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门前的泥地上,看着顺子骑马送年氏一行。
我并不恨年氏,在这种一夫多妻制的情节里,谁都是可怜人。
我也不恨胤禛。
我只是怨恨我的命运,怨恨我的无从选择。我的脑袋空荡荡的,我知道我的脸很痛,可是我没有力气。
我躺下,将头枕在门槛上面。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冬天的傍晚,我开始感到刺骨的寒意。
不多时,远处便传来急速的马蹄声。
常寿和顺子几乎是同时到达的。
常寿大惊失色的扑向我:“碧落?”
我承认,我暗自期盼来的人是胤禛。可惜现实同愿望从来都是背道而驰的。
我不禁想笑,但是面孔肿痛无法做出表情。
顺子说一声:“得罪了。”然后扶起躺在地上的我。
常寿也来扶我。
我勉力说道:“多谢,我能自己走。”
自己的路,只有自己走,谁也帮不了我。
两人紧紧跟在我的身后,我扶着墙硬撑着自己走路,一挨到床边立刻倒下。
常寿点了蜡烛,顺子从怀里取了一只小木盒子递给他:“这是伤药,活血祛瘀的,常寿,你替她擦一擦。”
常寿应道:“是,是。”
顺子又说:“姑娘晚上喝点粥吧。回头我差人送来。常寿你用过晚饭了没有?”
常寿说道:“有劳您替我也备一份。”
顺子看向我:“姑娘要人来伺候着洗漱一下吗?”
现在的我再不是从前有洁癖的苏小曼了,我懒得动。勉强开口,嘴角一动立即牵扯了脸上所有的疼痛神经:“不了。”
顺子走到门口又回头:“姑娘,王爷命我在此护卫姑娘安危。今日不测,是顺子失察。等姑娘身子好了,顺子自来领罚。”
今日的顺子早不是过去那个年轻冲动的顺子了,他也人尽中年,身为这里的管事,自有一份魄力和眼力。
连常寿都长大了。
他们统统成长了。
唯独我被拔苗助长,他们所经历的岁月洗礼是我错失的。
胤禛的生命中,在那样长的时光里,缺失了我的陪伴。
陪着他的是,他的嫡福晋,年氏,钮钴禄氏,还有别的人。
唯独没有我。
所以,年氏会恨我。
还有别的女人也是恨我的吧。
毕竟胤禛是那些女人的丈夫,是那些孩子的父亲。
我是半路杀出来的。
活该遭这样的罪。
常寿用冷手巾擦拭我的面孔。
我咬住嘴唇,很痛。
常寿将手巾掼在铜盆里面:“我去问王爷!”
我拉住他的手:“常寿,我一说话脸就疼,你饶了我吧。”
常寿怒道:“王爷半年没露面!预备将你怎样处置?又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王爷到底要干什么?”
我叹气,这个傻小子!我一说话脸就疼啊,他是不准备放过我的伤脸了:“你先替我擦药。”
常寿拿起小木盒子,将清凉的药膏涂在我肿痛发热的脸上。
“呼——”我长长的呼气。本来就不好看的我,这下怕是真的很难看吧。
常寿说道:“你想哭,就大声哭吧。”
我笑了,真疼,只得硬生生的挨住。
常寿说道:“我明日去找王爷,把你的事情都告诉他。”
我叹气:“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你还要修行。再说,该来的逃也逃不了。雍亲王他,也很难。”
我对清史并不熟悉,所知道的,今年,十四恐怕要做大将军王了。而年氏,因为她的哥哥年羹尧的缘故,将要受宠。
历史不会为我改变。
胤禛不会为我改变。
我应当平和。
可是心口仍旧会不停的抽搐。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常寿站起来:“怕是有人送晚饭来了,你等着。”
我心里一难受,眼睛就会酸痛。故此我闭上眼睛答道:“哦。”
不多时,门又被推开了。
我用手按住眼睛,该死的,滚烫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常寿,你把粥放到桌上,你去炼丹吧。回头我自己吃。”
常寿不应我。
我叹气:“常寿,你别犯浑,我的事你别和王爷说去。他有难处,不必去同他说什么。你若是真为了我好,只替我劝他别吃丹药就行了。别的,你就别操心了。”
常寿走到床边,拉开我的手。
我的泪水无所遁形,我气得骂他:“你这个死小子!”
眼前,赫然是,胤禛!
胤禛扶我坐起来,用枕头垫在我身后。
我傻傻的看着他。
胤禛取了粥来,坐到床边,一勺粥递到我的嘴边。
我对他说:“王爷,我自己来。”
他皱着眉头,我只好张开嘴巴。
每一口都吃得费力,因为我的脸已经肿了,我估计我此刻的尊容同猪头没有区别。
半年没有见到胤禛了。
有多想他就有多怨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我剧烈的哭泣。
胤禛丢开碗,躺倒床上,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泪宣泄了很久,然而胤禛一直沉默,我勉强止住泪。
胤禛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将眼泪全数擦到自己的袖子上。
胤禛低低的说道:“从前我说过,但凡看到的宠必定不是爱。”
我浑身一颤。他知道了?
胤禛又道:“即便碧落你没有听我说过,但我想你总是懂的。碧落,你且忍耐。我总归不会负你。碧落,有时,我觉得很难,太难。步步为营也无用,天威难测,我怕我护你不住。”
他说话的时候,牙齿一直咬得紧紧的。
胤禛吻住我:“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是知道了?知道是我回来了?
我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胤禛对我笑:“碧落,你的苦总不会白吃。你信我。”
烛光摇曳,我看见他笑容中的恐慌。
他的尽量笑得温和,我看见他眼角细小的皱纹,他消瘦的面孔,他笑容中的恐慌,他一紧张就会紧紧的咬住牙齿。
胤禛问我:“碧落,你信我?”
我只有点头。我不是信你,我是爱你。我知道年氏的命运,未来这几年,你需要她的家族,你不能舍弃她。
胤禛,这便是情劫吗?
在这场情劫中,说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断肠人。
我长久的叹息。
胤禛紧紧的拥住我:“这一次,我必定护你周全。”
我只有叹息。我知道,康熙五十八年往后,我们还有很艰难的路要走。
胤禛,我轻轻的唤他的名字。
你终于认得我了。
不必说出口,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便是为着这个,我也一定要陪你挨下去。
即便我知道我们之间隔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