣儿进屋,便要出去寻,却在房门口听到二人就在房外对话。
“你疯了吗?去招惹胥王爷,公子是什么身份,胥王又是什么身份,这儿也不是帝都,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流苏姐姐,浣儿知错了,谁能想胥王爷会对我一个丫鬟一见倾心,我们尽快离开便是了。”
“你老实跟我讲,昨夜你是不是去见他?”流苏追问,可声音小了些。
我贴着门口,想听真切。
“流苏姐姐,我们跟着公子这么久,你可曾想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一时激动,不小心撞动了房门,便直接打开罢了。
也惊住了流苏和浣儿。
“公子!”她们赶忙朝我行礼,眼神闪烁。
“进屋里来。”
流苏将浣儿拉进了屋子里,左右瞧了瞧,顺带将门锁好。她二人一言不发的站在我面前,都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昨夜我便起疑,如此歌喉,浣儿怎会只是子期家中的丫鬟,况且初到周竹,她又怎会想着去那样的地方唱曲儿。她必定有什么事儿,是连子期也不知晓的。
“流苏,你出去吧,我想和浣儿单独聊聊。”
流苏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浣儿一眼,她不便多说,只好应下,出了屋子在外面守着。
我坐着,便吩咐她也坐下。
“你和流苏在屋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主子,虽不知子期待你们是如何,但你有什么话,对我说说都不碍事的。”
浣儿笑了笑,只是十分勉强,也看不出悲喜。她的双眸幽邃,看着别处,似是在还念久远以前的时光。
“我五岁的时候,是公子在战火里救起了我,从此之后,我便是公子的人。生是公子的人,死亦是公子的鬼。”她停了停,看向我,笑里多了一丝苍白,“我知道女帝是什么样的人,公子醉酒时常常提起。”
我诧异,却没有说什么,只听着浣儿说。
“女帝不必担心我这个小小的丫头,我同他相识不过一夜,今日才算是第二日,哪里有什么情分,浣儿只是感慨罢了。”
“真的?”我不信,自然多问一句。
浣儿仍是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竟落了两行泪。
“他血气方刚,年少气盛,才误以为自己用情已深,可不过一夜露水承恩,哪里来的情分。我亦是看他大好男儿,才心生倾慕,可这世间能有多少女子,能与倾慕之人白首齐眉。浣儿,从不敢想。”
我叹了两声,短短两日不足,对浣儿来说,遇见胥王,究竟是福分还是不幸。亦我同当日,于薄江之上遇见赫连墨一般。当初我亦想白首齐眉,可眼前的人却非良人。
一夜露水承恩,怕只怕,他们彼此心里早已相通。
否则今日胥王不会走的如此痛快,而浣儿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公子,胥王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流苏在门外传话,我不顾浣儿,径直起了身去开门。
我打开门,流苏正弓着身子趴在门边,立刻站直了腰板,递上一匣木盒子,长长扁扁。我取了盒子,将门又关上。
我将盒子放到浣儿面前,打趣道:“定时胥王的定情之物,留个念想。”
浣儿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躺了一支长萧,取出长萧,下有一方手帕。这萧看着并不名贵,但一定有它的故事。
而这帕子,却是一封信。
浣儿的泪痕已干,只是神色僵硬,早无昨夜风华之貌。捧着帕子,也是迟迟不打开来看。
我实在急不过,夺了帕子自个儿看。
我便读给她听:
袅袅一环楚宫腰,玉减香消嬛嬛怜;
汝葬绸缪君折萧,浣碧一洗已昨宵。
这曲儿只改了四字,却字字珠玑。
浣儿抱着萧,终于哭出声来,样子实在令人伤心。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启程吧。”我朝屋外大声道,遣走流苏。上前安慰浣儿,也只能握了握她的手。不便多说。
今日虽然她肯同我说了如此之多,但必定还有所隐瞒。只要不是害我,我知道与不知道都是一样的。
“女帝为何不将我问个清楚。”浣儿带着哭腔,说话有几分模糊。
看她哭了好一会儿,生怕她误了这幅好嗓子,便倒了一杯茶予她。我轻笑,不在意道:“只要是不加害于我的,我知道与不知道,都没有害处,我可不想无顾多些不必要的烦心事儿搁在心里。”
“倒是你。”我将茶杯塞进她手里,腾出萧来摆在桌上,双手握住她的手,淳淳道:“既心里有了决定,又放不下他,走之前,再去看一眼吧,他是好男儿,你亦是好女子,何必伤了彼此,今日之事我定不会说出去,子期也绝不知晓。流苏那儿我自有办法。”
浣儿看着我,大惑不解,“女帝为何如此待我?”
“我同你有过一样的心境,自然明白你的心情。”我抬了抬她的手,示意她将茶喝下去。
“再为他唱一曲,明日我们便离开周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