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既然都是汉人,那为何你要一次次派人暗杀汉人诸侯王?”烟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向前迈了几步,直视刘遂。
“哼,你这是在同情他们吗?”刘遂冷哼一声,甩袖走开,“若不是吕雉专权,若不是景帝老儿,此刻我们一家应该其乐融融,我做我的赵王,而你,将会是大汉朝的翁主!”
烟罗顿觉一阵悲凉,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被爹娘遗弃的孩子,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是大汉朝的翁主,同样都姓刘,有些人高高在上,千呼万戴,而自己和爹爹却只能退避这荒凉大漠。
她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可是既然她身为汉人,她真的不想看着大汉朝内忧外患。
她垂挂着双手,目光凄凄地望着眼前已经稍显苍老的主上,自己的亲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根深蒂固的仇恨或许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更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变得不存在。
这一切,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烟罗,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背负仇恨的,你娘的仇,我们还没有报!”刘遂在昏暗的火光下握紧了双拳,指节泛出森然的白色。
烟罗愣愣地站着,生养的恩情都是大于天的,亲身母亲的仇要报,养父的仇也要报,於单的仇更是要报!
刘遂见烟罗一直不语,心想着怕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一时难以接受,便缓和了神情,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些事慢慢来,当下最重要的是你跟青城好好练习武艺,至少能自保。”
烟罗看向青城,他戴着面巾的样子还是如当年那般,可是他的眼里多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怎么看也看不透?
暂且不说一定要为自己的亲爹办事,哪怕只是为了替於单报仇,自己这武艺还是得精进的,所以回到大漠的烟罗就日日夜夜地跟着青城苦练武功,再累再苦她也没喊过一声,青城虽然心疼她,但是知道她为何会如此,这么多年发生的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从匈奴的於单伊稚斜,到敦煌的慕容云歌,再到长安的李敢霍去病……这些人都是烟罗在乎的人,却也是让她受伤的人,把自己逼成一个刺客,恐怕并非出自她真心。
长安。
战场霍去病凯旋的消息传来,汉武帝龙颜大悦。这一日,早早地下了早朝去了椒房殿,与卫子夫一同分享这个好消息。
“朕就说去病一定行的,你看看,这才第一次出征就独当一面斩首俘虏二千二十八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擒单于叔父罗姑比,这真是空前的第一人呐!”刘彻还未来得及喝口水,已经迫不及待地说起了霍去病在战场的英勇事迹。
卫子夫见刘彻开心,自然心情也是大好。加上霍去病又为娘家人争了光,争足了面子,这底气都较别人要足一些。
“臣妾也是没有想到,去病这么为皇上争气。”卫子夫轻笑着靠近刘彻,一双纤纤玉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揉捏着。
刘彻抬手捉住卫子夫的柔胰:“等他们班师回朝,朕一定好好封赏!”
卫子夫心里高兴,想起夏灵和霍去病的亲事,立马来个趁热打铁:“皇上,那等您给他封赏了之后,就给他和灵儿风光大婚吧。”
刘彻换了个姿势,舒服地靠在软榻上,眼睛却是炯炯有神:“那是自然,灵儿是姐姐的掌上明珠,这次朕让去病带兵真是带对了,若不是立得这样的功劳,怕他自己也是不同意。”
“去病真是好福气,能娶得灵儿这样的好姑娘。”卫子夫口中称赞着,心里却想到了烟罗。烟罗虽然生得好看,又讨喜,不过只是个平头百姓,论家世论地位远远不及平阳府,就算嫁于霍去病,对自己也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皇后在想什么呢?”刘彻见卫子夫突然走了神,笑着问道。
“哦……臣妾只是在想,这灵儿大婚,皇上这做舅舅的可不能小气了。”卫子夫回了回神,戏谑地看向刘彻。
“哈哈,朕绝不会小气!”刘彻哈哈大笑起来,整个椒房殿里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翌日,卫青等人班师回朝,刘彻论功行赏。
霍去病战功赫赫,其功冠全军,刘彻圣心大悦,封霍去病为冠军侯,划定食邑一千六百户。相反,卫青部下没有得到封赏,公孙敖还因为损兵过多而被夺爵。
刘彻微笑着看向霍去病,目光扫过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他知道此一封侯,底下毕竟会各有心思,他随即目光一转,落在卫青身上:“卫青教导霍去病有方,也是功不可没。”刘彻抚案一笑,神情温和,卫青赶紧俯首谢恩。
“至于苏建和赵信,苏建虽然全军覆没,但是他毕竟忠于我大汉,其心可表,比起赵信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实在算是一条汉子!”刘彻的目光淡淡地投向卫青,当年这赵信是卫青举荐,如今赵信叛变,他卫青也是惹的一身骚。“下令赦免苏建死罪,令其交纳赎金,贬为庶民。”
朝臣皆山呼圣明,下了朝之后,一些朝臣皆是围着霍去病讨好巴结,还未走出未央宫前殿,就听得有公公尖着嗓子唤道:“冠军侯请留步,皇上宣。”
霍去病讪笑着跟众人点了点头,随着公公朝前殿走去。
“臭小子,这一仗真是打的漂亮。”刘彻一改朝堂上的威严,走到霍去病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朕命人给你建的候府可还满意?”
“皇上。”霍去病有些急了,“这仗才开始打,您给我建这侯府做什么!”
“你这小子,脑袋越来越会用,想跟朕虚以委蛇还早着呢,这匈奴迟早要灭,可你想借拒绝侯府来拒绝婚事,那是万万不能。”
“皇上,这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况且,我对灵儿……”
“好了,你要再推脱可就不像话了。虽然朕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灵儿,但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朕也未必能由着你胡闹。”刘彻敛了笑意,重新回到龙座,端起宫人新沏的碧螺春吹了吹。
霍去病一颗心七上八下,他不想娶夏灵是事实,可是这要他如何开口跟皇上说?他抬眼见刘彻已经拿起案桌上的奏章,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静立在旁,暗自咬牙。
刘彻不经意抬眼望去,见到霍去病的这幅模样不禁想起当年的自己,自己被逼着娶陈阿娇时也是这样,不由心中一软:“去病,男儿前程为重,切不可为儿女情长毁了前程,朕和皇后为你做的决定都是为你好,灵儿或许不是你最爱的人,但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刘彻慢慢放下手中的折子,轻叹了一口气,“听说你好久没有去过平阳府了,一会你去把你的漂亮仗跟公主和灵儿说说,也让她们高兴高兴。”
霍去病本想着一下朝就去博望侯府看烟罗,告诉她自己打了胜仗,这下还得先去平阳府,也好,去一下就赶紧回,随即握了握拳,冷着脸向刘彻告辞。
刘彻看着霍去病远去的背影,笑的舒畅,嘟哝了一句:“臭小子,打仗你行,权衡利弊你还早着呢。”
霍去病骑在马上一路冷着脸朝平阳府驰去。
家奴见是霍去病,都未通报就放他进去了,霍去病想先去看看夏灵,便径直往她的别院走去,刚跨进园子,便听得花园一角传来夏灵厉声呼喝的声音:“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小的该死,本来已经带出了博望侯府,以为一定可以杀了,谁知半路杀出个蒙面人,把她救走。”霍去病悄眼望去,只见那跪在地上的大汉频频磕头,夏灵的旁边站着一身粉衣的公孙姝,正双手叉腰怒目而视。他的心猛然下沉,预感到有不好的事。而眼前的夏灵,他怎么看怎么陌生,她哪里还是当年清纯善良的女孩,她的脸上多了一份暴戾。
“你给我滚!”夏灵纤手一指,却在抬眼间望见了站在门口的霍去病,顿时惊慌失措。公孙姝见夏灵呆愣不由地也望了过去,这一瞧也让她吓掉了半条命,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本来就已经做贼心虚,而那个人还是霍去病在意的烟罗。
霍去病冷着脸,一步一步地走进,他每走一步,夏灵和公孙姝的身子都更僵一分,连同那个跪倒在地上准备连滚带爬逃走的大汉也忘记了离开,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这个冷酷的男人。
“你们要杀谁?”霍去病平和地问,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甚至连一点怒意都没有,平静地似乎只是问平常的琐事一般。
夏灵和公孙姝面面相觑,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公孙姝赶紧给跪在地上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离去,那人颤颤巍巍地往后退去,刚爬了一步,却感觉到脖颈间一阵冰凉。霍去病拔剑直指过去,抵在他的喉间。
他的眼中涌现了一股怒意,冷冷地望向地上的人,长剑往前送了送,厉声吼道:“说!”
三人被这一声厉喝吓的一哆嗦,公孙姝一把握住夏灵的手,十指交扣,紧紧地攥在一起。
“是……是……”地上的大汉瞧了一眼夏灵,结结巴巴地想说又不敢说,感觉到霍去病的长剑又向自己脖子近了一步,才决意说出来,“是博望侯家的小姐,不是小人要杀的,求大爷饶命!”
博望侯家的小姐?除了烟罗还有谁?
霍去病猛然回眸,目光狠狠地锁定在夏灵脸上,声音就像千年寒冰一样冷:“你为何要杀她?”
夏灵被霍去病如剑芒一般的眼光逼退,嗫嚅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去病的眼中带血,仿佛一头嗜血的野兽,一步一步像那心虚的二人逼近。
“我们为什么不能杀她?”公孙姝心虚归心虚,但是嘴上还是要逞强,她料定霍去病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是自己的表哥,“你心里就只有她,你想过灵儿姐姐吗?她就是个狐狸精,抢别人男人,死有余辜!”
“啪”的一声脆响,公孙姝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园子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夏灵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们偿命!”霍去病咬牙,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凌厉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公孙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眼中委屈至极。
霍去病长剑归鞘,转身疾步向大门外走去,出了门便翻身上马,一路在长安街上驰骋往博望侯府赶去。
一进侯府见到的便是进进出出的家仆和站在庭院中的张骞夫妇,还有那个和他一起出征的李敢,他们的脸色显然都不好,见霍去病进来,脸色都没能缓和。
要不是刚从平阳府过来,霍去病还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样慌乱的场面,让他原本就一颗悬着的心更加地揪紧了,他已经猜到烟罗肯定没在府上。
“冠军侯……”张骞略一施礼,想开口说烟罗不在,话还未说出口,霍去病抬手制止了他:“还是没找到吗?”
“没有。”这两个字似乎格外沉重,张骞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敢已经别过脸去,心尖如同针扎一般,即使看到烟罗和霍去病在一块儿也没这样痛苦过,可是这样见不到她,却让他觉得失去了什么。
“我再去找找。”霍去病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转身朝门外走去,他的神情落寞至极,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长安公子突然变得失魂落魄起来,强撑着已经十分疲惫的身子翻身上了马。
“我跟你一起去。”李敢追出了门,接过家奴牵来的马拍马而去。
张骞抬头望了望空阔的天空,已近中午了,日头这么毒,可他仍觉得身子有些颤抖。下了朝一回来,就听巧云说烟罗不见了,详细问了来龙去脉,说是皇后宫里的人来带走了,又进了宫,卫子夫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况且那个时候卫子夫和刘彻是在一起的,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慌了,堂堂一个皇后不会为难一个平民,也根本没有理由为难。张骞实在没有头绪,吩咐人搜遍了长安城都没有下落。
霍去病和李敢二人一路驰骋直奔郊外,找了近两个时辰都是毫无踪迹。霍去病一拳打在树干上,树叶被震得簌簌落下,掉落在霍去病得头发上,他神情冷峻,心中愤怒和焦虑交织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不在的时候竟会有人对她下毒手,这些人还是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夏灵和自己的表妹。
心,一层一层地往下沉。
李敢虽也虽焦急万分,可他毕竟年长,他看了一眼霍去病,径直朝山顶走去。
四下翻找了个遍,终于让他发现了一处山洞,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去,发现这山洞并不大,只够容下六七个人,脚踩在枯黄的落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那单薄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让李敢一颗揪着的心更加彷徨。
借着从洞外照进来的阳光,李敢四下瞧了瞧,蓦然,他在烟罗曾经坐过的地方发现了一些深紫色的珠子散乱地躺在地上。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这分明是烟罗及笄礼时他送她的手链,如今,它们已经断开,颗颗分明地躺在地上,安静地让他心疼。
李敢扁了扁嘴,强忍住心头的落寞,蹲下身,一颗一颗地捡起地上的珠子,每捡一颗都觉得烟罗离他远了一步,那心中空落落的疼痛让他每一次接触珠子时都愈演愈烈,直到红了眼眶。
但他特别庆幸,这里珠子没有见到烟罗,或许她已经逃走了或者被救走了,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正要走出山洞,见霍去病匆匆赶来,他的光影投影在山洞里,背向阳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当他一眼看见李敢手捧着什么时候,眼睛格外地明亮。
“这是我送烟罗的,或许她还活着。”李敢将手递了递,抬眼看着霍去病。
霍去病想起这平阳公主府听到的对话,确实说她是被人救走了,加上李敢也这么说,心稍稍安定了些,只是他不能让李敢知道要杀烟罗的凶手是谁。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