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帝姬!”松香远远跑来,有些气息不稳,却是一脸喜滋滋的神情,“来了,来了。”
真宁一愣,已然反应过来:“陈舜?”
松香想是一路跑得急,一张脸都是红扑扑的,发鬓也有些散乱:“帝姬猜得没错呢!”说着便要把袖中的信笺递过去。
真宁忙抢过来,玲珑点翠珠耳坠便是一阵脆响,玄淩探了头过来:“皇姐,这是什么?”
真宁饶是爽利,也不免有些发赧,推一推玄淩道:“女孩子说话,你却来凑什么热闹,过去,过去!”玄淩吃了个闭门羹,只好嘟哝一声,便悻悻离了开去。
真宁低低道:“可是表哥让木棉姑姑拿过来的?”
松香笑道:“可不是?帝姬****催了木棉姑姑去朱大人那里探听消息,想必朱大人也是烦得紧。”
真宁咳了一声,正色道:“孤也是给他们创造机会,到头来他们可别费了孤的一番心意。”
松香掌不住扑哧一乐:“帝姬说得倒好听,只怕心里头只念着自己的罢了。”
梁王府,奕渮负手而立,静静站在窗前,眉头却是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江承宇,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奕渮的头号心腹,仍旧坚持道:“皇上一连一个月都不理朝政,王爷形同监国,岐山王庸碌无为,襄城王解禁之日遥遥无期,皇四子生母眼下正蒙圣宠、且手握六宫大权,但来日前途尚不可做定论,且那琳妃的出身算不得十分高贵,皇四子又年幼、能否成大器亦未可知,皇六子的生母乃是摆夷人更不必说,皇九子襁褓小儿,亦是不足为惧……”
奕渮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的这些话,本王已经听了不下百遍!”
江承宇忙道:“王爷,皇上久久不立太子,已惹得群臣非议,王爷雄筹韬略,断断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奕渮转身冷冷迫视着江承宇:“皇上虽是病着,但总有病好那一日,到时候本王大权独揽,岂非步上昔日博陵侯的后尘?”
江承宇嘿然一笑,有狡黠阴森的笑意逸出:“皇上有无病好那一日,决定权在王爷的手上。微臣听闻,皇上八月十五会带舒贵妃去太平行宫的桐花台,桐花台数年未行修缮之事,前几日刚刚修缮完毕,如果桐花台不小心塌了,那皇上该当如何呢?”
奕渮闻言一凛,怒斥道:“糊涂!主持桐花台修缮的是工部郎中陈正则,他是本王保举上去的,桐花台塌了,你让本王如何自处!”
江承宇不以为意,只道:“陈正则是王爷保举的不错,但桐花台塌了,只能是陈正则蓄意,而跟王爷是毫无关系,况且,工部尚书苏遂信一向是支持立四殿下为太子,王爷可趁机一并铲除了苏遂信,于大业更是有利!”
奕渮缓缓摇头:“此举太过凶险,即便皇上被砸到桐花台里头,单单凭他小小的工部郎中,未必能把此事圆的过去,本王任人不察,更是难以取得皇室宗亲的支持与信任,更何况,倘若皇上侥幸逃过一劫,本王的下场,只怕比博陵侯还要惨淡。”
江承宇急道:“王爷,此乃千载难逢的机遇,皇上与舒贵妃出了紫奥城,那么,一切便尽在王爷的掌握中。”江承宇见奕渮毫不动容,心下一狠,咬了牙道,“昭宪太后病重那几日,皇上如何不让王爷侍疾?王爷且不闻昔年宋太祖的金匮之盟?”
奕渮一愣,江承宇的话已经直追耳边:“昭慧太后之死是否与昭宪太后有关,如今虽是传的沸沸扬扬,但皇上迄今都未给出准确的说法,除非,皇上的目的是在用莫须有之事来掩藏真相罢了。”
奕渮微微沉思,觑一眼江承宇道:“本王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你不要辜负了本王的希望。”略略一顿,耳畔却仿佛又响起了朱成璧的话语,是了,她曾经说过,皇上确实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她也说过,她并不知道是谁挑起了皇上对昭宪太后的怀疑。朱成璧素来聪慧异常,难道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的究竟?难不成……奕渮心头突突一跳,不敢再想下去,转眸却见江承宇用探究的目光望向自己,只得皱了眉头道:“金匮之盟之事,只不过是你一己之猜想,左不过离皇上出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且先容本王再想想。”
江承宇应了一声又道:“那王爷先好自思量罢了,只是神机营的朱祈祯,王爷到底作何打算?”
奕渮咦了一声道:“什么打算?”
江承宇望一眼窗棂上的斑驳虎纹,沉声道:“朱祈祯到底也是琳妃的侄子,只怕王爷的动向极可能在她的掌控之中,说到底,如今对王爷的霸业构成最大威胁的便是这位深得皇上信任的琳妃娘娘了。”
奕渮徐徐转身,一点一点摩挲着右手的玉扳指,直到清冷的扳指逐渐变得温润,终究是淡淡道:“无妨,他最大的错处如今捏在本王手里,他若要活下去,便只能效命于本王,本王一早说过,最是容不得细作,若是何人胆敢阳奉阴违,别怪本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江承宇会意一笑:“王爷最是英明,微臣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城南朱府,大片大片的梨树蓊蓊郁郁,正是一年之中最枝繁叶茂的季节,整个后庭都似盛满了梨树特有的清新之气,于月色中自有一种旷远的感觉,仿佛置身在无边无尽的梨原,尽目所望,一切尘世纷扰都被阻隔开去。
朱祈祯与孙传宗二人静静伫立,只捧了梨花白在手,似在悠然品味,旁边的梨树上,挂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酒壶,遍身油青,状如砂梨,折射了淡淡的月华流转,更是添了几许意境。
孙传宗摘了一片树叶在手,悠悠道:“近日梁王时常召集一些幕僚于府中议事,却甚少传了你我过去。”
朱祈祯淡淡道:“那又如何?不过是盛世用文臣,乱世起武臣罢了。”
孙传宗微微摇头,倒了一杯梨花白,清凉的色泽倒影出繁星如明亮碎钻,映着两人的面庞沉静如水:“太后新近薨逝,夏氏前途尽丧,现在正是非常之时,梁王又身担监国之责,只是自从博陵侯一事后,皇上对手握重权之臣无比忌惮,却格外放心自己的弟弟,倒叫我想起那位宋祖了。”
朱祈祯一仰头,那芬芳馥郁的酒液灵巧地流下,在舌尖上打个转儿,转而不见:“虽然坊间多有议论,你万万不要捕风捉影。”
孙传宗轻轻一哂:“我明白,左不过是担心你罢了,梁王长此监国下去,不管将来皇上立了谁为太子,彼此都会是互相忌惮,眼下,最得皇上恩宠的虽是舒贵妃,但琳妃才是权倾六宫,若是四殿下立了太子,你道琳妃与梁王不会有争权夺利那一日?到时候,你作为琳妃的侄子,又是梁王的心腹之臣,该当如何抉择?”
朱祈祯赞许地看孙传宗一眼:“当年逼着你看《孙子兵法》,果真是没白费我这番功夫。”语毕又道,“掎角之势,此消彼长,你我只需看准时势便可,那位慎行司郎中万默奇倒是老奸巨猾,我也跟你说过,自从那日之后,他便再也没把万明昱带去慎行司。眼下局势尚不明朗,你我二人,只消把心思用在神机营和骁骑营罢了。”
孙传宗微微颔首,想一想又低低道:“听闻一个月后,皇上会带舒贵妃去太平行宫的桐花台。”
朱祈祯一拍孙传宗的肩膀,注视着他漆黑如墨的瞳仁,忽而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咱们的心思,只能在神机营与骁骑营,这个时候,无需出头,皇上去太平行宫,你我都不用跟了过去,若是躲不过,便好好学着司马懿如何装病吧。”
叠叠梨树后,似有人影一闪而过,朱祈祯警觉道:“何人?给我出来!”
那人影一滞,却是邱艺澄翩翩然转出,笑着屈膝道:“妾身做了些糕点,夫君与孙大人可要尝一尝?”
孙传宗一乐:“嫂子倒是客气,自家人而已,唤我传宗便可。”
数日后,因着皇上的身子好了不少,又逢了宜妃四十岁的生辰,便在披香殿设下家宴,除了后宫的嫔妃,也邀请了一些皇室亲眷,如今甚得弈澹信任的梁王自然也携了正妃徐氏、侧妃吕氏出席。苏贵嫔身子不好,自然是不来的,杜容华素来不喜歌舞,便也留在了长杨宫陪伴苏贵嫔。
酒过三巡,朱成璧由了竹息扶着去偏殿换衣服,向侯在那里的竹语笑道:“虽是季夏已过,却依然是有些闷热。”
竹语笑道:“娘娘若觉得热,去殿外走走也好,花房里培育出来的七月匙瓣菊倒开得正艳呢。”
外面果然比殿里空气通透些,朱成璧见四下无人,转首对竹息笑道:“难怪杜容华向来不喜歌舞,在殿里闷闷坐着要看那么久,确实烦心。”
竹息按一按发鬓的绢花,莞尔一笑:“皇上现在倒也不大喜欢了,今日只叫那位尚仪局的司乐傅宛汀远远奏些曲子,倒也雅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