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雄的火光里,二妞的尸骨和它平日里常用的物件,逐渐化为灰烬,随侍我来的佳尔她们全都闭眼合十在为二妞祈祷。刚才将二妞常用那几箱东西送过来的李福,这时手中还捧着本装裱好的佛经。
“娘娘,这是皇上赐给二妞随葬的佛经。”李福弯着腰将佛经捧到我面前说。
我捏紧手中的佛珠,双手接过佛经,才将经书打开,天上忽然就刮来股风,把火堆里的火带得更旺,我微微转头对李福提了些声量说:“李公公,您看二妞它来谢恩了。”
李福也连连点头,扭头对火堆大声说:“二妞你跟在万岁爷身边那么长时间,万岁爷是如何待咱们这些奴才们的,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往时万岁爷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也全都说你知道,现如今万岁爷赐你佛经随葬,你就安心的去吧,别挂心我们这些尘世俗间的人,宸妃娘娘和咱们一定会好好侍奉万岁爷的。”
这一大段若有所指的话,也不知道是说个那已在九天之上的二妞听,还是说给我这仍旧留在人世的俗人听,不过我知道暗卫会把我们这一唱一和,一字不漏的转述给禛听。他听到我们这些鬼话,会做何感想?
佛经里力度刚劲的小楷,昭示着书写者刚毅的性格,二妞能有禛这位皇帝亲书的佛经随葬,九天之上应该也无憾了。我把打开的佛经,抛到火堆当中,心中默念佛号,二妞的尸骨火化以后,它就该安息了,但是我要做的却还有很多。
火化完二妞,佳尔她们从一旁捧来加了辟邪之物的净水,我洗过手与眼睛,又有随侍的和尚太监给我撒净,再又迈过火盆上了马车,李福在车外恭敬的问我:“娘娘,咱们是不是这就回园子?”
我们不能在皇家园林内火化二妞,所以我请旨光明正大的带着人出了圆明园,这时二妞已经火化,按道理我是应该返回圆明园。
我提了点声问车外的李福:“对了,还得劳驾李公公,那照顾二妞那太监下葬时,务必要让他做个全人,这事要花多少银子,明日你派人去本宫那取就好。”
“嗻,奴才一定办到。”李福毕恭毕敬道。
我交代完这事才说:“那李公公您这就带着佳尔她们这些内侍先行回园吧。本宫还有点事务得去办。”我说完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提声便吩咐道:“喜儿,你让三名侍卫护送李公公他们回园子,我们改道去净华园。”
“娘娘,这……万岁爷那头……奴才可怎么交代好啊。”李福低声为难道。
我拉起马车的门帘,朝他略为一笑道:“净容自会向皇上交代,李公公不必担心。”
李福见我不再称本宫而称净容,知道我是拿出了暗门门主的身份来与他说话,他眼下那大眼袋,抽动了下,弯身凑前半步对我说:“容格格,万事小心,前朝之事,奴才不知道,但那娜仁托娅决做不了容格格您的绊脚石。”李福怕我错估情况,下出步坏棋,低声的提醒我,他为了在禛万万年后,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一早就依附了我。
我抬头摆出副不在意的样子,眼睛扫向别处小声说:“李福让你费心了。”
净华园是我从云南回来以后,刚在圆明园周遍购置的物业,名为园实质不过是座两进的民宅。早上顿珠退出圆明园时,我便让他带话给璇玑,让璇玑下午来净华园见我。
璇玑比我来得早,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屋里等我了。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歪着头嘲笑我说:“怎么你又想做缩头乌龟,找我来帮你逃离京城?”
他这该死的态度,让人见了就想生气,我独自走到主位上坐下,挥手让被璇玑的话惹怒的喜儿她们退出去。
“我可没忘记,上回你给皇上做说客,让我不要逃避皇上,你说我会如此不长记性,找你来帮我逃跑嘛。”我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道。
璇玑眉头一皱,略略想了会说:“听你的语气,真不像我师兄形容的那个宸妃,师兄说你心神俱裂,让我来到好好劝劝你。”
我脸色一沉冷冷道:“难道人伤心就只能哭?当你知道哭,根本无济于事,你就不会再哭了。”
璇玑吊起嘴角凉薄道:“那也是,要哭你也会把眼泪留到皇帝面前去哭,哭给我这个瞎子看,显然是不顶事的。”
“我一会还得回圆明园,没时间和你瞎扯。我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请你明天晚上帮我办件事。”我看着璇玑说,他听见我说的,一下坐正了身子,扭头用无光的双目‘看’着我问:“什么事。”
“宸妃今天早上在九州青晏和准葛尔部的娜仁托娅公主起了冲突,你曾经去过西北,也懂他们那边的语言,我想由你,宸妃娘娘的哥哥年净容,去向使团下贴赔礼道歉再合适不过。”我针着着缓慢道。
他当下哈哈大笑起来说:“年七啊年七,你我之前是父子,如今你又说我们是兄妹,你说要日后,我们变成对夫妻,皇帝会不会吐血三升。”
我摸着自己右手尾指的景泰蓝指甲套,同样笑吟吟的说:“只怕皇上那三升血,要你璇玑一条命来还。废话少说,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好,我帮。不过赔礼道歉的礼物,得由我来定。”璇玑今天好象转性了,一口就答应我的请求,不过他提出那礼物由他定,我听了有点犹豫,还不知道他会如何为难我。
他感觉到我的迟疑开口就说:“你就甭给准备什么金银珠宝的了,你明日准备十皮袋羊羔酒和五头羊,我不会为难你就是这些。”
那五头羊倒是没什么,棘手的是那十皮袋羊羔酒,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禛在圆明园藏有五六坛羊羔酒,那些酒还是我的大哥年羹尧当初给上贡的,羊羔酒是禛最喜欢喝的一种温补酒,平日无事他都会喝上一两杯。
这酒要是让人去宁夏准备,也算不上是什么极难寻的东西,只是偏偏我们现在在北京,又得明天立刻就用上,十皮袋已经等于圆明园里全部的存量。
“换成其他酒不行吗?”我皱起眉头问,园子里宫中,还有我自家的府上,都存着不少其他的上好佳酿,为什么就要这种大补元气的温补酒。
“准葛尔部使团的正使木兀,虽是准葛尔部的智者,却从没立过战功,只因他先天不足,这羊羔酒乃大补之物,送他这个,他必定欣然接受。”璇玑说得条条是道。只是我总觉得他提出这个要求,更多是想看我的戏,逼我去面对禛。不过既然他坚持,我只能暂且相信他说的这个理由。
说定以后,我立刻便得离开赶回圆明园。临走时,我才跨出门外,听到里面的璇玑说:“他那样做应该有原由的。”
我愣了愣才想到他是在说今天早上的事情,我没转头道:“难道有原由就能这样做了?我们都是人,都会觉得受伤害。”
璇玑声音里夹杂着太多我分辨不出的情绪道:“或许有时候他没把自己当人来待,久了,他也就忘记了一些常人的感觉。”
我把璇玑这话听进心里,久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回到圆明园,已经傍晚时分。我给仍在正大光明殿西暖阁的禛递了牌子,很快李福便出来传我进去。
禛正坐在罗汉床上闭眼休息,我进去便跪下说:“臣年净容来向皇上请罪。”
“请什么罪。”禛合着眼睛一动不动的问我。
“臣私自结交外族使臣,还请皇上降罪。”定定望着他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禛根本不是在合目休息,而是全身发僵的闭着眼睛坐在那。
“你代自己妹妹宸妃去向娜仁托娅公主置歉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禛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声闻堂的主事全是他亲指的人,因此他的消息灵通我并不感到奇怪,只是不知道我走的这步险棋合不合他下的棋路。
“臣未经皇上允许便私下拜帖,罪犯滔天还请皇上降罪。”我把头磕到地上说。
“你私见影堂堂主,有所图谋,怎么这就不一并请罪?”禛睁开眼睛盯着我问,我感觉他的目光里的探究。
我见璇玑的事情,因为璇玑向我讨十皮袋羊羔酒,我原本就不可能隐瞒他,所以我抬起头坦荡的对上他的眼睛说:“臣见影堂堂主,既是为了此事,明夜臣计划让影堂堂主,顶替臣前往使团所在之处拜候。”
禛眼内精光一闪道:“你还真够大胆的。”
“臣不过是迫于无奈,臣深知小妹差点破坏了皇上的大事,臣只是在尽力挽回。”我敛下眼帘道。
“容儿,你过来。”禛突然道。
他突然叫我的名字,还让我过去,我心里一愣,站起来就走近那张罗汉床,他贴近我耳边说:“娜仁托娅就是派杀手来杀竹松斋大当家的人,上次你从蔡怀佩那带回的几副地图,还有张主图在娜仁托娅手上,没有主图,那几副对不上地形的水源、水道图根本就是废图,明夜朕陪你们一起去,我们一定要把那张主图给搜出来。”
“不行,皇上您去的话,太危险了。”我立刻摇头拒绝。
禛把声音放得更小说:“那地图被作成了一件衣裳,朕曾经见过它,朕不去,你们根本认不出那地图。”
“我……”我都没说完,禛抓紧我的手说:“西北的岳钟琪还有他那几万大军都在等着这副地图,朕不能让他们等太久。”
我听完惊悝的点了下头,禛这才放开我的手,整个人移向后,与我拉开一段距离说:“四爷知道容儿不喜欢现在的四爷,四爷的辩解在你看来也不过是狡辩,但西北用兵近在眼前,四爷分不出心神和容儿置气,等过段时间,事情发落完,容儿再给四爷算总帐吧。”
“军国大事天天月月年年有,臣年净容会回去规劝妹妹知道好歹的,臣告退。”我躬身道。我没管禛眼里的伤痛,倒退几步转身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