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家时,我们用煤球炉做饭烧菜,一天要烧四五只煤饼,后来改用烧煤球,一天也要花去一角到两角钱。
父亲关进去后,买煤球没钱了,但生米总得做成熟饭,菜也不能生吃。母亲见有些穷苦人家是烧柴做饭的,也学他们样,找来一只破脸盆当底盘,捡几片半月形的瓦片竖在盆底,用泥一糊,留一个口子,晒干后成为炉灶。炉灶上安放一口生铁锅,把晒干的柴禾点着,从缺口塞进,置于中间,就这样烧饭炒菜。
母亲干一天活拿一元钱工资,老板规定先干后付。
每天晚上老板才给母亲这一元钱,我们一家人,每天所有的生活就在这一元钱里打主意。母亲省去了一切可以省去的开支,保证口粮。一大家人一天总得买四斤米。单买四斤米,就得花去五角二分钱,还余下四角捌分钱,用于买菜、买柴、买草纸、肥皂……
一年四季,我们不吃肉,不吃鱼,小时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肉的滋味,长年累月地不进鱼肉,看见别人吃鱼,吃肉,也不馋。
我们喝稀饭,吃咸菜,也感到很香。如果哪一天,母亲多买了一斤米,我们能吃到三两、四两的干饭,就感到十分满足了。
家里几乎一连几天吃不到油,连汤里也看不到油花,桌上摆出的炒青菜,都是在菜场烂菜皮堆里拣出来的。
夏天,我们拣来西瓜摊位旁的西瓜皮,母亲洗干净后,用盐腌了给我们当小菜,我们一个个吃得很香。
20世纪50年代的菜场上,有豆渣可卖,几分钱可以买一大堆,这些东西很难下咽,母亲把豆渣炒熟拌在稀粥里,使稀饭变厚耐饥。秋天山芋上市后,我们一家就天天喝山芋稀饭。
为了一家六口活下去,刚刚七岁并且瘦弱的大妹每天早上要到菜场的烂菜堆里挑菜皮,而弟弟则要跟在一群孩子的后面,赤着脚去黄浦江边拾柴禾。20世纪50年代的黄浦江,江边的水泥堤坝很低矮,江面上空空荡荡,朝浦东望去,眼空无物,江水混浊,江面上漂着一些木片、树枝……孩子们翻过堤坝,脚踩稀烂的污泥,去捡柴禾,带回家晒干后可以烧饭。
这老虎灶是个市口,每天一大早,有好几个小摊子:
六十多岁的“老湖北”,卖油煎臭豆腐干,小油锅一开,吃的人倒也不少。
“老山东”一大早就把酒坛子搬到茶馆的门口,他将细长的竹管制作的酒勺伸进酒坛,然后慢慢地舀出香喷喷的高粱酒,茶客们可以先喝酒后付钱。
老虎灶的南墙下,有一个油炸糯米团子的摊头,隔着狭窄的石子路,十字路口的对过,有一个烘烧饼的摊头,还有一个做米饭饼的摊头。
每天早上花三分钱买一小包(大约有二三两)什锦菜,就够我们一家六口人吃早饭了。中午放学回家,一看桌上没菜,我就用酱油汤泡饭,吃了就去学校读书。这些饭都是我大妹烧的,她把饭划分成几小块,每人分一块,有时饭不够吃,母亲就给她三分钱,叫她去买一只烘山芋吃。
早上我们背着书包上学时,母亲给我和我弟每人两分钱买早点,那时,两分钱可以买一只大饼或者二只米饭饼。
我们经常挨饿。一个个饿得浑身一把骨头,连眼睛都凹下去了,胸前的肋骨都凸了出来,一个个都像 “小瘪三”。那时,吃饭是我们极为看重的一件事。有一次,和弟弟吵架,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报复我,就把分给我的一份饭吃掉了。
而母亲每个时期都有个重点,谁生病时,买米剩下一点钱,就买一个鸡蛋或买一两精肉,给生病的孩子吃,几个大孩子尽管吃不饱,但不大生病。两个小的容易生病,所以稍微给她们吃好一些。
为了活下去,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
我们虽然很穷,但都很听母亲的话。
母亲平时教育我们:“要人穷志不穷,不要羡慕别人吃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有青菜萝卜吃,有饭吃,就不错了。只要有志气,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会吃好的!”
1954年六一儿童节前,正读小学五年级的我被批准参加了少先队。回家告诉母亲:“妈,汤老师同意我参加少先队了,要交五角钱买红领巾。”
母亲听到这消息,高兴地说:“像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子女,学校能批准,可见没有把我们看死啊!”尽管一条红领巾是我们一家人半天的生活费,但母亲对我们几个孩子说:“饭可以一天不吃,少先队一定要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