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说完分别给坐在自己左右边的青芜和慕容云歌夹了一筷子菜,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们,完全无视了一脸尴尬的烟罗。
倒是青芜,注意到一边默不作声的烟罗,对她报之一笑,柔声道:
“烟罗妹妹前些日子受了伤,这得好生补补,别愣着,尝尝看小蝶的手艺如何。”
“是啊是啊,嫂嫂也别客气,都是自家人,吃吧吃吧。”公孙姝见青芜都主动关照她了,自己做的菜,再不邀请她可就说不过去了,虽然她一百个不愿意慕容云歌带她来,但她成为她嫂嫂的事已是既定的事实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烟罗的目光扫过眼前三人脸,有些尴尬地笑笑,慕容云歌已经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丝毫没有瞥她一眼,烟罗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的面前根本没有碗筷。
公孙姝见她仍是未动,一脸的疑惑,紧追着又问:
“嫂嫂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动手啊?”
“什……什么?”烟罗听到“动手”二字确实有些迷糊,这汉人吃饭怎么会用这两个字。
“匈奴人不是习惯用手抓着吃的吗?”公孙姝一脸天真地道,丝毫没有注意到主位上慕容云歌的脸色。
烟罗的身子僵了僵,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有些窘迫又羞恼地瞧了一眼的停住咀嚼的慕容云歌,目光最后落到公孙姝的脸上。公孙姝仍是那副不知所谓的神色,竟一脸疑惑地回瞧着她。
烟罗瞧着对面的姑娘一脸无辜的样子,也不好发作,虽然知道自己是受了公孙姝的冷眼,但她并非觉得身为匈奴人是耻辱,毕竟在那里生长了十几年,她在意的不过是慕容云歌眼里的她会不会对他有害而已,而且会不会因此而不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明哲保身。
她缓缓起身,轻轻一笑,冲着对面的公孙姝不急不缓地道:
“公孙妹妹真是博文广记,匈奴人不擅用筷子,但也不爱吃这些精致的菜肴,若是扫了各位的雅兴,烟罗可真是罪过了。”
她只见公孙姝的脸色由无辜变成了愤怒,一张脸早已气的通红,她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你——”
“够了!”一直坐着不吭声的慕容云歌一声低喝,握着酒杯的手陡然收紧,头也未抬,只是声音带着薄怒和隐忍。
全场顿时陷入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出声。青芜在桌底下轻轻拉了拉公孙姝的衣襟,公孙姝低头去瞧她,青芜向她使了个眼色,随即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公孙姝气愤地小嘴一嘟,甩袖跺脚地瞧着一脸冷漠的慕容云歌。
慕容云歌哪能不明白眼前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只是还有很多事他没弄清楚,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他忽然起身,一把拽过呆愣在原地的烟罗,淡淡地吩咐道:
“命东厨做些吃的送到我房里。”
随即拉着她的手消失在了剩下两人的视线里,让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烟罗就这么乖顺地让他拉着,没有反抗,也忘了反抗。她痴痴地瞧着他的侧脸,俊美无比的轮廓,刚毅的线条,可是刚才,她分明听出,他的声音里,竟带着疲惫。
她静静地坐着,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悄眼环顾一下四周,数月前,就是在这里,那个男人蛮横地想要占有她,以至于她的腰椎受伤。一想起那日的情形,她仍觉得背脊发凉,似乎那个伤处又在隐隐作痛。
慕容云歌将她拉进房里之后,就没再理她,自顾自地坐在案几前写着什么,丝毫不理会一旁的烟罗。
烟罗有些百无聊赖,只能巴巴地等着她的晚膳。正想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咕地叫了起来,软榻上的人轻皱了一下眉头,埋在书里的目光落定在坐着的人儿身上,眸底有一抹隐忍不住的笑意,看的烟罗终是脸红耳赤,匆忙低下了头。
慕容云歌嘴角上扬,心思再也无法放到书上。半晌,烟罗终于缓缓抬起头去瞧斜躺在软榻上的人,不觉一怔——他,居然还看着自己。
见烟罗一脸窘迫,慕容云歌眼底的笑意更甚,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他忽然伸出手,歪在榻上跟她招手。
“我……我没吃饭。”烟罗可怜兮兮地蹭过去,明知道这话是多么多余,却为了掩饰尴尬,随口拣了一句。
见她靠近,慕容云歌将玉管丢在一边,坐正了身子,腾出一半的空间,然后轻轻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只在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坐。”
烟罗有些局促不安,让她这么近距离地挨着这个冷漠的家伙坐下来,天知道她有多难受。但是看他一脸不容拒绝的神色,她瞬间没了底气,毕竟在他的房间里,她终是无能为力的。磨磨蹭蹭地移到他的软榻旁,再慢慢地坐下去,烟罗的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
孰料,她坐下没一会,慕容云歌却蓦地起身,走至不远处的书案前,等烟罗回过神来时,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已然收起,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四菜一汤。
烟罗正想着要不要现在起身过去用膳,却只见慕容云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书案搬到了软榻前,又将碗筷递到她手中,自己则拿起软榻上的书在一旁的凳子上看了起来。
趁他看书之际,烟罗赶紧抓了一个菜饼往嘴里塞,确实是饿坏了。
“小心些,慢点……”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使得烟罗的脸又是一红。
她稍微放慢了点速度,头埋的更低了,以为这样慕容云歌就不会再关注她,孰料,他那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又在房内响起:
“既然你那么爱吃我家的饭菜,不如——我们早些成亲!”
烟罗一听这话,刚喝到嘴里的汤硬是喷了出来,她有些尴尬地一边用帕子擦着四散溅开的汤水,一边不停地轻咳着。怎么吃的好好的,突然冒出这么档子事来,她真是跟不上他的节奏。
那边,那个男人邪魅一笑,再次问道:“如何?”
烟罗一抬头,对上他探寻的眸子,脸上竟似火烧一般,胸口也是越发激烈地怦怦跳个不停。还好这些时日,烟罗早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霸道行止,除了有些接受不了之外,并没感到多大厌恶。
“你真不介意我是匈奴人?”烟罗一扬头,本来是打算说些拖延的话,谁知一开口竟说了这么一句,连自己都觉得酸。
“哈哈……”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烟罗有些愣怔,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这般笑吧,恍惚间,竟觉得这个笑——风华绝代。
“我就喜欢匈奴人呐——”他接着说道,语气里满是调笑和顽皮。
烟罗在心里嘀咕,这个男人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这么多话,还这么大笑。脸上却已是扭曲的神色,娥眉轻蹙,红唇微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模样可爱至极。
见她始终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慕容云歌倒也不生气。丢了书走至书案前,双手撑在案边上,躬身对着眼前略往后退缩的人儿,嘴角一扬,轻声说道:
“记住了,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烟罗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时一个哆嗦,虽然早已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别想跟他撇清关系了,但再次听到他这么说时,仍是感到有莫名的恐惧。
回到西厢的时候已过戌时,善善同云儿正在闲聊着,见烟罗回来都是福身行礼。烟罗瞧了一眼云儿,心里有些纳闷,为何这个时候她不在青芜身边伺候着,却跑来西厢同善善闲聊。但是面上仍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径直往内屋走去,却听得身后云儿的声音:
“既然小姐回来了,那云儿也告辞了。”说着朝着烟罗的背影福了福,又匆匆瞥了一眼善善,便退出了西厢。
善善追了上来,接过烟罗手里的披风,关切地问道:
“小姐,怎么这么晚?”
“用了膳,歇了会。”她轻描淡写,将晚宴上的一切都略了去。想起晚膳,她忽然觉得好累,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她都觉得有一种东西在蜕变,她想念在草原的日子,单纯而美好,行医救人,同阿爹一同读书,同於单一同看日落……而现在,只身在这敦煌大漠里,强迫着自己学着长大,去防卫一切的人和事,突然觉得心酸不已。
眼眶微红,鼻尖发酸,烟罗慌忙转过身,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进了内屋。善善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轻轻地一声叹息,便退下去准备热水。
这一夜,烟罗辗转不能入眠,她想着慕容云歌的每一句话,顿感烦躁不安。脑中一直回旋着他的声音——“记住了,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她轻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任命吧——”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头顶的粉红幔帐,眼睛不觉已酸涩胀痛,轻轻揉了下,便有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泪痕还未干,却已经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伤痕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善善来伺候烟罗更衣洗漱时,不经意地提到,慕容云歌出了无茶居。
她本无意得知他的一切消息,可是听到后,仍有一瞬间的诧异,自她进府以来,那个男人总是冷着一张脸,连关心人的时候也是那样,霸道地让人发指,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出门可是因为发生了何事?
她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自己何时这么关注他了?对他的生活脾性为何这般了解?烟罗摆了摆手,示意善善不要再说下去,因为此时的她,早已心乱如麻。
话说慕容云歌不在府里,空气都变得轻松自在了,烟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也落得舒心,所以这几日倒是心情大好。
一日午膳时候,善善端了一大碗汤进了西厢。
正坐着看书的烟罗吓了一跳,张大嘴巴惊讶地问道:
“这是什么?为何这么一大碗?”
善善一脸暧昧的笑,将汤碗轻轻往烟罗桌前一放,笑着道:
“这个啊,可是咱爷的一片心呐。”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瞧着烟罗一脸的疑惑忍俊不禁,接着道:“这是雪莲炖鸡,爷特意命人从慕容公子那里捎来的雪莲,爷的心里啊,可是记挂着小姐的。”
说完便自顾自地盛起汤来。烟罗只是一脸的茫然,看不出悲喜。
善善以为自家主子的这番心意定是会打动这位小姐的,可是看她的脸色,好像并不是特别开心,善善想再说点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
倒是烟罗,尝了一口汤,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善善赶紧问: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喝?”
烟罗摇头,轻笑道:
“这么好的东西,怎能我一人独享呢?这么多,我也喝不完,你去给青芜姐姐和公孙姝小姐也送些去,也不枉她们平日里对我的照应。”烟罗心里确实是记着青芜的好的,至于公孙姝,虽然对自己有敌意,但心眼倒是不坏的。
善善愣了愣,点头应着,便向东厨小跑过去。
汤是先送往青芜那的,青芜一脸开心的接过善善手中的食盒,笑着道:
“烟罗妹妹真是有心,得,你给我就行,我一会给公孙姝小姐送去。别忘了给你家小姐道声谢。”
善善见青芜这么热心,也不多说什么,福了福身,便出了门。
是夜,刚过申时,云儿又跑来西厢找善善,烟罗见也没什么事,便允了善善去同她闲聊。
烟罗自己拿了一本书斜躺在软榻上,细细读了起来。这日子倒让她觉得舒心、自在。可是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外屋里传来一片嘈杂声,烟罗平静的脸上露出一点不耐,是何人这般吵闹?
轻皱了下眉头,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披了外衣就走了出去。
外屋里,只有善善、云儿和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一脸焦急,一直扯着云儿的衣角,嘴里不停地念着:
“云儿姐姐,怎么办,您快回去瞧瞧小姐吧——”
“怎么回事?”烟罗的声音突然响起,外屋的三个丫头都吓了一跳,云儿反应最快,扑通往地上一跪,还未开口,眼泪倒先流了下来:
“烟罗小姐,您快去瞧瞧我家小姐,她不知怎的突然身上起了红疹子,奇痒难忍,怕是误食了什么——”声音越说越低,一直低着的头略微抬起,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站立不动的烟罗。
“善善,随我去瞧瞧。”烟罗顾不得探究她眼底的意思,胡乱穿了衣服就冲出了西厢。
等一群人一路小跑到青芜屋里的时候,青芜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褥,娥眉轻蹙,脸色有些苍白。
烟罗顾不得想多,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她回头,对上善善有些焦虑的眼睛,善善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让她不要靠近,烟罗只是轻轻一笑,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
“放心,我是医者。”
善善的手慢慢滑下她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子去瞧病。烟罗轻轻掀开被褥,床上的人却忽然哆嗦了一下,烟罗执过她的手腕,两指轻轻搭上她的脉搏,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须臾,她转头看向去通报的那个小丫头,问道:
“何时发现你家小姐病了的?”
那小丫头上前一步,战战兢兢地道:“小姐……小姐午膳时喝了……善善姐姐送来的鸡汤后,就睡下了,酉时……酉时未到……我来叫小姐起身,却发现小姐一直不醒,然后……”然后还没说完,那小丫头就哭了起来,话也说不全。
烟罗大概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一旁小脸煞白的善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云儿,你们速去传大夫吧,如果没猜错,公孙小姐那里也需要。”烟罗淡淡地吩咐道,她明白,这件事自己定是脱不了干系了,即使是医者,为了避嫌,她也不该再亲自瞧病了。屋里的人听她这么一说,却都是面面相觑。
果然,云儿还未出门,就见公孙姝的丫头翡翠一路小跑着进了屋里,一边喘气一边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我家小姐病了——”翡翠手足无措地看着满屋子的人,却又不知道该向谁求救。如果此时慕容云歌在府里的话,那么去西厢告知这件事的人定会是他了。想到这里,烟罗在心底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