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到门外,禛的车驾果然停在一边。见我出来,站在马车旁边的李福,快步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对我说:“夫人这可把您等出来了,还请夫人赶紧上车,四爷正等着您呢。”最后一句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看了他一眼说:“李总管辛苦了。”我想不明白禛为什么答应举行换服礼,看刚才璇玑的态度,禛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并不反对,甚至有些乐见其成,禛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好好的向他问个清楚,但又怕问出自己不愿面对的‘真相’。
我站在马车外,轻声道:“四爷,容儿来了。”
马车的布帘被人从里面揭开,我看见露在帘外那修长的葱指,想象着马车里坐着那人,他有多么急切的想见我。不过也对,我都到这里来了。禛又怎么会没想到,我已经知道换服礼一事。换服礼还是他下命璇玑来准备的,这时候他应当满心焦躁,烦恼着该如何向我解释吧。
帘子揭起,帘后那人神情平静的看着我说:“容儿,四爷来接你回家。”我企图从他的眼眸里寻找,他为解释这件事情而生出的慌乱,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神和平日并没有任何区别,就像他只是恰巧经过,知道我在这边,也就一块把我接走一般。
他让我去立另一个男人为正夫,这样荒谬的事情被我知道以后,他居然没有一丝想要向我解释的念头,而是坦然的看着我,说要将我接回家。我这一瞬间,心头一下闪过,难过,惊慌,更多的是措手不及。
难道禛心里,我已经不再重要?要不是为什么他答应让我和璇玑举行换服礼。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福了下然后让喜儿扶着我,踏上凳子上了马车。马车里只坐了禛和两个人。
禛他表现得太过平静,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质问他。明明他就是因为知道我来这里,质问王夫换服礼一事,而丢开一切追来的,为什么到现在他却表现得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马车摇晃缓慢前进,车里墨蓝缎子引枕,被我无意识的推开到一边,禛探身将自己身边的引枕推到我腰后说:“垫着会舒服些的。”
我一直在想着换服礼的事情,等意识到他探身过来,他已经把软枕靠到我背后,他的手仍旧留在我腰后,因为要调整软枕的位置,他整个人几乎贴在我的身前,我看着那突然放大的脸,微挑的眼尾上,已经有丝丝鱼尾纹,可能昨晚也是忙了半宿,眼里这会还有些微微发红,平时处理政务时,整日绷着的脸,到这会还没松弛下来,禛这不怒而威的神情,和他那雷霆手段,让很多人都打心里的惧怕他。不过我知道,他对着自己关切的人,也就是只纸老虎,那老虎毛就是让人拔的。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朕老了?”我没有捕捉到禛说着这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所以贴着他的耳边轻笑着说:“四爷是老了。”
禛放在我腰后的手僵了下,便把手抽回,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转头看着车窗外,别开头露出发苦的笑容,我说那句其实是想逗他,接着还要说自己也老了,我们就是一对老夫老妻。可是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甚至不给我接下去说的机会。我扶着肚子,就想移过他那边去和他说,我并不在意他的是否老去。
但他比我更快,伸手按住我说:“马车摇晃,别乱动,不小心会伤到自己的。你想做什么,告诉朕,朕为你做。”
我拉住他扶我的手说:“禛,我刚才那话不是那意思。我……”
禛摇了摇头制止我说下去道:“朕知道,容儿是在和朕打趣,想逗朕开心。”那里会有人,用你的确是老了,这样的话来逗人开心,而且他嘴里虽然这样说,但目光中却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他只是想安抚我,不要让我为了那么一句玩笑话而着急。
“禛,你还记得那时候容儿说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你是如何安慰容儿的吗?容儿如今也是老了,你看我们的孩子都快出生了。难道我们还能不认老吗?”我拼命想把话说开。
“孩子,傻孩子。”禛移到我身边,张手把我抱住,我也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过刚才那小插曲,总算是给我抹平了。
禛没回宫,而是去圆明园,所以我们很快便到了大宫门。禛换过御辇后,我坐在红围马车上跟在御辇后面,进到九州青晏。禛只给太监们留了句,好好伺候宸妃娘娘,便更衣出去见,因为突然出宫,而没叫起,被打发过来这边面圣的官员。
我只能在九州青晏殿的西暖阁等他回来。直等到夜幕低垂,才有太监来传话,皇上已经起驾,请我赶紧拾掇好,出殿外接驾。回来的禛,身后跟着尹继善。都已经这个时候,禛居然带着尹继善回九州青晏殿,这实在既然吃惊又摸不着头脑,也不敢随便看向尹继善,怕禛会对我们产生任何误解。
进到殿中的明间,禛在御座上坐下,又让我坐到一边的凳上才对尹继善道:“元长,今夜传你进来,是想让你给宸妃,说说当年圣祖皇考的事迹。”
禛说完又转头对我说:“宸妃,你常说景仰圣祖皇考,这次朕让尹元长进来给你说说圣祖皇考的事迹,你可要好好的听。”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成景仰圣祖皇考了,不过禛会这样说,必然有他的用意吧。我站起一福便道:“是,皇上。”
从进来到这时都没抬过头的尹继善,比我更丈二金光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皇上让他说当年圣祖皇考的事迹,他想了想朝我们行了个礼,然后站直说:“圣祖仁皇帝,御极六十年有余,文成武功不可胜数,平定三藩……”
尹继善才说到这里,禛突然打断他道:“元长,宸妃对皇考充满了敬畏,她应该会想听得仔细点,你不要囊括来讲,要从皇考小时候的事迹开始讲。”
听到禛的要求,尹继善愣了愣,才清了下喉咙道:“圣祖仁皇帝,八岁御极……擒拿鏊拜……亲政……”
我听着尹继善按纪年顺序,从圣祖仁皇帝登基开始,直说到三藩之乱。虽然尹继善说得不算枯燥,但我听得也是头晕脑涨,完全不明白禛的用意所在。
“好了。现在也夜深了,今晚就到这,元长你就跪安吧。”禛摆手叫听尹继善道。尹继善这才停了下来,跪安退了出去,看着尹继善退出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想着什么。但是他从进来到现在离开,从头到尾就没朝我这边看过一眼,几次偷偷的朝我这边抬头,都只是抬到仅能看到我袍摆处的高度。他是在怕给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禛明知道尹继善爱慕我,为什么偏偏让他进来给我讲圣祖仁皇帝的事迹,即使今天这事迹是非得听的,那翰林处那么多词臣,难道就没一个比得上尹继善熟悉圣祖仁皇帝的事迹吗?
“容儿,刚才的事迹你听进去了吗?”禛看口问我道。
我看着禛,慢慢皱起眉头问:“皇上,为什么您要让尹元长来讲这些。”
“元长,是朕亲点的第一个状元。筵席的时候,诸大臣也说他的讲学,深入浅出听得不叫人发困。容儿你觉得元长他讲得不好吗?”禛露出幅不解的神情道。
“不,尹元长他说得很好,但是请皇上不要再宣他来给臣妾讲,臣妾更想皇上您来给臣妾说圣祖皇考的事迹。”我看着禛说。
禛眼底一闪,不知想过些什么,才抬头对我说:“好的,朕知道了。”我如此断然的拒绝与他曾经认为的‘情敌’见面,他非但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反倒脸色沉了几分,我真的已经不知道他到底在在意些什么!
禛敛下眼神,收起自己的情绪,开口考我道:“容儿,你听了那么多,知道圣祖皇考为什么能一举拿下鏊拜吗?”
康熙拿下鏊拜的故事,我在现代时看韦小宝的电视剧时就知道,所以这个问题不算难,立马便说:“那是因为皇考培养了一批亲卫,他们一举拿下了鏊拜。”
禛看着我轻笑着摇头说:“这还不够,鏊拜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同党,只是抓到他一人,这是不够的。”
“同党那又怎么了,皇考是皇帝,当然可以惩治他们。”我答得理所当然。
“容儿你忘了,鏊拜他是四大顾命大臣之一,当年四大顾命大臣其中两人已经不在,剩下的又是个胆小鬼,政命不通过顾命大臣便出不了紫禁城,即使皇考抓住了鏊拜一个人,他和他的同党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禛在引我朝一个方向上想。我好象抓到了,但是又似乎没抓住。禛说政命不通过顾命大臣便出不了紫禁城,那皇考这小皇帝还不是货真价实的皇帝。抓了鏊拜,那还得处置他,还得处置他的同党,这都要皇考能名正言顺行使皇帝的权力。
禛看着我苦恼的脸说:“皇考在十二岁那年便已大婚,大婚过后便为成年,擒拿鏊拜前已经亲政,只是鏊拜有不臣之心,把持朝政而已。”
我终于听出来了,禛今天晚上让元长讲了那么多,其实就想告诉我,皇考大婚后便为成年,这样才可以亲政。但是他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禛见我仍是一幅想不明白的样子,叹了口气,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道:“你的母亲,也就是钕族的女主与王夫,并未生下嫡女。因为一些事情,他们或许不会有嫡女了。而你身为王长女,应当被加封为王太女,在你的母亲之后,继承女主之位,但这一切还有个先决条件,你必须成年,钕族成年的仪式就是,在天神的见证下,行换服礼。”
这就是他给我的解释?他答应我与另一男人行换服礼,为的是让我得到钕族女主继承人的位置。难道为了王权面前,我们个人的感受,就可以就此忽略掉吗?
“这些是谁说的!谁又能担保,我行了换服礼,我就能成为女主。他们怎么会肯给,一个从小就在外面长大的孩子来继承王位!”我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已经拔高。
禛闭开我的眼光,声音里充满疲惫道:“会的。他们会的。”
“我不信,如果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呢?禛,你真的要我去和璇玑行换服礼吗?你知不知道换服礼在钕族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将纳璇玑为夫,这次不再是误会,也不再是巧合,而是我年容瑶在天神面前,承认璇玑是我的丈夫!”我抓紧自己的拳头咬牙道。
“朕……”禛出口后,一下又忍住,喘过口气后,才道:“你一定会成为王太女的,王夫也乐见你能成为王太女。云贵总督鄂尔泰月前来密折,云贵一带生苗闹事,请求朝廷派兵弹压。那些生苗几乎都属钕族下的七族三十六部。有密报称是因为钕族女主病重,膝下两位公主听了奸人煽动,所以默许了那些生苗在大清生事。”
“我母亲病重?为什么王夫父亲,他一直没有提过?”我诧异道,禛说的这些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容儿,你好好想想,女主病重,王夫还千里迢迢的为你来京,你想一下,他们有多看重你。如果不是想让你继位,王夫何必提出为你行换服礼。”禛的话听得我整个人都愣了。继位做女主?如果由我来即位,钕族和大清是不是就不用兵戎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