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了黄河,就到了颍州。几人换上了宋人的衣饰,秦淮替拓跋濬梳了南宋的发式,他生得一副好皮囊,摇身一变之后,便有种说不出的贵气,样貌上看起来更成熟了。他本是一个天生喜洁净之人,如此一来,骨子里的高贵更是凸显。秦淮只能说,这人比较适合出生在江南。
一路颠簸,赶在前头的秦淮时常会落在队伍后头,她这几日都没法安心睡下,眼看新亭就快要到了,她怕自己一冲动,沉不下气就去当刺客,明明越是接近新亭就越是要防范,万一被人认出,自己就是逃犯,定会死在刘骏之前,所以,她必须活下来,并且得想办法就此留下来报仇。而且,现在还要瞒天过海。
她的不安,最先是高允发现的。高允是明眼人,又已是一把岁数的过来人,他沉思了一会,就开口询问道:“秦侍卫,故乡是否有你不想见之人呐?”他这话直抵秦淮不安的内心,她震惊了。高允也有些吃惊,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秦淮有了发自肺腑的表情。“不是,大人您想太多了。”秦淮随便搪塞了一句,心里闷闷地,千万不可以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便转身就走,却不巧撞见李欣和拓跋濬二人有说有笑的正下楼,亲密无间。秦淮有些微愣,心中不悦跃然眉间,深锁眉头,向高允推托一句,便出门而去。
他们所处之地是北兖州,还有两日路程便可到新亭。秦淮一时冲动赶了好几里路,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自然也不知晓如何回去了。这下,她冲动行事可能会坏了自己的计划。
她呆在拓跋濬身边半年之久,他是怎样的人自己却仍未看清,他到底真的信不信她,她也未看出,明明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他的城府却深得量谁也无法看个究竟。还有那个李欣,人好像挺活泼,挺温切的,可是那女子即使没比自己大多少可明明看起来已为人妇,为什么会同意要同年纪尚轻的拓跋濬在一起,她有没有目的?她想图什么?
不知不觉,秦淮所到之处,已是热闹的市集了,她下马,牵着走在街道中,这里的百姓虽不是很多,但个个看起来都那么面善,是因为自己终于回到了江南,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了么?秦淮心里莫名的舒畅了许多,眼中的冰霜缓缓释融,是啊,即使恨,也只是恨刘骏一人,二哥曾说过要带她来南兖州游山玩水,去山阴,去广陵,去会稽,那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想起刘迪之,秦淮嘴角扯了扯,眼里柔光四溢。
“驾。”响亮的驽马声惊动了四周百姓,秦淮疑惑地转过头去,不远处,正缓缓行来一支军队,飘着黑色的龙旗。秦淮心中一紧,是他的旗。驽马驶来的似是一个探兵,看起来似乎南宋真的有仗要打。秦淮蹙起眉,牵马走到一边,为首之人二十五六,虽长得英俊不凡,却是一脸深沉,给人一股莫名庄严之气,眉间深锁着,自成一派大将风范。秦淮却是脸色一白,……萧道成。不是吧。
在秦淮四周的人都将目光移向了萧道成身后的男子身上,姑娘们都是羞着脸盯着那男子看了又看。
秦淮投以疑惑的眼神,定睛扫了一眼那人,举手投足间高贵而优雅,他的容貌秀比青山,俊若惊鸿,眼中乾坤分明,白虹贯日,眸子如墨般乌黑,整个人就像从画中走出,飘渺似仙。这般年纪轻轻又是美男子怪不得会吸引了那么多人的视线。不过,他眉宇间描画着一抹熟悉的淡定,他脸上也有淡淡却熟悉的笑,宛若一树梨花开,雪香几处。
他……他……秦淮心里有些慌乱,再瞥了一眼萧道成,他是小渊。
秦淮忙转身,背对他们,是诸渊,是小渊啊……眼眶突然不听使唤的湿了起来,近三年没有见面,自己都快认不出他了,小渊他也参军了么,他还好么……纵然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是她已不是刘湉之,她是秦淮,湉儿早在半年前死了,她怎么能贸贸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呢,再说了,萧道成曾说过,身份有异,诸渊他已成婚了,她怎么能再去缠着他呢,即使他们曾是最好的朋友,就连二哥都会嫉妒的好朋友,即使那句‘永不会丢下湉儿不管’仿佛就在耳边。她一抹衣袖,擦去两行泪。
无论如何,莫让他们发现自己,秦淮侧着身牵起马便掉头就走。可是一想到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只好拉住了身边的一位姑娘,“姑娘,在下想请问一下,这里以外十几里路有没有客栈?”那少女瞅着秦淮,愣是没反应过来,“姑娘?”秦淮只好耐心地再叫了一声,谁知道她竟羞得说不出一句话。她无语的抚着额头再问了一位老人家,结果,她听不见,她又不能大声囔囔,现在她是尽量不要惹人注意,额,突然觉得北方姑娘有多美好,秦淮无可奈何的吐了口气。
“这位公子,往北十里,就有一家挺大的客栈。”醇厚的声音传来,秦淮一愣,抬眼一看,是一个衣着戎装的宋兵。“多谢这位大哥。”秦淮淡淡一笑,一抱拳,忙想转身离开。“哎哟哟。”不知从哪里来的怪笑声,四周突然静了下来。秦淮眼角不安的抽了起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声音淡淡飘来,带着如此熟悉的口吻,秦淮抬眼,整个人就定住了。他就骑着马,立在自己前方。什么时候赶过来的?他不会认出她吧?想到这,秦淮低下头,行礼道:“这位军爷,没什么事,刚才并不是……”“我没有问你话。”他淡淡且低沉的声线却干脆生狠得打断了秦淮,秦淮浑身一颤,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那个好心的宋兵忙跪地,“大人,小的无意破军规,请大人处罚。”秦淮一看不对劲,忙上前一步,反正他是没有认出自己,自己还自作多情什么,“军爷,我想请问,你问的事是指哪件?”
诸渊挑眉,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眼里不容拒绝的淡然突然好像被扯动了一般,“你的意思?”他突然来了兴致。秦淮眼里却暗下一层,轻浮的勾起唇角,脸上没有笑意,“没什么意思,我知军有军规,只是这个小哥帮了我的忙,还请将军轻罚。”“好大的口气。”诸渊冷哼一声,秦淮苦笑。
他将马掉头,转身时,特意再细细打量了一眼秦淮,秦淮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他眼里突然有了笑意,对那个宋兵说:“没事,继续赶路。”宋兵一脸感激的看着诸渊,他微笑不语。秦淮意外的有些诧异,她怎么忘了,小渊自小便是很容易宽恕别人的人呢。
军队离开后,秦淮终于撒了口气,骑上马,往回赶。她不再是那个湉儿了,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回头了,认不出最好,永远都不要认出自己,永远都这样吧,因为她不再天真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