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在人类社会中虽然很值钱,可其本质毕竟是石头。不论几克拉的宝石,在鸡眼里,和那些帮助消化的小石块并无二致。此前饲养员的证言‘被杀前一天的鸡,有些有气无力’,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也没有办法,因为它被强行灌下了宝石。即便拥有储存小石块的能力,被灌了这么多,也肯定超过了砂囊的容量。因此,饲养员最后一次看它的时候,它有些委靡不振。”
龙之介的话,让成见泽也惊呆了。
“在之前的电视节目中,我看到过介绍饲养制作酱鹅肝用的鹅的节目,采用的就是强行给鹅喂食,让它的肝脏撑大的方式。捏住鸟类的脖子,强行将食物灌入其口中。同样地,饲养小屋的鸡,也是被人把头部从铁丝网的缝隙中拽出,强行灌入宝石的吧。如此一来,即使不进入小屋,一样可以将宝石藏匿起来。”
说起来,我的手勉强可以穿过那个小屋的铁丝网中间的空隙。既然我的手可以穿过,鸡头当然也能穿过。
“就这样,鸡提供了一天的宝石藏匿场所,并最终被犯人开膛破肚取走宝石。”
好残忍啊!我想道。可龙之介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回收工作当然也是那位同伙干的。回收是在盗窃事件发生的第二天进行的,所以不可能是窃贼本人所为。窃贼本人应该逃得越远越好,因为校外人员在校内连续潜伏两夜,既危险又无谓。再说刚才我也提到过,既然有校内的同伙,不如由此人负责回收来得更合适,因为学校相关人员进入校内理所当然,没有人会起疑。而且,钥匙也是必须解决的问题。要回收宝石,就必须把鸡带出小屋,所以钥匙一定要拿到手。对于校外人员来说,偷偷从办公室里取走钥匙非常困难。由此可见,将鸡杀害的犯人,就是窃贼在校内的同伙。”
龙之介继续说道,
“而且,障眼法也完成得相当漂亮,连我也有些佩服。把画藏起来是有用意的,把鸡杀死也有重要的意义,而此后追加的招财猫和竖笛则毫无意义。这样一来,四件事很容易被当做同一系列的事件来考虑,有意义的画和鸡的事件,也被隐藏在了无意义的连续消失事件之中。障眼法也就达到了二重干扰的目的。不,和鸟类有关的事件,是否该称为一石二鸟?”
快嘴的龙之介说了这句无关紧要的话后,马上把语调改了回来,
“好了,那么实施障眼法,并且把鸡杀害的犯人究竟是谁呢?我们来想一想。”
终于快要迫近核心了。
“犯人为了把鸡杀死,偷偷将饲养小屋的钥匙带出。钥匙存放在办公室里,那里对于我们学生来说,是很难进入的。无论何时总有很多老师在里面,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进入的地方。如果要从那里把钥匙偷出来,学生会不自觉地产生畏惧情绪。再者,放置钥匙的地方很醒目,我们学生自说自话拿走的话,一定会被老师发现的。与其采取这种几近于不可能的方式,我想还不如把小屋的铁丝网弄坏来得快捷得多。而且,宝石窃贼的助手居然是小学生,这也不合常理。因此,我认为犯人不会是我们这些小孩。也就是说,犯人是能够自由出入办公室的,而且能够拿得到悬挂在高墙下的钥匙的成年人——学校教职员工中的某个人。”
龙之介再次加快了语速,
“因此我对犯人有了个大致轮廓。我们来想一想犯人符合哪些条件。首先,犯人是能够了解到栋方那幅画内容的某人。犯人是为了隐藏栅栏上的损坏痕迹,才把画拿走的。这当然得事先知道画中的内容。这个人是谁呢?那幅画在美术劳动课上完成后,立即被贴了出来。而且,画中的场所是礼堂的内侧,那是一般不会有人去的地方。因此,有机会见到画中景色的人并不多。当然,我们的班主任山崎老师是其中之一,但是我认为他不是犯人。如果山崎老师是犯人的话,他一开始就不会让我们把画贴出来。发现栋方画中的风景于己不利,他完全可以将全班同学的画全部收起来藏好。特地让大家把画贴出来,之后只把栋方一人的画藏起来?山崎老师若是犯人的话,应该不会搞得这么麻烦。因此,山崎老师的嫌疑一下子就变得很小了。此外,画画的时候是上课时间,其他老师也肯定都在各自的教室里。不错,一般的老师,不可能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那种冷清的场所,因而也就无法得知栋方画的是什么。如此看来,犯人可以锁定为,上课时间也能够在校园内随意走动的人。”
龙之介终于说出了决定性的那句话,
“而且鸡被杀的现场,就在饲养小屋附近。犯人总不能抱着鸡乱跑,他(她)必须尽快把它体内的宝石取出来,所以就在小屋附近的树丛中把鸡杀死了。可是,鸡是动物,而且是温血动物,捅破腹部的话,血液就会飞溅出来。我不认为身着普通服装可以完成此作业。无论如何小心,犯人的衣服上也一定会溅有鸡血。但有一个人即使穿着溅有血迹的衣服,也可以推说‘那是为摔伤的孩子治疗时沾上的血’,这个人是谁?鸡血也好人血也好,乍看之下并无太大区别。如何,您平时一直穿着的这件白衣,正是实施此作业的最佳服装。”
不错,这间屋子正是那位总是穿着白衣在校园里瞎逛的人的屋子——保健室。我们三人把耳朵紧紧贴在保健室的门上,听着龙之介一步步地说出事件真相,逼迫着这间屋子的主人仁美老师。
“再者,要剖开鸡的肚子,相应的工具必不可少,而这些道具这里应有尽有。能够轻易搞到这些工具,并且掌握解剖学专业知识,这个人是谁?是吧,仁美老师,您完全符合这些条件吧。而且老师,您有一个行为非常不自然。鸡被杀害,原本在学校这样的地方应该是一起大事件。电视节目里也经常会播出类似的新闻,某小学的鸡或兔子被杀之类的。这类事件的分量够得上出现在新闻节目中。可是,老师却要隐瞒这么一件大事。先是不让发现者豪史和萌子兄妹俩将此事外传,后来又叮嘱我们保持沉默。是吧,老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仁美老师没有回答。
“在职员会议上似乎也未引起注意,我们的班主任山崎老师甚至说 ‘也许什么时候又会一下子冒出来了’,这也有些太不以为然了吧。其他老师也没有因为鸡被杀,而去商讨相应的对策。这很奇怪。一般情况下,发生了此类事件,定会先向校长报告,而老师们也会如临大敌,这件事肯定会成为学校里的热点问题。但是,仁美老师却缄口不提,并关照豪史兄妹和我们不得外传,欲将此事隐瞒。若非犯人,又怎会去做此等隐藏工作?”
果然,仁美老师依旧没有回答。
“宝石窃贼和仁美老师之间,究竟有何关联,这个对我来说无所谓。就算是老师诸多追求者的其中一人,我也没兴趣知道。可老师做了窃贼的帮手却是不争的事实。偷来的宝石仍然藏匿于此,抑或已然转移到了主犯手中,这些对我来说也都无所谓。是否准备去警察局自首,也悉听尊便。只是,有一件事希望您牢记在心。请您记住自己杀死了一只鸡,那是一只饲养员女生起了名字用心照看的鸡。仅此一点,希望您不要忘记。您蛮不讲理地剥夺了一个生命!”
龙之介认真地说道,
“我的话完了。自说自话地发表了这段长篇的大论,敬请原谅!那么,告辞了。啊,对了,忘了说了,鸡的名字,叫做‘三太’,千万别忘记哦!”
然后,门开了,龙之介一个人从保健室内走了出来。
龙之介随手把门关上,小小的肩膀耷拉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我望了他一眼,算是对他辛勤努力的慰问。龙之介松鼠般的眼镜中似有笑意。
“干得太好了,像名侦探一样!”
听到吉野赞誉,龙之介的嘴角也扬起一抹微笑:
“不过,好像并不像预想中那般回味无穷。”
“但是,那个,不过,杀死三太的犯人也找到了啊!”
成见泽说完,我也说道:
“嗯,谜团已经解开了,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唔,说得也是。”龙之介略微苦笑道,“可是事后想来仍然不太舒服,也许是我自己心情的关系吧。去揭开别人深藏的另一面,真的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唔,算了,我们回去吧。侦探活动到此为止也圆满结束了。”
我也随着这个矮小的身影走了出去。
二月的教学楼内,缝隙中的风吹到身上异常寒冷,放眼望去已是一片漆黑。
不会就这么结束了
随后,我同龙之介两人走了出去。
我们已经走出了校园,来到校外。
我们两人在学校附近的住宅区内小心翼翼地走着。走在黄昏的街上,有一股刺骨的寒冷,让人忍不住抱怨。毕竟我们正在进行跟踪行动啊!
解开了保健室的谜团后,立刻转入跟踪。感觉好像真的成了侦探一样。
不要说我,就连龙之介也是第一次跟踪别人。不过直到现在为止,一切还算简单。因为跟踪对象完全没有戒备。即便如此,我和龙之介为了不被跟踪对象发现,仍然没有说话,静静地缓缓向前移动。
龙之介不知为何显得兴奋异常,圆圆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觉得跟踪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
我虽然也默默地跟来了,可说实话,我并不明了此次跟踪的目的。龙之介依然我行我素地说道:“好,高时,走吧!我们在后面跟着!”于是便莫名其妙地跟来了。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没用。
穿过渐入夜色的街道,终于,我们走进了树林。
是寺庙。
跟踪对象走了进去,我和龙之介也籍着树木的掩护,跟了过来。
然后,跟踪对象朝着像是僧人住处的地方走去。寺庙的内侧,有着房子和庭院。
跟踪对象在庭院的一角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而在这里出现了一样令人意外的东西。
铁丝网围了圈简单的栅栏,里面有一只动物。
cock-a-doodle-doo!
英语是这么说来着,日语的话,是——
コッケ、コッコォッー!(译者注:鸡叫声)
一只鸡正在大声鸣叫着。栅栏里有一只伟岸的雄鸡。周身雪白,只有鸡冠又红又大。
怎、怎么回事?鸡为什么会在这里?
龙之介没有理会发呆的我,咕哝着说道:
“原来藏在这里,怪不得找不到啊!”
龙之介得意地笑着快步向鸡的小屋走去。正抱着脑袋整理混乱思绪的我也保持着这个姿势,跟了过去。
蹲着的人感觉到我们在靠近,回头望了过来。有两个人,当然是吉野和成见泽。我们跟踪的就是这两个人。
“哇!你们怎么来了?”
面对吉野的惊叹,龙之介依然保持着得意的笑容。
“当然是跟着你们来的。我想你们一定会大意的,会毫无防备地为我们引路。”
“啊,也就是说我们完全被骗了,是吧?”
吉野说着与成见泽对望了一眼,苦笑了一下。
可是,我却一点儿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完全搞不懂!
“等一下!这只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儿?不是被杀了吗?”
“别一下子问这么多啊,高时性子还真急。这当然是三太,曾经住在学校的饲养小屋里,现在搬到这儿来了。”
龙之介若无其事地答道。而我的思绪却更加混乱了。
“什么嘛!什么意思?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啊!”
“好了好了,不要把嘴撅得那么高嘛,又不是乌天狗(译者注:嘴像乌鸦的高鼻鬼怪),”龙之介不慌不忙地转向吉野和成见泽续道,“喏,高时看来仍旧一头雾水,我们可以说出真相了吧,反正也已经穿帮了。”
吉野和成见泽又对望了一眼,勉强地点了点头。
“等一下,这么说你们三人隐瞒了什么事情?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听见我的质问,龙之介满不在乎地说道:
“隐瞒的是这两个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自己稍微想了下,就知道了她们所隐瞒的事情真相。”
“隐瞒的事情真相?”
“嗯,高时你也应该知道的吧。我们所见所闻都一样啊。好了,别站着闲扯了,总之先坐下吧。我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
龙之介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我也找了地方坐了下来。接着,
“那么,真正的解决篇开始了。”
*
“好了,从哪里开始说呢……啊,事先声明,刚才在保健室里我说的话,大家把它忘了吧。反正都是信口胡诌的。”
龙之介一开口就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怎么回事啊,到底……
“那是我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自导自演的东西。因此,仁美老师是犯人,那全是骗人的。千万别当真。”
“可是,老师不是也没有否认吗?”我依然困惑地说道,“她始终没有发言,应该是默认了吧。”
“非也,其实这也是我设计的。”
说着龙之介从裤子的口袋中取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这难道是出图书馆之前,龙之介在借书处写下的便笺?
那张纸上写有龙之介那并不漂亮的字迹:“我正在玩捉迷藏,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您就像平时那样瞎转悠,不,散步去吧。”
看完这行字后,我一下子不由自主地感到浑身乏力。
因为我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保健室在教学楼的底楼,有直接通向校园的门。仁美老师一直以来都是穿着凉鞋从这里出去徘徊的。如此说来,刚才老师看到便笺之后,便独自出去散步了。也就是说,龙之介始终都是在自言自语。为了让门外的我们听见,而演了一出独角戏。这简直太傻了,我都懒得发牢骚。
“果然,我就知道。老师一句话也没说,我早就觉得奇怪了。”
吉野吃惊地说道。龙之介依然很得意。
“不错,全部都是信口胡诌的。希望大家别相信那些离谱的话。”
喂喂!说了那么长一大段,到头来说话者本人却让别人不要相信自己的话……我越来越感到乏力了。
“稍微想一下,马上就能发现那是胡说的吧。说到底,进入宝石店盗窃的话,窃贼偷走的应该是戒指项链之类的成品。报纸的新闻报道上,写的也是‘珠宝饰品’。赃物不是满地乱滚的宝石,而是镶嵌在金属上的饰品。这么大件的东西,这家伙怎么可能吞得下去?我自己说的时候,也差点笑出声来。”
龙之介指着鸡说道。鸡却悠闲地(似乎并不知道话题的中心正是自己)用嘴啄着地面。
“把宝石藏在鸡的体内,怎么听都像是面向小孩子的侦探读物的题材,像《你也是名侦探·去解开大阴谋的谜团吧?》之类的。不过,作为大阴谋,好像稍微有些不够格。”
“不够格,对不起了啊!”
面对吉野的不满,龙之介笑脸相迎:
“非也非也,匆忙之间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肯定也是急急忙忙地想出这个计划的吧,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们看,连高时也信了,这就说明这个主意也不算太坏。”
我知道龙之介此时的表情肯定不是我所能接受的。龙之介又换回了认真的语气。
“稍微有些麻烦,我一件件说吧。首先,鸡这次事件,我从一开始便感到有些异样,因为作为当事人的成见泽,还有吉野,似乎对鸡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关心。而且你们自己也没有积极寻找,这让我感到有些奇怪。纸糊的招财猫和已经用不着的竖笛姑且不论,活生生的动物失踪了,而饲养员却丝毫不担心,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龙之介看着伸着脖子啄着地面的鸡,继续说道:
“这时,成见泽的证言又有不自然的地方出现。我听到后,心中的疑惑感不断增大。”
“我的证言?啊,那个,我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