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渐渐的好了。
我也可以自己下床了。
这里只有张太虚和常寿两个男人,生活琐事多有不便,我必须快一点好起来。
病后的第一次洗澡,我花了很长时间,而且没有洗干净。头发粘腻,皮肤上的污垢好似永远擦不干净。气力有限,我只能做到这样。胡乱的擦了身子穿上衣服,然后挨到房间里面倒头就睡。
至于我留下的洗澡水,也只有厚颜的等待张太虚和常寿去处理了。
睡醒了,看见桌子上摆着一碗粥。
当然还有丹药。
我希望看见胤禛,可惜不能够。他很忙。
我有好几天没有见他了,不知道他的身体怎样。
已经开始牵肠挂肚患得患失了,我忍不住嘲笑自己。
天已经完全黑了。
时间于我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我同社会脱节。
讨厌空虚的感觉,无所事事,没有依托。
身体略好点精神就会按捺不住,心生欲望,真是麻烦。
其实身子并没有大好,连捧碗都颇为费力,更不必谈做针线,或者说去练字了。
明日我应当找张太虚谈谈,失血过多似乎应当吃补品的吧,每顿给我吃粥我要猴年马月才能恢复?
然后我就不争气的睡着了。
第二天的早上,常寿将我叫醒。
每日三顿,顿顿是药。
我谢了他,头晕目眩的吞了丹药。
常寿摆好粥便走了。
又是粥!
再嫌弃也只有吃下去,除非我想饿死。生命来之不易容不得我的半点糟蹋。
然后是洗漱。
是哪个哲人说过的,灵魂是身体的奴隶,必需时时服侍周到?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铜镜里面,我的下巴很尖,脸只得一只巴掌大小。
面色也苍白得很。
头发打了无数个小结,梳了半天才梳通,我费力的将一头乱发草草的绑成一条辫子。
再然后我决定去找张太虚。
我委婉的表达了我要求进补的意愿。
张太虚沉吟半晌。
“姑娘说得本没有错。然而,那是常人的进补。”
“道长是指我异于常人?”
“正是。”张太虚说道,“姑娘这几日将就着清粥,等身子大好了,也只可食素。”
“为着修行?”我扶着椅子坐下。
“无关修行,而是姑娘只可食素,若不然,性命有危。”
“这便是活下来的代价?”我恍然,“控制口欲,可是这样?”
“王爷虽借三十二年阳寿给姑娘,然姑娘仍旧要保重。”张太虚仰头看向房梁。“只要姑娘保养得宜……”
张太虚欲言又止。
“道长但讲无妨。”
“不但要忌口,房中之事也不……”
“张太虚!”门外传来大喝。
我扭头,胤禛一头大汗的冲了进来。
张太虚道一声无量寿佛。
胤禛携着热浪拥我起来。
我仰头看他。
胤禛一额头的汗,他对我笑:“你今日气色很好。”
我想我懂得张太虚的话,是要我控制一切欲望,所有的欲望都不可以。虽然我并没有想到我和胤禛的那一层,可是。
胤禛扶着我出了房间,我靠在他的胸口。
胤禛说:“前些日子来看你,你都睡下了。常寿说你上午是醒着的,今日得空便来看你。”
我在庭院站定。
胤禛也站住。
我看他的眼睛,胤禛笑道:“手冰凉的,可是要我陪你晒太阳?”
“你都是汗。我们去屋里坐会儿。”
胤禛半搂着我进了我的屋子。
我去拧了手巾,递给他。胤禛只看着我笑。
我把手巾按在他的脑门上,捂住他的眼睛。
胤禛拉我坐下。
我不肯坐到他腿上,拉张凳子挨着他坐下。
“想什么?”胤禛将手巾放到桌子上。
我用右手托住头:“我想起很久以前我看的一个故事。”
“哦?说来听听。”
“一个书生遇见一个道士。道士说书生有仙骨,要和书生一同炼长生不老的丹药。书生答应了。道士说无论书生遇到何人遇到何事都不可出声,只乖乖的做哑巴便大功告成。若是挨不住开了口便前功尽弃。书生立即被牛头马面锁去地府,判官问他姓名,他不出声,判官大怒令小鬼将他推进油锅。疼痛万分,书生也不吭声。然后便被打去投胎,托成女婴,出生便无啼哭。一直长到花容月貌成了大姑娘,书生牢记道士的交代,从不发出一点声音。期间经历无数劫难他也强忍悲痛无声无息。然后他嫁了人,夫妻恩爱。然后他生子,生产时痛入骨髓他亦咬牙坚持。夫君疼爱他,怜惜他的美貌,并不嫌弃他是哑巴。直至他的儿子长到五岁,一日夫君对他发怒,要他说话。书生咬紧牙关,夫君将他怀中小儿夺来掼在地上。书生痛呼一声‘儿啊’!”
胤禛握住我的手。我对他笑道:“这时火光四起。道士大叫‘可惜了!可惜了!原本已要炼成仙丹,却是功亏一篑!’书生才知原来都是幻影,原来都是梦中。”
“打哪里看来这些?”胤禛说道,“你病着,莫要胡思乱想。”
“我原先早忘了这故事,不知为何今日便想起来了。那书生万般忍耐为着长生,挨到最后没有忍住便万事皆空了。从前替他惋惜,如今想想,他还是好的,还可以继续做他的书生。”我把脸贴在胤禛的手上,“胤禛,倒是你,忙到最后,我这样,又如何?”
“我总有法子替你找到来生。”胤禛将我拉入怀中。“有胤禛的转世,便有你的。”
我把脸闷在他胸口:“我不愿做你的负累。胤禛,不要让你的承诺绊住你。我只会拖累你。”
胤禛低低的说道:“没有你,日子只是煎熬。”
我仰头看着胤禛,他笑:“一把年纪了,说这些,惹你发笑。”
“并不。胤禛,你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光。”
胤禛的鼻子靠住我的鼻子。他说道:“你会嫌我老。从前,啊,不说从前。”
“我从前说你老?”我皱皱鼻子,“一定是你气我,我才会说你老的吧。”
胤禛搂住我,紧紧的。
虽然痛,觉得窒息,可是觉得快乐。
胤禛说:“这里往来多有不便,明日替你搬个好去处。”
“哪里?”
胤禛松开我,将我抱坐到桌子上。
“圆明园。”胤禛说道,“张太虚和常寿一并去,我替你另取了名字,叫做王定乾。”
我明白,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故此将我扮成道士。
“那岂不是要穿道袍?”我有点纠结,很难看的,“我没有道袍。”
“已替你备了。”胤禛笑,“三日后銮驾回京,你搬去我那里,我也省心。”
“胤禛,”我用手指点他的眼袋,“你要多休息,眼圈都黑了。”
“又来嫌我!”胤禛捉住我的手。
“胤禛,”我垂下眼睛,“张太虚说的我不能……”
胤禛捏我的脸:“只要你活着,已经足够。”
是啊,强求到如今,已是不易。
我叹气:“我是替你不值。”
胤禛笑着咬我的脖子。
唯有笑闹可以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