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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陈氏听烟罗说着,脑子里一边回想着李母生前的症状,不住地点头称是。

“医书有云,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人之血气衰弱,藏府虚赢,中于鬼气,因感其邪,遂成其疾,所以,李夫人生前用过的衣物和餐具皆不能留,一定要一并焚毁,否则,怕是体质虚弱者都会感染。”

“李陵,快吩咐人按烟罗姑娘所说的办。”李椒片刻愣怔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李敢申请略有些呆滞,目光不舍地盯着李母,虽然心中痛到难以自已,脸上却早已没了方才的悲痛欲绝。

“烟罗,谢谢你。”好半晌,他才回转过身子,看着烟罗明亮的眼睛虚弱地说道。

“李敢,你的伤未痊愈,不要过度伤心了。”烟罗看着李敢发红的眼眶,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失去亲人的痛她又如何不知?她现在还想着早些去找於单呢,可是李府发生这样的事,叫她如何开口告辞?

李敢不说话,只是低垂着头,袖中的拳头越握越紧,直至指节发白,指甲都嵌入了肉里。他心中积郁的悲伤真的找不到出口,只得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叹息。

幸得烟罗诊断及时,才没有让李母的病传染给其他人,免了李家的灭门之灾,李家上下对此甚为感激,一直将烟罗作为上宾款待着。

可是李敢并不好,自李母魂亡的那天起,李敢便再没有哭过,不掉滴泪,亦不进食!烟罗看在眼中,却隐痛于心。李椒担心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无法支持,而害病倒下的,毕竟,他也非钢筋铁骨。

连着几日,李敢皆不进水米,连话都甚少说,郁结于心、块垒难消,终是癙忧成疾。李椒和李陵从未见他如此憔悴,俊逸的眉山不再飞拔,深幽的眼眸却更显苍暗,整个人都消瘦了。近来,更是连药都不肯再喝。

烟罗作为医者,也是甚为担心,本来旧伤就未痊愈,再加上不肯进食,积郁成疾,这要如何是好?

“还是……不肯吃药?”

烟罗望着未动丝毫的汤药,不禁秀眉微蹙,丫鬟喏喏的点了点头。

烟罗眼睫微低轻叹,亦是无奈的神色:“你去吧,把药给我。”

“是!”丫鬟依言将药碗递到烟罗手中,躬身退了下去。

烟罗悄然推开李敢的房门,作为宾客,尤其是女子宾客,她本不能随意进出男子房间,可是作为医者,李敢就是她的病人。加上长于匈奴,对于中原的这些繁文缛节,烟罗倒还真的不是很懂。此刻,她想的就只是要让李敢好起来。

烟罗坐在床榻边,艾艾望他,眼底有一丝怜悯,看到如此虚弱的李敢,忽然就让她想起了当初中毒的於单,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

李敢似有察觉,双目微张,眼眸中却仍不见丝毫微光,只是语气略带诧异地道:“烟罗……”

烟罗微微一笑,收回早已天马行空的思绪,轻扶了他:“怎么可以不喝药?你的兄长家人都在担心你呢,你要快点好起来。”

李敢郁郁看她,又将目光落在烟罗手中的药碗上,抿唇苦笑:“我也想,但当初的确是不想喝药吃饭,可现在……就真的是不能吃了,吃什么,都会吐出来……”

烟罗轻叹一声,水目含愁,竟带上了冉动的心痛:“李敢,正所谓郁结于心,气纠不散,食亦难消,若你真想,那么……便没有什么是不能做到的,你若总是这样,又叫自己的亲人如何是好?……”烟罗幽幽地叹息,自己从小就被亲生父母弃如敝履,从不曾承欢膝下,但是养父待她视如己出,体恤他人的情感是她从小就已经学会的。

李敢心中也疼,却只是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痛楚。

烟罗对他微微一笑,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如同漩涡一般让人晕眩,挪不开视线,她抬了抬手中的药碗,递到李敢眼前:“把它喝了。”

李敢一怔,幽幽转眸,目光在她的笑脸和药碗间来回,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烟罗轻轻地托着他的后背扶他倚靠着坐着,小心地吹了吹汤药,送到李敢唇边,李敢张口抿了抿,却顿感喉间呛流汹涌,但,还是忍着咽了下去,烟罗微笑,只要他肯喝就一切都好,李敢见她笑了,便更加努力地想要咽下第二口,可这一次却没能如愿,每次进食之时,那种莫名的感觉,还是涌了上来,嘴唇麻木的没有任何知觉,喉间也窜流着丝丝呕意。果然,又如往次般,送进嘴里的药,又沿着嘴角倾淌而下,烟罗忙用绣帕替他擦了擦,轻拍着他的后背。

“还是……先拿下去吧,我真的喝不下去……”

李敢一字一顿,声音亦是虚浮的。烟罗无奈地望他,始终觉得他大多是被心魔所扰,之前因为李母的亡故,而几天都不曾进食,病倒以后,便更加找到了抗拒的借口,他不是吃不进,只怕是根本不想吃,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必知道吧。

烟罗看看手中的药碗,又看看一脸痛苦的李敢,这样不行,她告诉自己,至少要让他把药喝进去,身体才会好!烟罗扇动的睫毛卷翘着,流转其间的担忧,却凝结于心化成一阵冲动之情,是她作为医者的执着和责任,她径自端起了药碗,轻含于口唇之间。

“烟罗……你……你这是做什么?”

李敢苍白的脸顿显惊色,却无瑕反应,烟罗的唇,便已轻贴上了自己唇,亦揉动了自己萧条的心。那是怎样的一口琼浆玉液,竟会如此甘甜,清冽的,压制着那暗自汹涌的抵抗,甚至再无力反击——

“烟罗……”

李敢歉然的望她,却流露着感激和感动的情致,烟罗没有言语,第一次这样救人,不禁让她双颊绯意尽生,但却仍自端起了药碗。

“烟罗……”

李敢伸手一拦,兀自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我……我自己来吧……”

烟罗浅笑,将药碗递给了他,药初入口,那莫名之感却仍兀自澎湃,使得李敢心中一阵恶心,可是看着眼前的如花笑靥,为了她轻展的笑容,他却愿意坚持,不再抗拒!

“烟罗……谢谢你……”

李敢将药碗递给了烟罗,动容的望着眼前人饱含笑意的眸子,感激之色倾流于言表,却又不知道如何言说。

烟罗只是笑笑,笑窝中自带了欣慰之意:“谢什么,这是我的本分,若不是当初你救我一命,又何来今日的烟罗,切不可言谢了。”

李敢闻言,心中莫名泛起一股失落之意,她说的对,她是医者,行医救人是本分,或许自己在她眼中也只是个病人而已,若是这样,那刚才的柔情,刚才的唇齿相依都是只是一个医者的责任和道义吧。

李敢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但很快恢复正常,毕竟,烟罗这样的用心良苦,自己又怎么好让她失望呢?

烟罗不离不弃的照顾,悉心的调养,终使李敢逐渐好转,又让他恢复了那个神采飞扬、眸光熠熠的翩翩佳公子了。母亲的辞世,固是人生之伤,但也终抵不过烟罗温柔的抚拭,经此重病,李敢顿觉人生之豁达,也使得他对烟罗情根深种,心中暗暗发誓,此生定不会负了此段恩情,而这样的誓言,再不是年少无知时的懵懂。

李敢痊愈后没多久,烟罗便向他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并说明了自己来长安的目的,自己已经不能再等了,若是再拖下去,都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於单了。李敢虽然吃惊,因为他没有想到烟罗竟是生长在匈奴的汉人,或许,是不是汉人都无从得知,但是烟罗两次相救,从道义上来讲,自己又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所以李敢还是决定帮烟罗一把,烟罗随即向李家辞行,跟着李敢一路朝张骞的府邸行去。张骞从匈奴逃回来之后,向汉武帝呈报了西域的风土人情,尤其是他被扣留在匈奴的数年内了解到的匈奴的情况,汉武帝得此情报龙颜大悦,遂封了张骞为太中大夫。

一路上,李敢向烟罗讲述长安的人情风貌,长安九市,其中道西六市、道东三市。汉朝经过多年积淀,商贾富庶,街道上的确如张骞所言琳琅满目。在西市,除了各色店铺之外,街边还有不少杂耍艺人。烟罗自小在漠北长大,如何看过这般繁华街景。一时间兴奋得大呼小叫,看了这头又看那头。

此时,烟罗的目光已经定定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小吃上,她一把拉过李敢,用手指了指:“那个红色的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李敢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咧嘴一笑:“冰糖葫芦。”

说着拉起烟罗的手朝那边走去。李敢伸手拔了两串下来,将一串递到烟罗眼前,烟罗迟疑着没有伸手,李敢又递了递,她嗫嚅着道:“我……我没有钱。”

“傻瓜,我有啊。”李敢说着掏出了几文钱递给卖糖葫芦的商贩。

“这……”

“别这啊那的,拿着。”李敢硬是将一串糖葫芦塞到烟罗的手中。

“好吧,那就当我借你的,日后我会还你的。”烟罗接过粲然一笑,随即打量起手中的糖葫芦。

李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嘴角扬了扬,心中觉得非常甜蜜。

烟罗边走边吃,却见李敢仍捏着另一串糖葫芦:“你怎么不吃?”

李敢笑了起来,并没有告诉她这东西是小孩子爱吃的,只柔声道:“都给你买的。”

烟罗微微一笑,看着眼前俊美的少年,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不知道逛了多久,烟罗的额头上都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了。李敢一直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对任何东西都好奇的样子,不禁忍俊不禁,笑着问道:“好玩儿吗?”

“好玩!”

“今天我们只逛了西市,过些时候我再带你去看柳市、东市、直市,等我没有公差的时候,我还可以带你去雍县、北氓……”李敢看着烟罗额头闪闪的薄汗,给她递上汗巾。

“真的吗?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和於单一起去。”烟罗开心道,一边拿着汗巾擦了擦汗,却没有注意到李敢的脸上闪过一丝涩意。烟罗一眼瞅见李敢的脸上也有些微汗,便抬了抬手,拿着汗巾给他擦了擦。

李敢身子一怔,心中惊喜。嘴角不知不觉地扬起。

不少路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都会不经意地看一眼他们,烟罗有些纳闷,诧异地问道:“他们为何一直看我们?”

“他们见你漂亮。”李敢嘿嘿一笑,搪塞地道。自汉武帝即位之后推行儒术,汉人变得越来越拘礼,未婚男女当街如此亲密,怕是早已惹来非议了。但是,又如何,李敢心中喜悦,才不会去理会世人的眼光。

“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烟罗拉着李敢的袖子,看了看天空。

“好。”李敢看着眼前鲜活美丽的烟罗,慢慢笑了起来。在他十七年的生活里,一心只想着向他的父亲李广一样,建功立业,为国效忠,在没有柔情的军营和宫廷历练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自己感觉心跳加快,可是,烟罗,只要看着她,他就觉得欣喜。

“烟罗小心!”还没走出几步,街道转角的地方就突然窜出几匹飞奔的马,李敢赶紧收起自己的思绪,飞奔上去,一把拽过烟罗,护在自己的怀里。

烟罗被这猝不及防地拖拽惊的一个踉跄,只能紧紧地拽住李敢的衣衫,她没有想到,这般闹市居然还有这么飞奔的马,万一伤到人怎么办?多亏了李敢,不然被撞飞出去的可就是自己了。想着一阵后怕,却又不觉愤怒起来。

“李敢?”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为首的那个少年拉住马,回过头来看是否伤到了人。

“霍去病?”李敢的眸子突然一凛,脸上的惊吓也敛了去,一脸的风轻云淡。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在大街上策马,不知道会伤到人吗?连声对不起都不会说吗?”烟罗看着一脸倨傲的霍去病,非常不悦,他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完全激怒了她。

“我可没撞到你。”霍去病轻扫了一眼烟罗,随即转开眸子看向了别处。

“你……”烟罗气结。

“烟罗,算了。”李敢一把拉住怀里不安分的人,目光却投向了霍去病,“烟罗刚到长安,很多事不知道。”

霍去病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烟罗,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眼高于顶,我看你只有莽夫之勇罢了,毫无教养。”烟罗见李敢还向他解释,更是觉得霍去病欺人太甚,不禁怒火更甚。

霍去病翻身下马,踱步到他们跟前,眼中冒火,李敢一把捂住烟罗的嘴,微笑着道:“烟罗刚从漠北过来,汉语用的不是很好。”

霍去病一听漠北,眼眸立时冷峻了不少,他一把捏住烟罗的下巴,像钳子一般死死地掐住,声音冷到了极点:“我要告诉你一句我们汉人的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霍去病冷哼一声,重又翻身上马,策马狂奔起来。

烟罗揉了揉被霍去病捏痛的下巴,恨恨地瞪着他离去的背影,狠狠地一跺脚,回眸怒视李敢,咬牙切齿地道:“你为什么不帮我骂他?”

李敢嘿嘿一笑:“烟罗,你刚到长安,很多事不知道,他现在身份不同了,猖狂惯了,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李敢说着,望着霍去病消失的方向,心中略带一丝轻蔑。李家源自秦朝大奖李信,一直觉得是靠自己的实力立下的赫赫军功,才有如今的地位,可是这些年皇上宠信卫皇后而重用卫青,卫氏一族凭借卫皇后一时风头无两,虽然卫青军功颇高,为人也很低调,但是李广等人仍觉得他不过是皇上的小舅子才会有今天,而这霍去病是卫皇后姐姐的儿子,加上皇上非常喜欢他,在长安就成了出名的霸王。

而回到霍府的霍去病,仍带着一丝愠怒,他还从没被人这般骂过,他将马鞭扔给一旁的侍从:“去查一下那女孩儿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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