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朝窗户看,窗纸灰蒙蒙的,隐约有点白色的影子。
生物钟很准时的叫醒我。
图飞卿也醒了。
我的头只略动了一下,身体并没有做过大的动作,集体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应当有这种自觉。
可还是惊醒了图飞卿,她是个很警觉的人。
也许是职业病也说不定。
她对我笑,我也笑一笑。
看她的样子不过十八九岁。在这里,能押镖的女孩子一定非常能干吧。
图飞卿也在打量我,她很轻声的问我:“你爹娘怎么生你的?把你弄得这样漂亮。”
她说得很真诚,好像很为这个问题困惑一样。
我笑:“再漂亮也是被别人买走,我的爹娘没有留住我。”
“啊——”她皱一皱眉毛,“也许是因为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我需要安慰。
“什么时候动身?”我换一个话题。
“越早越好,天已经亮了。今天的行程比较紧。”图飞卿利索的穿衣服。“起得早可以多吃一点。”
我笑了。
我很快的起身,顺带拍醒了睡得跟猪一样的陈灿灿。
起得早果然有好处,我比那三个人多吃了一碗粥和一个流油的肉包子。陈灿灿的嘴比我大,所以她的赶超速度很是惊人。
食物同样可以起到安抚我的作用。
可惜路上颠簸的时候我的胃有点难受。大概平时吃得太素了,偶尔沾了荤腥,又被马车一颠,所以难受的紧。
我想吃青梅。
忽然想买点小零食。
然后想起来原来我竟然身无分文。
我把头靠到陈灿灿的肩膀上面。
“怎么了?”陈灿灿问我。
“在想一支曲子。”我回答她,我总不能说吃太多了所以难过吧,旁边还有人呢!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吃午饭的时候我还没醒,陈灿灿早把我的头扳着靠在墙壁上,所以我被叫醒的时候觉得脖子很疼。
我费了大力气才下了马车,因为腿也麻了。
解决午餐的地点是个简易的面摊。
那三个女孩子大概比较担心这里的卫生状况,她们拿帕子仔细的擦了桌子和凳子,然后又跑去洗筷子。
陈灿灿问我:“要不咱俩也洗洗。”
我没有空理她,面条很香,我放了辣椒和醋,我大吃特吃。
图飞卿很开心我的捧场:“我最爱吃这家的面了,难得你也喜欢。福春嫂,再来一碗!”
图飞卿笑道:“咱俩一人一半。”
我点头说好。
我心情差的时候喜欢吃很多东西。
关在温红小阁的时候,饮食受限制。现在有人包伙食,我自然要放开肚子吃。
挥汗如雨,我听见自己打了一个很大的饱嗝。
图飞卿开心死了:“美女也打这么丑的嗝。”
我老实不客气的拧她的耳朵:“美女也是人!”
那三个女生照旧吃得很嫌弃,浪费粮食是不对的。她们很快的坐到马车上面等待出发。
陈灿灿从前就不爱吃面条,不过为着她的肚子,她还是吃光了所有的面条。
我的分量多所以比她慢,我对她说:“你去车上等我。”
陈灿灿很听话。
两个男镖师早已去牵马了,仍在和面条奋战的就只有我和图飞卿了。
图飞卿笑着看我:“有话对我说?”
“呃——”我笑着说,“青梅你还有吗?吃太多,我担心会难受。”
其实是因为相对自由的气氛勾起了我的馋虫吧。
虽然没有钱买,可是办法总是想出来的,不是吗?
图飞卿认真的看了我一眼:“我想起刚来镖局时师兄交代我的一句话。”
看样子可以用来形容我,所以我很配合的问她:“同我有关?”
图飞卿点头。
“好吧。”人在屋檐下啊,我说道,“愿闻其详。”
“师兄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图飞卿结了帐。
果然是用来形容我的,我跟在她身后。图飞卿到她的包袱里面找出了一整包的腌青梅,都给了我:“乐记的青梅,我要想吃还得等回扬州的时候买。”
“多谢多谢。”我乐滋滋的跑向马车。
我没有和大家分享。
陈灿灿不好这一口。其他人似乎有点不齿我的行为。
白便宜了我。
我把这次的北上假想成大学的某次春游。
天暗得很慢,我想我大概是太无聊了。
有人更无聊,一个个子稍微高一点的唱起了小曲。
有意思。
陈灿灿的脸色很难看,我很同情她,这种类型的曲子一直都是她的噩梦。
马车忽然停住,图飞卿钻了进来:“为了各位大小姐的安全,请不要唱曲子。在下担心会有人来劫色。”
吓白了所有人的脸。
我的脸色白了没有我看不见,反正她们的都白了。
现实真是残酷,我连假装这只是我的一场梦的机会都没有。总是有人不断的提醒我,这里的意外可能跟我的身家性命牵扯在一起,我的命可真不是一般的苦。
没有人再唱歌。
大家的心情都很糟糕。
我们不是金枝玉叶,我们只是一堆货物。
而且我们没有能力自保。
我很想投胎成富贵人家的女儿或者托生成图飞卿这样的女镖师。算了,还是不要乱发誓了。我犹记得神仙说的话,他说我上辈子发过誓下辈子再不要人服侍了。真是不惜福,活该受这样的罪。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
我撩开布帘子,似乎看见一条大河,我们在沿河边前进。
马车渐渐的慢下来。
我们到了一个码头。
码头边是一艘大船。
图飞卿下了马,和岸边的人在说些什么。
车夫让我们下车,并且拿好自己的东西。
“要我们坐船?”走上跳板时陈灿灿问我。
我还在惊讶当中不能自拔。
站在船上,我抓住图飞卿问她:“京杭大运河?”
图飞卿说:“是的,是大运河。”
她领我们往船舱里走。
我又问:“如果要从运河走,在扬州就可以走的,不是吗?”
图飞卿把我们带到房间,仍旧是六个人挤一间。也无所谓挑床了,我们在甲板以下,没有窗户没有阳光。
“坐船安全。这条船是我们昌盛的货运船,搭船有更多的人保护你们。”图飞卿解释。
我挑眉,她笑得有点坏坏的。
“坐船收的镖银少。”她忍不住,小声在我耳边笑道,“为何你知道的东西这么多?你不会是我们昌盛的对头锦泰派来的探子吧?”
原来是为了多骗点银子。就像长途汽车中途卖客一样。
我也小声的在她耳边说道:“我是天上来的仙女,你要对我好一点。”
“有好处吗?”图飞卿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我一本正经的回答她:“我会保佑你嫁个好夫君,生六个大胖小子,活到一百岁。”
图飞卿赶紧双手合什,在我面前拜一拜:“仙女大人,有什么要小的效劳的。”
“命你速带本仙去看运河。”
“是是是。”
我俩大笑着跑出去。陈灿灿追上来:“小曼等等我!”
春天的运河啊——
三百多年前的运河——
我看暮色下的两岸杨柳,我兴奋的对陈灿灿说道:“明日,明日我来教你一支新曲子!”
一路北上,继续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