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得眼泪都快要挣下来了,一个声音穿透他的耳背。
“鹰子,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那声音悲伤又苦涩。
程戎皓的心像被注入了一阵阵麻药,木木的,胀胀的,似乎是没有知觉,却又时不时觉得被一根根尖刺刺着钻心地疼。
“鹰子,我都来了,你就见见哥吧!”从大门那传来的声音几乎是哀求的,程戎皓心一阵阵痛楚,他想到还有哨兵和监控,还是带他进来吧。
程戎皓克制住自己的心绪,他跟哨兵解释了这是他家人,继而面无表情地走到那人跟前,淡淡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程戎皓觉得一场噩梦即将来临。
医院里。
蓝小蝶已经请好了假来医院陪母亲三天了,母亲的手术费凑够了,手术马上就要开始。
今天蓝小蝶父亲刚好去参加弟弟高二的家长会,这次家长会是每位家长必到的,父亲不得不去。所以母亲手术的时候,蓝小蝶只能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了。
蓝小蝶心里是恐惧的,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看着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她的心像掉进了无底的深渊。她知道手术的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但母亲这次骨折得很严重,情况也很复杂,蓝小蝶的心开始急促地跳起来,她的心在深不可测的地底仿佛呼吸不到氧气了,只能粗烈地喘着气。
母亲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四十分钟了,蓝小蝶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家属等候区的椅子上,面色蜡黄,她此时太无助了,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
母亲怎么样了?母亲那么瘦弱,如果麻药效果不好,母亲忍受不了那种疼痛怎么办?如果医生失手了怎么办?……蓝小蝶开始胡思乱想,她不知道部队发生的一切事,断了联系已是家常便饭了,但此时此地的她,真的深深地埋怨起远方的兵哥哥来,她无助又痛苦。
消失好几天了,这时你若能陪伴我身边该多好,她想。
而此时,程戎皓的苦懑与悲切也是她所不知道的。
哥哥程戎生一来部队就给他出了各种洋相,找了各种麻烦。
程戎皓刚领他进了招待室,他就不分场合地开始抽烟,开始跟程戎皓诉苦。
“鹰子打根烟!”程戎皓觉得眼前的这个他所谓的哥哥仿佛觉得接待室就是他自己的家。他脱下鞋,吸着眼,一股刺脑的脚臭味混着烟味氤氲开来,甚至在门口都能闻到。
“我给你脸才让你抽烟,你还要脸吗?来部队还这么张狂,这是部队,不是你家!”程戎皓情绪异常激动,他脖子上和额头的青筋蹦起,面红似火,怒目凝着半躺在椅子上的程戎生。
“我是你哥!鹰子,你再怎么恨我,都改变不了我是你哥这个事实。”程戎生吐着烟圈,满脸得意地朝着程戎皓。
程戎皓欲哭无泪,“呵呵,我哥,一个只会吃喝玩乐,打伤自己亲生父亲,打残自己妹妹的无赖??!”程戎皓朝他吼着,他是压低了嗓音地吼去,在部队那么多双眼睛,他不愿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耻辱。
“咱爸,一辈子一个无用之人,我不动手,其他人也会搞垮他。他的伤多半是在外面喝酒被别人打的。”程戎生满不在意地说。
“你是个禽兽还要拿块遮羞布挡着是吧?那小茹呢,她不是被你打得脑震荡,智力不健全,现在都要念大学了。”程戎皓越讲越愤怒,“穿上你的臭鞋,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他把鞋扔给那个穿着稀拉,酒气烟味满身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此时,他觉得自己那根情感的弦几近要崩溃。
“哦,我刚来就赶我走啦!你们领导还没接待我呢。我才不走,我饭还没吃!”那个男人愤愤不平地回应。
“你还要不要脸!”看到面前这张可恶的嘴脸,想到他以前犯下的种种罪孽,程戎皓心如刀绞。他扬起重重的拳头,真想一拳砸到他脸上。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指导员进来了。刚进来看到烟熏缭绕,臭气满屋的场景,指导员也呆了。但他是个聪明人,始终是面带微笑。
“程戎皓,这位是?给介绍一下。”看到有领导进来了。程戎生立马把鞋套起来。“哎,首长你好,我是程戎皓的哥哥,这次是专门来看他的。”说完他赶忙掐掉烟头,向指导员伸出手去。”
“哦,您好,您好”,指导员跟他握了手,接着用责罚地语气说:“程戎皓,你哥哥特意来看你,你也不倒点茶,待会回去路上多冷啊。”
程戎皓听明白了指导员的心思,他是万万不想部队战友和领导见到他的家人竟是这副模样的。但此时很显然,指导员也是看不惯眼前他的这个哥哥,这可是在部队啊!换成谁能看得惯呢!程戎皓心想,内心涌出一阵羞耻与悲凉。
指导员离开之后,程戎生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给我上茶暖暖胃,就是想让我早点走,以为我不知道!?”
“快滚,别在这丢人现眼。否则我打死你。”程戎皓再也不想看到他,他觉得自己快忍受不住了。他一把拎起他皱巴巴的黑皮衣脖领,把他往外拽。
“好,我走也行,你得给我些钱,我一分钱都没了。你给我钱我好坐车去福州。咱大舅在哪儿呢,我好去投靠他。”程戎生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程戎皓听到这番话,简直彻底崩溃。这些年来,眼前的这个所谓的哥哥从来都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家里的钱都被他炸干了,甚至爷爷当年抗美援朝的荣誉勋章都被他偷偷卖掉了,她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现在却跑到部队跟我要钱?!
程戎皓越想越觉得悲切,他扬起拳头,“嘭”地一声,他重重的一拳落在了面前男人的右脸上,
“要钱我一分没有!”程戎皓眼泪挣落了出来。
可忽然,程戎生噗通一下跪到地上,他扯着程戎皓的裤腿,哀求道:“鹰子,你就给点钱给你哥吧,帮帮你哥吧!否则我只能当小偷了。我来这儿的车票钱还是偷来的呢,你难道再要逼着我做小偷?”说着,他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流下来。
“真是个无赖,演了二十多年的戏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公安局去?”程戎皓拭去泪珠,强忍着内心的悲愤,冷笑了几声。
“鹰子啊,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你难道眼睁睁看哥当小偷被抓,然后还影响你在部队发展呢?!”
“世界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程戎皓真是一秒都不想多看到他。他怂开他抓住裤脚的手,跑回班里取出刚发不久的五百块钱津贴,把钱摔到程戎生跟前。
“拿着钱赶紧走!”
“就这么点!”程戎生抓着钱失望地喊到。
“只有这么多,你不要就算了。要么一分别要走人,要么就拿着钱立即消失”,“走啊!!”程戎皓扯着嘶哑的嗓音向哥哥喊到,他的声音不大,但那沙哑中透出的沧桑早已穿破了云层,直冲云霄。
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人拿着钱,卷起随身带的破皮包一溜烟地下了楼,消失在程戎皓眼前。
十月里阳光不再那么凶狠了,它散发出温润的金黄色的光,透过三楼走廊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但他觉得却是那般蚀骨,那般凄凉。
程戎皓站了好久才回到班里,他想了好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班长姜攀看他神情落寞,便问他:“戎皓你咋了?女朋友来了还不开心啊?!
程戎皓强挤出一丝笑意,“姜班你啥时候变得跟宋大容一样了,是我一个朋友。”说着,脸色又暗沉下来。
“噢,朋友来看你,你就这么不爽,重色轻友的家伙!”姜班长看他不开心,故意想逗逗他。
“姜班,你再这样,小心我把你跟你高中女同学打电话的事告诉你女朋友。”程戎皓被姜班这么一搅和,心里反而舒坦了许多。
“你小子几天不收拾,翅膀就硬了对吧。”姜攀说着龇着牙往他身上扑过去。他躲得快,姜班扑了个空。
“你这小子!”姜班拽着程戎皓的裤腿,故意继续跟他“搏斗”。
程戎皓纵使再悲伤,被这样一逗也变得乐呵起来,这是他一直以来生活的态度,乐观地生活。再痛苦也要乐观,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历得太多,不笑又能怎么样了?而且现在自己是一名军人,身上的使命与职责更鞭策他要正义、乐观、无畏。他相信,远方的她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