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我开始深切地理解这个词。
我开始重新认识自己在这个时代所处的位置。
还没有见到正经主子,那些比我们稍微高级一丁点的仆役便是我的主子。
每天早上排队到正堂跪拜这所院子的主事。
之所以要排队,是因为这个别院里面连我们五个共有歌姬十七人。
除了我,那十六个宛若孪生。
主事的是个嬷嬷。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终年不见笑容。我随大家恭敬的给她磕头,称她成嬷嬷。
禄海家的那个老婆被称作赵婶。听这称呼,好像不是旗人,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身份,因为我们一样要恭敬她。
每日早上向成嬷嬷问安,然后是吃早饭。
吃了早饭回各自的小院。
然后集中吃中饭。
吃了中饭再回自己的小院。
然后集中吃晚饭。
吃完晚饭仍然来哪儿的回哪儿去。
我们和其他的十二个人没有交谈。
互相都有点敌视的意思,初来的那天晚上有恩典,吃的是米饭。可惜里面被放了盐。之后都是馒头面条之类的。
我们五个人空前的团结在一起。命运令我们坐一条船,这都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第七天的夜里,我们屋子被人大力的撞开。
我跃坐在床上。
赵婶领了一大帮子家丁冲了进来。
“都死起来!快!”
我必须感激古代服装的保守,即便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我也不必担心走光的问题。
我听见有人在抽泣。
不是陈灿灿,她在我身边,是谁?大凤还是小凤?或者是腊梅?
我睡得迷糊,光线又差。
并且赵婶不断的大力呵斥我们动作快一点。
我只来得及披了单衣便被推搡着出了屋子。
我今日才知原来这宅院里竟有这许多的家奴。
一脚深一脚浅的被推进正堂,然后被推倒在地。
是,我知道我命贱,但也不至无缘无故被扔在地上。
难道是出了事?
但听见“噗——”一声响,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扔在我的左边。
就着灯光我仔细一看,竟是腊梅!
我惊得向右手边看,大凤小凤陈灿灿还有我都没有被绑,是——腊梅惹祸了?
头顶上传来成嬷嬷的声音:“禄海家的,你仔细审审这些贱婢。”
“是。”赵婶恭请成嬷嬷坐到正堂主位,然后大声说道,“腊梅!跪好!”
我的余光看得见她身上的鞭痕,腊梅挣扎了一下,没能起身。
“给这贱婢长点规矩!”赵婶怒喝一声。
我忍住了去扶她的冲动,情况未明,我必须忍住。
两名家奴架起她,腊梅被折叠成跪拜的姿势。
我觉得齿寒。
这就是命运指给我看的现实?
赵婶走到腊梅身边:“子时三刻,这贱婢妄图从后院翻墙逃走。你们四个,知情不报,当同罚。”
腊梅呜咽着说道:“与她们没有相干。”
赵婶劈手一个嘴巴子:“嘴硬!”
我不知腊梅招认了什么,心中着急万分。
赵婶又说:“来人,将这四个贱婢一同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
陈灿灿急声问道:“不知腊梅犯了什么错,奴婢并不知情!”
赵婶冷笑:“她虽未招认,可也不难猜出,这半夜私逃无非是要去私会情郎。你们同处一屋,自然难逃干系!还不拖下去,打了板子,还愁你们不招?”
“容禀!”腊梅既然未招,我连忙大叫,“成嬷嬷容禀!”
“原来有人知情,”成嬷嬷笑道,“说吧。”
“成嬷嬷,请容奴婢禀报。”我迅速组织一下思路,说道,“奴婢原先并不认得腊梅,因为有幸来京城一同服侍主子,这才共处一室朝夕相对。来京途中,奴婢有一日半夜惊醒,以为有贼人偷袭,却不知那黑影竟是腊梅。原来这腊梅她有夜游症。这一路之上,隔三岔五的便要发作一次。奴婢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胡言乱语!”成嬷嬷冷笑,“你这说辞我一概不信!”
这谎言只是权宜之计,你要一个一个的审问我才害怕。
所以我给成嬷嬷恭敬的磕一个头:“嬷嬷面前奴婢不敢妄言,嬷嬷自去问了送我们来京的镖师便知道了。”
成嬷嬷说道:“禄海家的,明日你去问问那些镖师。苏小曼,若是你有半句假话,我揭了你的皮!”
“是,是。奴婢万没有欺瞒嬷嬷的胆子。”我连磕两个头。所谓捉奸拿双,只有腊梅没有奸夫,我才敢扯下这大谎。图飞卿是个机灵的,又有些情分,我倒不担心她会说漏嘴巴。
赵婶小声的问成嬷嬷:“那,该如何处置。”
“只是捉到腊梅?”成嬷嬷问道,“有没有男子在外接应?”
“没有。”赵婶低下头。
“下手也太重了,下回打探清楚了再做论断。把腊梅扶回去,找点伤药给治治。”听了成嬷嬷这番话我正要乐,她又接着说道,“其他四个人,明知腊梅身有顽疾,隐瞒不报,每人罚十板子。”
你的嘴大,你说有罪就有罪。
赵婶迟疑地说道:“打伤了她们还要派人照料,这——”
峰回路转了。
成嬷嬷叹气:“还是欠历练啊。从明日起,一天罚一个,令她们互相照料。”
真狠!
成嬷嬷退了堂。
赵婶呵斥我:“等我问明白了那个女镖师,回头找你算账!”
我只是低眉顺目。图飞卿估计已经离开京城了,而我也不是太担心图飞卿的应变能力。她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子,会帮我们的。
我们互相搀扶着回了屋子。
赵婶着人送来了伤药。我又去厨房取了热水。
大凤和小凤替腊梅换了药。
我没敢看那些伤痕。
腊梅低声哭泣:“连累姐妹们了。”
我背对着门窗对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都习惯你这毛病了,哪里想到你会去爬墙呢。”
大凤会意的说道:“这一路上你三天两头的犯这病,嬷嬷真要问是哪一天犯病的,我还真不记得呢。小凤,你记得吗?”
小凤点头:“我也不知道。谁去记这个?我一入夜,累都累死了,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
连直肠子的陈灿灿都懂:“腊梅快别哭了,你这个病,姐姐不记恨你,真的。是我们的命苦。”
腊梅把脸蒙在枕头里面哭。
赵婶推门进来:“今天谁来谢恩?”
谢恩?我想了一下,明白了。
天蒙蒙亮了,可不是要去挨板子么。
陈灿灿笑着说道:“我来。”
“什么我呀你的,没规矩的奴婢!”赵婶除了呵斥人再没有别的功能。
陈灿灿站到她面前低下头:“奴婢谢赵婶的恩典。”
我不想哭,真的,我只是觉得残酷。
生活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我能够预料到,这些猥琐的迫害不过是我卑微生命里的一个小小的前奏。
我并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