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半小时,她试探性地问:“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她豁出了自尊,像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过去,用脸和胸膛贴靠他冰冷的后背上。不知不觉,忧愁爬上了眼睛,眼泪湿润了他的丝绸睡衣。突然,她的手被握住,他转过头来,问:“为什么哭?”
她哽咽:“对不起,我以为你睡了。”
“为什么哭?”他执意要答案。
“我怕你不会喜欢我,不会像喜欢姐姐那样喜欢我。”她抬头看他,雨带梨花,肺腑之言脱口而出。
贺攸清用双手擦去她的泪,温柔地吻了她。他的眼光那样温柔,抚摸她的时候又是那么热烈,进入她的时候又是那么怜惜,就像他们俩是分别已久的恋人。
翌日,孙雪幸福地笑着醒来,听见洗手间的动静,羞涩地一笑。她披上睡衣,从后面挂在他身上:“醒来都不叫我?”这情景像级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对着父亲撒娇。
贺攸清面无表情,把她的双手甩开,说:“换好衣服,爸妈等我们吃饭。”
孙雪童心大起,将甩开的手重新挂在他的脖子上,说:“好啊,你帮我换。”
贺攸清甚至没看她一眼,只淡淡地说:“你有手有脚,我不用代劳。”
说完这句,他就离开了房间,落下孙雪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过隔了一夜,他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也许他从没变过,他还是以前那个冷酷的,难以捉摸的贺攸清。
三朝回门,孙雪带着满车子的礼物回到孙家。贺攸清同她一起来,陈初曼照礼数留女婿吃饭。进了厨房,陈初曼拉着女儿说话:“他对你怎么样?”
“妈,不过三天,能怎么样?”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不好,一个晚上就可以看出来了。他在床上怎么样?”陈初曼本不是讲究的女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孙雪初经人事,马上涨红了脸,跺脚:“妈,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两母女,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看着女儿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讳莫如深地一笑,“好了,你不让提,我不说就是。其实我的担心也是多余的,你顺利嫁入了贺家,我又名正言顺地做了孙太太。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呢?”龚真珍的头七一过,孙孝之就和她飞到拉斯维加斯注册。如今她是货真价实的孙太太,是孙孝之遗产的第一继承人。
黄昏时分,孙孝之回来,贺攸清到门口迎接他。不想,孙熙扶着孙孝之回来,见了他,礼貌一笑,那笑容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木讷、虚假。
陈初曼与孙雪从厨房出来,忙迎上去问:“老爷,你的腿怎么了?”
“下楼梯的时候扭伤,没什么大碍,孙熙扶我回来。”父女冰释前嫌之后,两人每周都会抽出一天吃午饭。以前日见夜见,父女二人像贴错门神,互相怨恨。现在每周见一面,反而能够心平气和。难道真是距离产生美?
至从婚礼一事,孙熙对孙雪有所愧疚,主动打招呼:“你们好。”这个招呼打的,像小时候去同学家中拜访一样。
孙孝之说:“陈姨还有你妹妹孙雪,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客套。熙儿,你晚上就留在这里吃饭吧。”
他要东宫西宫的女儿,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台桌子上吃饭,有说有笑?不是不可以,但这种事只能在古代发生。孙熙正要推脱,没想到陈初曼大方起来,说:“是啊!这本是你的家,你不在这里住,我已经够过意不去的了。偶尔回来吃顿饭什么的,也能让你爸爸安慰些。小雪,快让姐姐留下来吃饭。”
陈初曼用肘子轻轻碰触孙雪,只听她说:“姐姐,你就留下来吃晚饭吧。”
时移世易,原先这个屋子的主人却成了客人,被挽留着吃一顿晚饭?盛情难却,孙熙答应下来,陈初曼眉开眼笑,吩咐厨房再添几道菜。
转过头,陈初曼变脸比翻书还快,暗道:“若不是老爷子在场,恨不得拿扫把将这丫头赶出去!”
孙熙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由第一次她在殡仪馆见到她那得意的笑容,她就知道她们永远不是朋友。但孙雪,跟她的母亲不同,毕竟她们流着相同的血。因为婚礼的事,孙熙对这个半路杀出的妹妹也有一丝愧疚,希望有一天她们可以做到朋友。
佣人准备好饭菜,众人入座。孙孝之坐在主位,左边首位坐的是陈初曼,孙雪挨着她坐,旁边坐的是贺攸清。孙熙一个人坐在右边的位置。孙孝之由衷高兴:“一家人终于可以好好吃餐饭了。”
满桌子真正高兴的恐怕只有他一人。陈初曼对孙熙无时无刻不提防着,怕她突然狂性大发,像在葬礼那天一样失态;或者突然大发神威,夺得老爸欢心,将她们母女二人赶了出去;再不济,她也可以在孙孝之的遗产上多分一杯羹……利字当头,她永远当孙熙是她的敌人。
反而孙熙释然了,此刻陈初曼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千方百计讨父亲欢心的女人,仰人鼻息活着。她跟了父亲二十余年,终于熬到今日的地位,也属不易。母亲已经离世,她再同父亲卿卿我我也伤不到她的心,好一个眼不见为净。她不再恨这个女人,也不再恨孙孝之。恨需要很多的力气,她宁愿留些力气好好吃饭,填饱肚子。
孙孝之说:“晚上你们夫妻就在孙府过夜吧。”
贺攸清答:“我们吃完饭就回去。”
“一个晚上而已,难道嫁出去的女儿真是泼出去的水?”
孙雪忙说:“他明早还要上班,在这里不大方面。”
陈初曼打圆场:“看,才嫁出去,就帮着攸清。谁说女生不外向呢?”
一家人笑起来,连贺攸清也跟着陪笑,右手轻轻握住孙雪的左手。
孙熙足足像个客人,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看着对面坐着的一对璧人,她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将贺攸清推远,直到将他推到别人的怀里。她自问不能像孙雪一样,洗尽铅华为人妇,作贺攸清的影子,以他的喜为喜,以他的忧为忧。她千辛万苦才摆脱孙家大小姐的身份,又怎能因为爱情这个浪漫的名词,迫不及待地进入贺家这个牢笼?
她同贺攸清,两人目标从来不一致。她要的是自由,而他要的是名利财富,家族的荣誉。纵使她爱上贺攸清,也不会甘心作他的影子,为贺氏作门面功夫。相比之下,她更爱自己,更爱那一片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天空。她再一次释然了,这顿饭让她放下恩怨也放下心里的悸动。
孙孝之开了一杯酒,大家陪他喝,他举杯:“祝一对新人永远恩爱。”
“永远恩爱。”大家随声附和。
他又祝酒:“我们一家人永远和和睦睦。”
“和和睦睦。”
他又要碰第三杯,陈初曼劝他:“老爷子,少喝一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罗嗦,今天难得女儿们都回来,我高兴喝多少就多少。熙儿,你的妹妹和你长得真像,说你们不是姐妹也没人信!”孙孝之有些醉了,他平时酒量甚好,看来今晚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孙熙看看孙雪,果真与自己有些相似,只不过她的肌肤胜雪,自己就算在冬天足不出户也不会白到这种地步。孙雪也正看着自己,接触到她的眼神,温柔地将目光垂下来。猛然间,她斜着眼去看身边的丈夫,眉头紧蹙若有所悟,被贺攸清一直握着的手捏起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