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他爸喊这话的力气有点大了,隐隐有要咳嗽的迹象,宋阿姨赶紧过去安抚。江北目光放空着,因为怀里的孩子还在闹,他没用力气,就被炜炜挣脱出来了。
炜炜扑进我怀里,她吓坏了,就抱着我呜呜地哭,什么也不说,光哭光哭。江北的目光不知道是落在什么地方的,可能他也需要反应一会儿,等反应好了,才抬眼又来看我们母女俩。
我急忙把目光垂下,避开和他的对视,抿着嘴巴不让自己泛滥一点哭的迹象,可是憋不住,但我坚决不能出声。我还有什么脸在江北面前哭,我也不能哭,我哭了孩子会害怕的。
我拍着她的小肩膀哄她,我亲她潮湿的小脸儿,安慰她:“炜炜不怕,那个……”我想说“那个叔叔”,顿了下没说出口,我说:“他不是坏人,他是爸爸,爸爸想你了。”
小家伙什么都听不进去,就没完没了地哭,江北愣愣地看着我们,一滴眼泪就从眼角往下滑,眼睛红红的,整个面部表情都好像是在抽抽。
他的手抬在半空里,微微地发抖,又不舍得放下,他一定很想抱抱自己的女儿的吧,只是抱一抱,都不能发泄他心里对这孩子的想念吧。没有见过也还好说,炜炜毕竟在他身边生活过很久,呀呀学语的时候,她甚至还叫过不太清晰的“爸爸”,可是现在她根本就不记得他。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知道我有多对不起江北,所以其实现在他要怎么对我,恨我怨我都可以,我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这个女儿。
我刚跑掉的时候,江北忽然发现我人间蒸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啊,他会发了疯地找么,找到绝望吧。光是我也就算了,炜炜是他的女儿,他陪着我怀胎,看着她在我肚子里一点点长大,在她出生后,第一个抱过她的亲人,那是他的血他的肉,让我生生藏了两年多。如果是我,估计早就疯了。
我们就都蹲在地上,我抱着炜炜,她渐渐平静了点,不那么大声地哭了,但是还在抽抽。江北他爸在床上冷静地说:“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管,吓着孩子,你……”
气得有点说不明白话了,宋阿姨赶紧给江北他爸倒水,劝着:“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你消消火,饶饶和炜炜回来了,是好事儿。”
炜炜已经平静多了,我抬起眼睛来,看到江北盯着炜炜的后脑勺,满眼不知所措的渴望,渴望中有难过。我垂下眼,把炜炜从怀里拉出来,轻声对她说:“炜炜,你还记得爸爸么?爸爸想抱你,你让他抱一下好不好?”
江北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下,下意识去做一个迎接的姿势,但是炜炜连头都不肯回,咧着嘴又开始哭。
我只能接着哄她,然后抬头看见江北用眼睛瞪着我,过去那种温情的或者不羁的感觉都不见了,冰冷,甚至有许多恨意。
他该恨我的,现在自己的女儿在面前,不肯认他,连让他抱一下都不干,他是该恨我的。
江北缓缓地站起来,走过我身边,站到窗口边上去,背对着所有人,背影一动不动。我哄着炜炜,这么蹲着不行,我抱着炜炜走到病床里的长沙发上坐下,一下一下地拍她,她哭啊哭的,就很容易哭睡着。
很久很久以后,她终于睡着了。我把她放到一边躺着睡觉,赵阿姨找了条毯子来给她盖上。江北终于肯回头了,看着静静躺在的那的女儿,目光犹豫了良久,最后只眯了眯眼睛,冷冷地对我说:“你跟我出来。”
他说完就大步往外走,我扭头看了炜炜一眼,又看了看宋阿姨,跟着江北出去。江北走到楼梯间,倚着扶手点了一根烟,他低头点烟的样子,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只是我怀孕的时候,他本来已经戒掉了的。
五年,足够一个少年成长蜕变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认识江北已经五年了。如今的他,其实容貌上不算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轮廓比之前要显得深刻了,头发打理成简单利索的样子,一身样式规整的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更冷了不少。
但那个风风火火上来甩我嘴巴子的人,我清晰地感觉到那就是江北,和过去一模一样的江北。
我站在他面前,又不想站在他面前,可惜没什么能遮掩的,就只能低着头,看着他的鞋面和裤脚,看着这些我已经不再熟悉的一切。
他把烟掐了,平静地问我:“去哪儿了?”
我低着头,“对不起。”
他冷笑,用我当年的口气,回了一段话,“你是要说对不起,你一声不吭地把孩子带走了,两年零七个月,我没见着她一面儿,连她的声音都没听过。呵,林晓饶,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我有认错的态度,但没有认错的行动。我也想过跟江北解释点什么,我觉得也许当初我不用选择那么激进的方式,脑筋一热就跑了,也许还有其它的办法。可我踏上了逃跑的路,就没勇气回头了。
我只是再说一遍对不起,江北转过身去,胳膊肘撑在栏杆上,背对着我说:“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说孩子的事儿吧,这个孩子,以后归我。”
我愣了愣,我也知道肯定是要面对孩子这个问题的,但真心的,我做不到放手。我说:“孩子跟我跟习惯了,我会经常带她来看你的。”
“林晓饶,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江北转身,皱着眉头看我,目光很像我认识他的第一个早晨,他转过头拧着眉头问我:你他妈谁啊?
江北说:“我没有跟你商量的意思,孩子归我,至于你我管不着。”
他站直身体,要往楼梯间外走,我追上去,追了一句,“江北,我不能没有炜炜。”
他又转头看着我,眼睛里都是不屑,他问我:“你也有脸说这话?”
“其实,我……”
“其实什么?”他看着我,轻蔑地扯了扯唇角,说:“其实你的解释,我现在一句也不稀罕听。不管你当初为什么走,现在你都已经走了,你让我两年多见不到自己女儿一面,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不可能原谅你。”
江北走了,我在楼梯间愣了一会儿,也跟着走了。我不知道他接下来有什么行动,我在W市这段时间又得遭遇点什么,我估计是场恶战,但是无论如何,孩子我不可能放手。
见招拆招吧,哎……
回到病房,炜炜还在睡觉,脸上一丝纠结的表情,因为是哭着睡着的,可能睡了心情都还挺沉重的。江北坐在旁边看着她,五指并拢的手掌死板而局促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一定很想摸摸她,可是又不大敢。
这个生命对他来说,太亲密又太陌生了,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我对孩子有愧,江北多少也会觉得有愧的。说到底是我们的无能,委屈了孩子。
气氛十分安静,大家可能都挺沉重的,江北扶着额头歪在沙发上,终于垂下手,去碰了碰炜炜的头发。
她留着一头绒绒的头发,不是很长,刚能扎起来两个小辫子,这会儿已经都乱了,头顶上有一小搓头发立起来,很软很细的样子。
江北看着她,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纹。
其实我还有些事情该去做,行李存放在一楼护士总台,我还没有给我和炜炜找落脚的地方。现在炜炜睡着了,我本来是有空的,但是我不敢走,我怕我再回头回来的时候,炜炜就被抱走了。我只能一刻不松懈地看着她。
炜炜睡了没多久,也就一个多小时,蹬了蹬腿儿,把毯子蹬开了,摆开个十分霸气的睡姿。但病房里的沙发毕竟不是家里的床,还是窄了点儿,她很快就发现不够舒适,慢慢地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后,仍是一副没睡醒的状态,就睁着眼睛茫然地对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江北的表情有些急切,盯着她的眼睛看,盯着她的每一个小动作。
炜炜张口,甜甜地弱弱地:“妈妈。”
我赶紧过去,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按照她一般的习惯,睡醒了就要去尿尿。我抱着炜炜去卫生间,她已经可以爬上成人马桶了,我把她抱上去,拉着她两只小手,她很认真地在尿尿,然后观察着这个自己不太熟悉的环境。
她问我:“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说:“妈妈刚才那个叔叔打你了。”
我说:“那不是叔叔,那是江一炜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告诉炜炜,爸爸在很远的地方,爸爸很想炜炜啊。现在咱们也在很远的地方,咱们来找爸爸了,你看爸爸多想你啊,你还不让他抱。”
孩子茫然地看着我,可能是觉得我在跟她讲故事。我把她抱下来,给她擦了小屁屁,然后拉着她的手出来,江北还坐在沙发上,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炜炜,仍然是那种十分渴望十分无措的目光。
我们家孩子很嫌弃地瞥一眼沙发上的男人,自己开始嘀咕,“干嘛看着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