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再也没说什么,方石心头微微酸楚,一个离异的女人,与追求她的男人单独见面,却不能在一起,甚至彼此不曾倾诉衷肠,而是谈交易,一个给钱,一个给权,这里面还有爱吗?他们如果结婚了,会是怎样的情况?她不再是权势家族的前儿媳妇,生意上还有人给面子吗?这么多年积累了人脉,该没多大影响吧?
会不会被省长家打击报复?大客户一一丧失?方石想,那家人不至于如此霸道决绝吧?即便这样,她这几年豪礼送出,也该有人暗中帮忙?不得而知,权力金钱都不是我这样的人理解透,看透。男的呢,娶得美人归,该过幸福的生活,可是他的事业开始止步不前,平步青云春风得意不再,能够幸福吗?会不会也被打击报复锒铛入狱?
官做大了,多少都会有问题,不跟你玩政治,光经济问题就会把人整死。他得到美人,失去江山,习惯权力的人,会愿意吗?中国就是缺少大魄力的人,他可以不结婚,但未必为了爱情抛弃前程。说不定爱情到了现在早变质了,彼此互相利用,爱情只剩一点感伤,只剩见面时的一声叹息。方石想起苏,再见不如不见。
所以,来的时候伤感,去的时候更伤感,方石想着,隔着后视镜看董事长。她疲惫地坐在那里,酒意上涌,似睡非睡,看不出是否多了伤感。他有些同情董事长来,当年她嫁入豪门,有否意料今天的境况?每个嫁入豪门的女人,都有烦恼。她即便意识到,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方石默默地想着,怜悯,怒其不争,幸灾乐祸,在情绪里酝酿,一路都有意无意地在后视镜里看她,后来见她睡了,她靠在车座上睡了,出奇地安静,平静,脸上的低落已经消失。
方石把车速降到最低,平稳地开着。车像是一叶小舟,在泛着丝丝涟漪的湖泊上漂动。睡吧,醒来了又是小家碧玉,是平淡自然的董事长,与世无争,沉醉在自己营造的禅意里。他眼睛涩涩的,饱含了泪水,待发觉眼睛湿润,他为此感到羞愧,为什么想哭,这与你有关吗?人家自找的,她是自由的,完全可以抛开,过想过的生活。
是自由的。他的眼泪却滚出眼眶,有挽救她的冲动,哪怕送她去寺庙,出家做尼姑,成为真的素食主义者。只是,仅是想想,我不过是一个司机,开着车,送她回到该回的地方,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奢华的家里,这家代表着她曾经的风光,代表着眼前的落寞。方石像是一个思想家,漫无边际地做着想象。路两旁的霓虹灯闪烁着,夜渐渐深了。
方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路痴,但像本能一样,他竟然在二沙岛纵横交错的路况中开车到宏城花园,保安估计认识车牌,直接放行。宏城花园安静、幽暗,有说不出的神秘感。人轻车熟路,找到董事长的院子,当车子靠近院门时,铁艺大门缓缓开启,欢迎主人的归来。进了院子,方石看向后视镜,董事长还在睡着,平静地呼吸。
等了好一会,方石不知道该不该喊醒她,喊与不喊,很简单的事情,竟是很难决断。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果断的人。车灯熄灭,车里一下子黑漆漆的,两人彻底淹没进夜色,只能听到她轻微的鼻息。方石开了车门,下车。站直腰板,向四下看。昨晚太匆忙,来不及审视院落。此时,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
栏杆式的院墙爬满藤本植物。藤本开了白色的小花,散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方石凑近,辨识着,像是野木槿,四瓣的白色小花,故乡的乡野间,经常能够遇到这种长了尖刺的攀附植物,它在这个季节就是开这种白花。随想起,董事长和他是老乡,难不成这些木槿从家乡移植过来?
这种植物很容易成活,剪枝插在地上,若干年后就会攀爬一地。他凑近,嗅花香,有点沉醉,想起故乡,想起人与事,想起景和物,屋前的无名河,屋后的没姓山。白天,父亲还来电话,让他买金饰品,送予那个已经抛弃他的女人,在他们眼里,苏早是儿媳妇,地位比儿子还要重要。她是不是幸福,是不是住在像此处的别墅里,孤独并快乐着?方石一时想打电话,告诉她这里有故乡的木槿花,已长成篱笆。
故乡的人喜欢木槿,就是因为它有刺,常青,长得快,攀附在院墙上,构成天然的篱笆,防贼。眼前,木槿成荫,天然屏障,可是防贼?这高档的小区,应该配备专业保安和贴心的管家吧?外人想混进来都不容易,没有身份与地位,没门?这篱笆只不过圈定出自家,分开彼和此。还有,花绽放,洁白似雪,素雅美丽。
他看着木槿,好一会才从故乡景事里挣扎起来。有蛐蛐鸣叫,就如故乡的乡野一样,这城,这富人区,透着乡野的生机,只是听着,倍感寂寥。人扭头,看向车,她还在里面睡着,深深地睡着。想起来,他忙上车将空调调小些,借着城市夜色的微光,看到她赤着臂膀,人很想脱件衣服帮她盖上,但仅穿一件衬衣,没办法。
该不该喊醒她?他忽然发觉自己很无能,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处理不了。神啊,我怎么这样笨拙呢?他站在车前,黑色的奥迪散着幽光,它豪华高雅,却对他爱莫能助。董事长,董事长,他默念着,却不能上前喊醒她。内心纠结着,如果这是一个面试题,我该怎么答?辩证地思考问题,他想起哲学,想起高中那些知识。
喊醒她,会不会打扰她?她喝了酒,小憩可以醒酒,最主要,她在梦里忘记许多,而不会落寞伤感。不喊醒她,那我要等到什么时间?一夜都不醒,那岂不是等一夜?方石傻乎乎的,不喊醒她,我辛苦,喊醒她,她会辛苦,怎么没有两全的事情?也真是,她怎么一个人住这里,要是有亲人保姆什么,我就可以背她进房间。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在这个城市是多么奢侈的事情。方石想起自己的住处,二十方不到。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时,他望向她,有了嫉恨,她不过是嫁了一个好老公,却有了不同的命运。是啊,好老公,虽然被抛弃了,他忽然想笑,醉酒后不屑一顾的那种冷笑,带着阶级仇恨的幸灾乐祸。苏,你现在得意,能笑到最后?
他想着苏,恨意让心纠结,脸变得邪恶,苏的结局能好到哪里去?我爱的女人也要向眼前的人活在寂寞里?甚至还不如。方石揪心,几乎要爆发出来,很想找个角落抽泣。方石离开车,重新走到篱笆面前,手摸向木槿,素雅的花在手旁绽放,刺却刺进他的手心。疼,非常疼,他拿起手掌,凑到嘴边吮吸,腥甜的血在嘴里淡化。
人渐渐冷静下来,夜又开始安静,花又有了芬芳,他可以听到蛐蛐的叫声,一切变得美好。我怎么这样小家气,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掐下一朵花,凑近鼻子。有一天,我有这样的别墅,我也将在院子周围种上野木槿,不为其它,只因故乡有这种植物。他回看一眼奥迪车,她在里面睡得如此甜美,似乎轻微的鼻息已经融入夜色。
一股默契在夜色和她之间,方石嗅鼻,董事长那恬美的面容就在眼前,她姐姐般,对我是那么柔和,虽然才几天,却像认识很久。仅仅是因为是故乡人?不仅在此,而是气场,一见面就喜欢这个漂亮的姐姐,看着很是顺眼,而她是不是对我也有如此的亲近感?这样的老板,我就是牺牲一点算什么,哪怕守候一夜,守候她是我的荣幸。
如此,方石心安理得地看向四周,另一侧有秋千架,就走过去。坐下来,轻轻地晃荡,就这样坐到天亮?他内心涌动说不出来的情愫,有兴奋,有盼望,也有想看看的意思。时间在流逝,他一点困意也没有,如果她醒来,看到我在秋千架睡着,该怎样想我这个傻乎乎的男人?
方石想象她会惊讶地不知该责怪或是心疼。想着,他会心地笑了,敏感的家伙。人仰头看天空,亚运会将近,污染大的企业停产减排,所以天空明净许多,竟依稀可辨地看到疏朗的星星。他来了灵感,三只鸟在城市里从没看到星星,现在看到了,还以为是一颗颗钻石,就往高处飞啊飞,想抓到闪光的,最后消失在空中。
鸟都喜欢闪光的东西,他武断地想着。只是感觉存在硬伤,这三只鸟来自乡下,该认识星星啊。他试着完善想法,这时听到电话铃声,一看竟看到董事长已出了车门,在往四下看,手机在她手里响。方石连忙迎过去,铃声是他手机铃声,他记起放在驾驶位旁的卡槽里。
文墨染看到我,没说啥就把电话递给他。方石看了,是小丫。坏事精,打什么电话啊。
他接了电话。"什么事?"
"你怎么还不回来?"小丫焦急地问道。
"我有事啊。"方石压低声音。
"这样啊,那你忙吧。"她不无遗憾。
方石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对不起,扰了你休息。"他歉意地冲文墨染笑笑。
"抱歉的是我,不小心睡着了,耽搁你回去。女朋友催你回去了?"
"不是女朋友,二手房东,催要房租。"方石信口开河,半真半假地说。
"嗯,你赶紧回去吧,开我的车回去,明天下午两点来接我。"她柔和地说道。
"不方便的,我住的小区治安没那么好,没地下停车场,不安全。"方石想起小区的环境。
"这样啊,那你出去打的,到时找张美丽报销。"
"好的。那不打扰您了,请早点休息。"方石点点头。
他走出院门,那铁艺大门缓缓合闭。
"注意安全。"她隔着门叮嘱。
"不会有事的。您早点休息。"方石招手告别,心里纳闷,那是什么智能系统,怎么人从里面出来门会自动开,一出门又自动关?不会像商场里的自动门吧。他胡乱思考着,感谢小丫,她的来电帮他解围,但心间没多开心,有遗憾,回取一定骂你,乱给电话。
看了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小丫捣鼓什么啊,这么晚不睡,给我电话。方石走出小区很远,路上一个人影都没见,好久也没看到出租车。他忽想起把礼物拉在车上,呆滞好一会,肉疼不已。算了,算了,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贪那个便宜干啥,方石,你不是这么世俗吧,你要不为物喜,不为物伤,你可是艺术家啊。
他边走边拦的士。艺术家?我算吗?我不是做司机做得挺好的?还做出牵扯来,贪图着别人送的礼物呢。方石顿时自嘲不已,我的本性怎么这样低俗啊。他轻轻地打了自己一耳光,耳光的声音在夜里清脆。的士还没来,连小车也很少看到。这二沙岛,马路宽敞,绿树成荫,是为有钱人准备的,有钱人都有车,的士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