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束砥信快步走在路上，虽然路上一片黑暗，心中却是轻松非常。不同于妹妹们暴动之初就张惶失措从研究所逃离的天井亚雄，布束砥信是在确认妹妹拒绝继续实验并看到屠苏抵达并轰飞大门后才准备离开的。她仔细的清理了属于自己的个人物品，然后对主控电脑植入病毒摧毁软件数据，绕过变压器直接对接高压电流将那个她永远不想再看到的学习装置彻底销毁，而后很从容的从正门离开，甚至还仔细观察了那个身着黑色运动服、配带奇异肩铠的少年一眼。
他正跟身前的女孩子们说着话，笑的很开心的样子。
……Fortunately，终于结束了。
研习生时候就参与了“量产能力者计划”，后来又被特召进入“绝对能力者进化实验”，作为S制药公司“学习装置”监修，毫无所觉的为一个个刚从培养舱中出来的少女输入性格设定与基础知识，而后在这里帮妹妹们调整“不合理”“不需要”“不适合”的情绪设定与知识技能，让她们像个最优秀的士兵一样战斗到死而没有半分顾虑，这就是她的工作。
初期室内实验VeryBoring，只是不断调整妹妹们的战斗本能，工作轻闲而单调，这些孩子真的就跟会说话的动物没有什么不同，每次为不同的妹妹们做调整，但从头到尾的对话都可以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她们自称的“检体编号”不同，她完全没有发现已经有接近一半死在了最底层的特制实验室中。
直到“外部实习”就要开始，那个编号8912的孩子即将开始走向外面世界进行“研修”，为9802以后妹妹们的外部实验做准备。
那短短十多分钟的经历，像刀子一样刻在了布束心里。
在经过自己调整身体后站在桌前，布束很破例的主动跟那个孩子搭了句话，允许她品尝了一杯加了牛奶的红茶、明白什么是“舌间的丝滑柔顺”，从黑暗的地下来到地表，亲眼见到记忆中描述为“温暖、略有些刺眼”的阳光，亲耳听到城市的喧嚣与小鸟的鸣叫，终于闻到添加着“沁人心脾”标签的花香后，那个孩子从此消失不见。
原来不单是她们说着一模一样的话语，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原来之所以得到的那些冰冷一致的回应，不过是自己问着冰冷重复没有改变的问题。
她们因为学习装置苦心维持的冰冷外形被称为“人偶”，那么麻木的跟着主任指挥棒的自己是什么，机器？
与那个向着阳光举起手臂的孩子相较，更没有人味儿的反倒是自己吧……
从那一刻起，布束信砥就没有办法将这些孩子们当作实验动物看待。她的心很慌乱，她想终止这一切，却想不出任何办法。室内实验很快就进行完，而每天十次“外部实习”，时间、地点、战斗场景早在计划之初就已经确定，连天气状况的影响都做了详细分析。
只是没有人或者机器会去考虑实验对象不是小鸡小兔这样的简单问题罢了。
布束信砥感到很荒谬，无论是这天的世界，还是曾经的自己。为什么在这之前就毫无所觉？她只是个中学生，或许还不理解什么是残酷或者残忍，但那些通过计划的大人物、实施实验的成年人呢？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远远看到妹妹们包围了整个街区，远远看到矮胖的主任从楼顶跳下，布束信砥想，这次那颗金牙应该就是主任留下的最完整的身体部分了吧？
走到了第十学区的边界处，已经离研究所很远了。
回到自己临时租住的高层住宅，用热毛巾擦过面庞。
泡上半杯红茶，坐在窗前正好能看到远处在异样光芒中隐隐绰绰露出身形的高楼大厦。
加上半杯牛奶，破例丢块冰糖时，那里又是一道异芒闪现，大片建筑随即倒塌，就像它们本就应该烂成碎块那样的理所当然。
CheersForThis，Misaka8912。
ButYouAreNotHereAnymore。
打开面前的所有窗户，把滚烫的奶茶灌下咽喉，用温热的毛巾捂住面容，听着远处狂暴的冲撞声响，直到一道耀眼的光芒从那边升起，即使眼前遮挡着毛巾能感受到无比的光明。这就是“裁决之剑”么？叫“审判之光”是不是更合适些？ToBeHonest，其实是一个意思吧。
布束找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编辑一封邮件。她是个没有多少力量的高中生，如果说有人能让她脑袋中的知识终止一些错误的话，何乐而不为？
这是一场战争，无关中学生的身份，无关曾经从事的工作。
有些事情，必须阻止，哪怕只是一人独行。
……
埋头屠苏胸前的美琴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屠苏，却发现屠苏嘴角有一丝鲜血溢出。她抬手摸向那里，却又被屠苏半空握住。
“受伤了？”
最后那穿心一剑还是让亚雷斯塔给截断了后力，只是没有感觉到魔法的波动，看来这位理事长在魔法科学研究中进展相当的大啊。屠苏驱走这些心思，偏过头用胳膊沾去血迹，摇头道：“无大碍。你都知道了？”
美琴神色一黯，还是点了头。
屠苏又将美琴揽到怀中：“不要想太多，你只是被那些研究员骗了。”
少女抱的更紧了些：“可我毕竟害死了一万个妹妹。”
抚着少女的头发，屠苏尽力开解道：“别这样说，要这么算起来，我也有责任。”
“无路塞，你有什么责任？都跑到我前面来耍帅了，那边还有五个‘妹妹’在等着讨你的欢心呢，你就对‘哥哥’这个称呼如此在意么？”
听着少女疲惫的“抱怨”，屠苏感觉胸腹内翻江倒海难以归拢的内息也没那么难受：“哪有，死丫头你又乱说，我明明让她们叫我‘姐夫’的。”
“说了再用‘死丫头’这种失礼称呼就电死你，别以为这会儿就能免罚。”嘴上小声叫嚣，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紧紧靠着屠苏的胸膛，他的心跳很乱，美琴知道屠苏的伤势绝不是嘴上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悄悄用他的衣服蹭去泪滴，美琴小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小时候见过你，就是被MAR带去樋口制药检查身体那次，我看到你在楼道口跟一个研究员说话。如果被骗的你要担负害死近万人的罪责，我这个眼睁睁看着你被骗的人，又怎么能逃得掉？所以别再乱想了，这个计划并没有完全终结，那些大人物们或者还没死心，我们得帮他们做些决定。妹妹们往后的生活该怎么过，我们也得帮她们安排。事儿还很多呢，再多放几个假期都忙不完。”
明知道屠苏是在转移自己注意力，美琴还是忍不住舒了口气。事情确实很多，也很难，不过只要是两人合力，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呢？
而且，木头脸跟我的缘分，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定下了啊，我说那天在街边看到的时候觉得那么眼熟呢（美琴大人你真的确定？那当时那雷击之枪是……无路塞，找电是不？）。
霄河站在美琴肩头轻声喵了一声，像是交还了军令一样。
……
木原雄奇已经握碎了手中的高脚酒杯，他半躬着身子两手拄在操作台前死死的盯着屏幕。还在警备队羁押下的小小姐甚至不知道他发起的这起复仇，但是他依然感到受了极大的羞辱，尤其是地面上“NoAccess”的剑痕，仿佛是向他发出无声的嘲笑。
红酒与鲜血的混合液体从木原雄奇手上不断滴下，而他毫无所觉，只是把牙关紧紧咬住，不断发出“等着吧”的诅咒，最终却只能如伤痕累累的野狗般喘着粗气重重坐倒在倚子上。
看来单凭学园都市自己的力量收拾不了你们呢，那么，强者辈出的魔法世界呢？学园都市内的孩子们不知道外界局势的紧张，但他木原雄奇可不是孩子。两个超级大国有意作壁上观，宗教与科学两大势力已经颇有些水火不容，两边都在用心培育这种态势，到达某个临界点后只要一丁点火星说不定就能点爆一场波及全球的战争。木原雄奇想做的，则是把这场战争的核心战场，尽可能的引到屠苏头上。
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木原雄奇咬牙切齿的发下重誓。
他再度来到操作台前，将卫星监视到的战斗视频截取后加上“学园都市超能力者内讧，NO。1、NO。2、NO。4联手却被NO。3、NO。6击败，整个第十学区被毁，伤亡无数”的说明性文字，通过保密线路量子加密后发送到了互联网上。
冲突一时半会儿可能还不会发生，但是只要把NO。3、NO。6——尤其是一向被严格保密而实力超卓的NO。6暴露在魔法侧视线中，矛盾彻底爆发之时，这两人将首当其冲。
……
御坂9982、10031、10032、10777、19090五人挤在小巷子里排排站，正进行着前边战斗停止后到底谁的拳头更大的激烈讨论，五人较为一致的意见是姐姐大人肯定是败了，这是毫无疑问的，即便姐姐大人也能全身放电，拳头尺寸是没有任何变化的；问题是姐夫大人的大拳头到底能不能大过一方通行，妹妹们都没有办法得出结论。
虽然经历了超过9000次死亡，大多数战斗中一方通行连手都没从口袋里掏出来过。血流操纵与神经电流操作时倒是伸出来过手，但是此时的御坂个体大多已经是神智模糊、重伤濒死、乃至已经昏迷的状态，那些迷离扭曲的记忆中很难对一方通行的拳头大小做出准确的评估。
讨论的最后，御坂9982得出了一个很超出原本御坂思维模式的结论：“御坂希望姐夫大人的拳头更大些，御坂9982再也不想重复御坂9812之前的记忆，御坂还有很多想做的事，do，御坂9982无比确定的说，还用握紧拳头的方法加强了语气。”当然，她的语气一如平常。
御坂9982率先离开了巷子，她要去看到笑的一脸灿烂的姐夫大人，还有拦在身前说永远不会再让妹妹们受伤的姐姐大人。
或许御坂们曾把死亡当作是无所谓的事情，只不过从姐夫大人笑着回头、姐姐大人毅然挡在前面的时候开始，御坂们的生命便不再轻如鸿毛。
如果御坂再轻易死去的话，他们会伤心的。
……
知道屠苏也是在逞强，因此美琴看着像是抱着屠苏胳膊撒娇，其实是在扶着屠苏免的跌倒。通过之前跟9982号妹妹交流，屠苏知道还有四个主要的研究所是必须要销毁的，分别是品雨大学DNA功能研究所、水穗机构病理解析研究所、生化医学研究细胞研究所与樋口制药第七研究所。第一个研究所储存着美琴的DNA数据并进行分析研究，后两个正是妹妹们的生产场所，尤其是生化医学研究细胞研究所，那里的地下有一千多台培养槽，樋口制药反而只是试生产场所。
规划好路线后途中还有十余座相关研究机构，这些设施必须全部摧毁，不能给对方任何转移的时间，而且最迅捷凌厉的手段才能有力震慑那些意图加入其中的新研究机构与人员。美琴的DNA信息除了品雨大学有储存外，还上传了书库内库，这需要屠苏与亚雷斯塔沟通。
估计此夜过后还有接近十个机构来不及亲自前去销毁，而大白天搞破坏的话引起的反响会太大，警备队与风纪委员也会出动。好在美琴有了其他主意，她可以借由网络入侵的办法先通过干扰配电毁坏仪器设备、或是用病毒破坏电脑软硬件暂时终止这些机构的研究计划，等到晚上再度出动清除。再说那些大人物如果还没有丧失理智的话，应该会自己动手清理掉这些遗存的地方，省得白白损失资金设备。
两人经过一栋倒塌的大厦时候，看到了学园都市的第1位——或许已经得用过去时态了——一方通行居然还活着。
美琴根本不想见到他，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并不想在自己手上沾上血腥，总是希望能够找到不伤人而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并不代表她不会有憎恶与痛恨。屠苏却往那边迈动了脚步，美琴咬紧了牙关，才扶着屠苏接近那个恶魔。
一方通行的形状凄惨无比。他直接承担了屠苏全力引动、传自剑仙紫胤的绝技“空明幻虚剑”近九成的冲击，有机未元世界被击破后一方通行恢复了神智，却也不能操纵太多的矢量，最终仅是护住了脑袋与心脏这样几个重要脏器。此时他浑身的血肉被大片掀起，胸腹也被剖开，内脏在隔膜内颤动。几乎是没有一处完好肌肤的一方通行，血流出来的倒是极少，蠕动着的内脏暂时还没有压破薄薄一层隔膜掉出来的样子。
美琴掩住自己的口忍着恶心，投去的眼神依然只有憎恶、没有同情。
一方通行口中发出“咔咔”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屠苏不是来听他说话、比如鬼扯些什么虐杀克隆人达成什么伟大的事业从此世界和平自己不用再伤害其他人之类的理由的。他静静看了一方通行的眼睛一会儿，终于在其中找到了因为恐惧生命的失去而闪烁的泪光：“既然在刚才那一击中活了下来，我也不屑于再补上一剑。不要指望我去叫医生，你还可以用能力操作血流流动，还能让内脏停在原地，这样看来坚持到哪个大人物想起你来也是可以的。肢体残破、血流逆转，听说你之前很喜欢这种事情，那么现在也请你好好体会一下肢体分离、血液喷溅、尊严被鞋底践踏、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感受。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写篇读后感啊、濒死体验什么的也不一定。最后，如果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或者指望自己能再如今天一般侥幸。你真的很该死，我也不会失手第二次。”
说罢，屠苏不再理睬一方通行，在美琴的搀扶下离开，根本没看到、也不在意从一方通行眼角掉下的眼泪。
而远远的另一端，受创轻些的垣根帝督用未元物质填充上伤口，挣扎着准备离开，此时的他无比希望有一个同伴能将自己搀起，记忆中平时那些可鄙的、望之生厌的面孔，现在要是能看到哪怕一个该有多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