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英明。”
薛凡嘴角上扬,就连紧蹙的两道剑眉也微微松开,他的样子倒像是对我极为满意,但我不能就此松口。
“但愿我能如将军所说,承袭南桀女帝的英明盛世。”
“末将愿同女帝一同见证!”
薛凡从座上起,随后拱手向我行了大礼,匆匆离去。伯安也未归来。我独自一人,在这祈安殿,痴坐了许久。
直到若素带了姜子期的消息回来。
若素回来时,还带了彩衣特地为我准备的糕点,说是担心她人的手艺,我吃不惯,便专门为了做了,叫若素带来。
我瞧着精致的芙蓉糕,心情大好。先前的阴霾也全部消散,立刻捡了一块放进嘴里,却呕了出来,口里恶心。
若素急忙端了盏茶给我喝,我才缓过口来。
原本喜爱的点心,为何突然有厌恶感,今日太不寻常了。
“罢了,说说姜子期吧。”
我无奈只好丢弃了原本心爱的点心,多喝了几口茶。
“是,今天太医令看望姜公子,说是右臂上的伤还是会落下病根,往后不能使剑了。”
剑?
“他习武?”
“是,姜公子自幼习武,姜家人才辈出,个个文武精通。”
我又抿了一口茶,不能使剑了吗?他非要我如此愧疚于他吗?我早没了心思看繁冗的折子,心里又实在过意不去,便顺着自己去看看姜子期吧。
弃了余下的折子,我让若素陪着我,去姜子期住的地方瞧瞧。
想必我叫伯安将芮水的折子送到司务殿的事,若素必定知晓了,只是她不曾提及。芮水一事,我无法触及,既然薛凡也极力看好赫连墨,此事又为重大,何不顺水推舟?
况且,如今的我,可谓无权无势,即便身后有着楚家撑腰,却也非我倚靠之终,在未登基前,一切应当小心谨慎,少说少做。
我心里念想极多,走路并不专心,若素也未来得及提醒,我便一头装上一个男子的胸膛,两个人一起窝倒在地。
他便压住了我。
磕着了身子,我直呼疼,赶巧睁眼看清了压着我的人,竟是赫连墨。
煞红了脸。
若素慌忙过来要扶我,却要先扶起赫连墨才行。
“女帝这么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想着什么人?”
赫连墨嘴角噙着笑,丝毫不像以往的样子,如此调侃。
赫连墨被若素扶起,自个拍了拍衣上的灰土,又帮衬着若素,扶起我,替我拢了拢垂落的发丝。
我便一阵恍惚。
“臣恰好是来找女帝的。”
我回了回神,看清赫连墨的模样,他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比以往多了一份恭敬,微微垂首。向我行礼。
我淡淡道:“何事?”
好似方才未发生任何事。
赫连墨抿着唇,双眉微蹙,似是思量了许久,才开口说:“女帝为何要派遣臣,前往极西之地?”
他倒是装傻起来!我忍不住冷笑,却还是耐着三分性子,幽幽道:“芮水本是赫连家的管辖之地,我想来想去,还是你去较为合适,我也放心的很。相信以你的能力,不难平息此事!”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装得倒是有七分似真的,看不出假象。
“既是女帝之命,臣自当遵从!”
他又恭敬的向我行了一礼,却又兀的抬起头来,笑眯眯的说:“往后女帝走路可要小心些!”
我愣住。
眼前的男子可还是赫连墨?
不,不,我从未了解过这个男人。
他的心机,他的城府,早已非我猜得透的。
“多谢提点!”我仰头一笑,随后与他擦肩而过,若我回头,便能看到他真实的眉眼,而我恰恰再没有回过头。
姜子期住的地方有些偏僻,他并非宫中之人,是如何借由什么名号住进来的,我也并不知晓,但却一定有楚家的参与。
他的小偏殿,有一池并蒂莲,虽少尤盛。
我驻足一池并蒂莲外,望着出神。
直到姜子期也从屋里走出来,静静的站在我身旁,与我一同赏莲。
“想清静时,便来这里吧。”姜子期说。
我微微侧脸,瞧上他的右臂,外样子看来并无大碍,我仰头问他:“手臂可好?”
他低头微笑:“不碍事。”
“你不必,要我欠你这么多。”我回过头,瞧着一池的并蒂莲,低低道:“你不必待我如此好。”
“这都是我甘心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何不放心上?
原先我是以为,他同那些风流浪子毫无差别,自薄江一别,至今日种种,他是真心待我好,让我愧疚难堪。
“听说,你派遣赫连墨,要去芮水?”他忽然问,口吻里带了一丝责备与质问,他总是这样,温柔时让我歉意七分,说事时由我怒意三分。
我懒懒道:“他去必定处置的了,我也懒得多花几分心思,况且芮水一事需谨慎,由不得我赌气。”
姜子期久久没有说话,我便侧脸瞧他,他紧锁着眉,左手抚上右臂,紧紧捏住,衣袖都起了褶子。
我轻轻挪开他的左手,责备道:“何事让你烦心到要折腾自己,你这右臂莫不是不想要了?”
“阿兮,往后你都不会如此愁苦了。”
姜子期望着我,双眸明亮,这一句似是承诺,我盯着他的脸,他脸上的神情,真诚的如同六七岁的孩童,明亮如斯。
我轻笑:“身为女帝,又哪有不愁苦的时候,瞧过楚弋笙风烛残年时的疲倦,我便知晓了。”
楚弋笙,我竟提起了他。
“你心里,还怨着你的帝父吗?”
“他非我帝父。”
我回的极快,兴许语气里还微带不快,只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说说其它吧,我听闻先帝是下好遗诏才离去的,只是帝印和遗诏迟迟未找到,你可有线索?”
我疑惑,转头瞧他:“遗诏,帝印?”
这些我并不知,我才想为何他们从不扬言要扳倒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帝,却没想到还有遗诏一说。
姜子期定定的瞅了几眼,随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我摆摆手不在意道:“宫中这殿那殿的,今日已经烦透了我,哪里有这么多繁杂,实在是…”
“那赫连墨去芮水的事…”
我打断他,坚定道:“这事儿我已经决定了,我会尾随着一同前往。”
“什么!”姜子期显然是被我的话吓住了,他扳过我的肩,直直的看着我,“阿兮,你说你要尾随着去,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失笑,挣脱他的钳制,“我知道你家族庞大,定能帮到我,我不能任由赫连墨去,万一他有什么动静可怎么好?有你的人在,一定会护我周全不是?”
姜子期摇头,急急道:“我同你一道去!”
我连忙拒绝,堵住他的嘴:“不,你留着帮我处理宫中事务,你和若素在我才放心去。”
姜子期的眉纠缠在一起,他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道:“我拗不过你,但你一定不能犯险!”
我连忙如啄米般的点头。
回去的路上,若素一直浅笑。她说我同姜子期的样子,倒是像几十年的夫妻吵架一般,越拌越亲近。她倒是头一次调侃我。
回到祈安殿时,恰好薛彩衣侯在殿里,见我回来,忙朝我行了大礼,低呼女帝。
我笑眯眯的扶起她,瞥见桌上的芙蓉糕。
“彩衣十分想念女帝,实在想见一见,又借由这芙蓉糕的名义过来了。”她笑的极甜润,可让我十分难以亲近。
我笑了笑说:“刚在别处吃饱了,正吃不下呢,放着吧。”
彩衣脸色微变,眼神闪烁,只还是笑着对我说:“刚做的呢,还热着,怕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瞧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却急急要我吃这芙蓉糕,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她被我盯着看的发毛,脸撇过去不敢正眼瞧我。
“放着吧,我吃不下。你若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想吃了,再传召你。”
彩衣咬着唇,应下,随后离去。
我唤若素拿了银针,在彩衣带来的芙蓉糕上插了几针,果然,银针泛黑,我一怒之下打翻了所有的芙蓉糕。
好你个赫连墨,竟借着薛彩衣的手想要毒害我,还真是推你的青梅竹没于万劫不复之地。一同连累了薛凡倒好。
。
虽生了大半会儿的气,我仍是太乏了,气着气着便倚着椅子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听闻赫连墨已然出发。
倒是快的。
若素一定是听子期说了,我的心思,一早帮我收拾了东西,还拟了图给我,说是西北人鱼混杂,还是多知道些的好。
我大约收拾好了东西,换了男儿装,正要出宫去。子期准备了马车,便说是他自个要出宫一趟,便把我也带出去。
走时若素再三叮嘱,像极了婆婆。
去往芮水途经周竹,吴安两大封地,若素曾说,这两地皆是楚弋笙还只是楚桀王时,势力最为庞大的地域,后来楚弋笙担心封王势力过大,威胁自己。便三番两次削弱封地兵力,以致导致了安竹之乱。
听闻安竹之乱,是西景国贤者平定,当时的平安帝曾宴请这位贤者至南桀王宫,后被谋杀,终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事。
至于这位贤者姓甚名谁,倒是不知,南桀王宫里未曾有人敢透露半字。
“阿兮,北门到了,这是王宫最后一道城门,出了此门一直往东便是周竹的领地,你万事小心。”
我朝子期笑了笑,欢喜称是。
我与子期同乘的马车突然颠了一下,停住了。子期瞧了我一眼,掀开帘子探出头去。我仔细在马车里听着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