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旗鼓张扬,军中来报,藏质带兵已临近大江沿岸,刘骏早早又传来秦淮,这次,只有秦淮一人。
秦淮小心翼翼的走到刘骏身边,他此时正盯着羊皮图纸望着出神,他眼里摇曳着不定的情绪,她细细看了他一眼,竟读到了些许微弱的畏怯,他自小出入沙场,虽然称不上是身经百战,但歹说也是驰骋沙场多年,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怎么?”刘骏蹙起眉,神情不是很舒服。秦淮忙移开眼,恭敬地说道:“不知圣上唤小的过来何事?“刘骏上下打量了秦淮一下,然后有些空洞的回到图纸上,开口道:“他若是主攻西垒,就由柳元景率兵由临江东岸防守,王玄谟留守东垒,可他要是不主攻……”他声音低沉而轻散,像是喃喃自语。
他定然是主攻东西垒,秦淮心里念叨,只不过,“圣上,小的虽不怎么精通战事谋略,但是小的想斗胆提点圣上一句。”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在此时的刘骏看来倒是有几分诚恳的样子,这个小子虽然单薄却有一股强劲的顽力,这点和楚江倒是有些相似,想到楚江,他有些浑浊的眼神渐渐放晴,胸口仿佛尚有她的余香未散,“但讲无妨。”口吻一下子变了。
余光瞥见他眼里有柔光,秦淮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咽了口唾沫,不紧不慢地问道:“藏质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圣上可知?”刘骏瞳孔敏感的缩进,尖锐的目光仿佛能把羊皮图纸看穿,他了然道:“擒拿朕,亦或是杀了朕。”
“所以,既然鲁爽已死,藏质此行定然是打算一击制胜,想必圣上也知道以他狂傲之心,绝不会附于刘义宣之下,所以小的以为,江陵一处先放,沈大人那面不必担心,而梁山洲有柳将军和王大人东西相应,石头城又有圣上的禁军三千,不出意外的话,圣上只需稳住形势,守住石头城,藏质不可能攻破。”秦淮将不可能三字讲得十分清晰,她挑眉看向刘骏,这样的分析直击刘骏心中的那块漏洞,他虽坦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但是秦淮还是敢笃定,他眼里的疑虑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戾气,就光凭他这个眼神,这一仗怎会不赢?!
“没想到,六皇弟也会有举荐对人的一日。”刘骏卷起羊皮图纸,说的有些不屑,甚至是嗤之以鼻。不过秦淮根本不在意,反倒是有些献媚的笑了笑,那条伤口一半掉落结痂的已有了些深棕色疤痕,不知不觉将这笑拉扯得又深又长,颖脱着那张俊俏的脸,阴恻而鬼魅。
石头城外
大江东西垒隐约可见飘扬着南宋旗帜的军队,石头城是最坚固的石头堡垒,也是整个梁山洲的至高点,可以遥望大江及四周的动向。“梁山洲是沙洲,四周没有丛山环绕,即不利于夏季作战,又不利于防守,所以既要速战速决,又要时刻获得先机。因此,圣上与其等藏质前来先后攻打东西垒,何不唱一出空城计?”秦淮望着滔滔江水,正午未到,艳阳就逼得她冒起汗来,她此时正恭敬地把心中预谋已久的对策说了出来。
刘骏稳坐在黑鬃马上望着江水,不语且神色凝重,这个狂傲的男人又一次忽略掉了她的建议,秦淮胸口憋着一口气,闷得要命,偏偏此时流淌的汗水擦过伤口时,微微的刺痛感就像蚁虫叮咬着自己的脸般难受,要不是奈何身后几千禁军,她现在就想驽起马蹄将刘骏从这沙土坡上连人带马踹下去!
“呜——”军哨突然响起,禁军开始蠢蠢欲动,因为不远处的东垒开始受到了藏质的全面进攻,那里是王玄谟防守。一个探子急忙跑来,“起禀圣上,藏质带兵三万,两万直击东垒,一万正绕过梁山洲,从后路掐断西垒与东垒的连通。”众人不禁唏嘘声一片,敌众我寡,这边东西垒就算加上禁军也不足两万,更何况万一藏质用声东击西,是为了将柳元景引到东垒,然后攻陷西垒!那该如何?秦淮一时没了头绪,她确实没考虑到敌众我寡这一点。
“圣上,您与柳将军此时切不可轻举妄动,藏质分兵而行,敌众我寡,只能智取。”清脆而温淡的声音穿过秦淮的身后,未等秦淮转身,刘骏便将马头掉转,盯着身后的高雅男子眼神交汇了一会儿,高雅男子继续说:“就如刚才秦谋士所说的,唱空城计。只不过这空城计唱不唱得出,全然要看王大人能否守得住东垒了。”他清淡的口吻就如穿堂风,徘徊在秦淮身边吹走了一声炎热,他每时每刻都能这么淡定从容的解决这些棘手的事,本以为他只能做做侍郎一等的文职,没想到他指点战事策略还能如此有模有样,这个人不是诸渊会是谁?
“速战速决与获先机,都是需要一个字,等。这才是战场。”刘骏将马头调回,与秦淮并列,他喃喃的低语是在对自己说么?她迅速的扫了一眼刘骏轮廓鲜明的侧脸,不舒服的抓了抓伤口,拉紧缰绳让马向后退了几步,这时发现诸渊正立在一边,他投以清冷的目光落到秦淮的身上,秦淮心一寒,再看向他时,他目光又变得苍软而淡然了,他们尴尬的相视一眼,她看得出他闲淡高雅轮廓下的心不在焉,他也读得出她面具下的无力。而两个人则是相似的心照不宣。
大约不到两个时辰,东垒似乎有被攻破之势,西垒那里,柳元景则是闻风不动,死守阵地,一旦藏质攻破东垒,他就会利用东垒对峙西垒,剩余兵力直接掉发进攻石头城,这个时候空城计就算使上了,也只不过是一记败笔。“圣上以为当下该如何?”秦淮终于忍不住发问。刘骏来回扫视了东西垒的处境,江水在中间翻滚,或惊涛骇浪,或浪花蜷循,他拂袖招戴法兴上前,弯身吩咐了几句,在戴法兴不动声色的退走后,他终于开口,“禁军一千留守石头城,其余的人随朕支援西垒。”
秦淮眼皮一跳,他说什么?支援西垒?现在就要攻破的不是东垒么?他怎么反倒去支援还有余力的西垒?而且东西垒的路不是被藏质的一万士兵拦腰截断了麽!贸贸然带着两千禁军前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他是疯了还是什么!“圣上!”秦淮不解的盯着刘骏,四周的禁军也皆是一片漠然。除了一个人,诸渊。他没有反对刘骏的军令,秦淮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可能,声东击西。刘骏回头看了一眼秦淮,他眼里突然有了从未有过的好奇之色,嘴角边是狂野的笑,话语却是冷彻心扉。“知道朕现在在想什么么?朕在想,你只不过是一个拼命想要谄媚巴结朕的脏狗罢了,所以你留下来。”
就如一桶冰水狠狠泼在她脸上,她脑中短暂空白了一会儿,也忘了自己那一瞬是什么样的神情,她就记得,她恭敬地应了他的话,然后翻身下马,背依旧是挺直的,只是没有了那种坚毅的感觉,与诸渊擦身而过时,她不敢去看他的脸,只是余光中瞥见,他俊秀的脸光彩全无,惨白一片。
还以为更接近了一步,却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他现在,可能是要她死。他原来,就是这么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