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时分,天空中连一片云彩都没有,阳光毫无遮挡的照在大地上。两个轿夫抬着顶小轿,拐进鸦儿胡同,没多久就在广华寺的大门前停下。寺里充任知客的和尚,往外探了探头,就看见从小轿里出来个五短身材,腹大如鼓,留着把白胡的中年男人。男人身上穿的是便装,一件褐色长袍,外套一件对襟玄色马甲,他从自己的衣袖里拿出方手绢,往额头上擦了擦,那不存在的汗滴,又收拾了下身上的衣袍,这才忙拾阶走上大门的台阶。
和尚是新调任的知客,所以认不出这个男人,不知道来的这个人,可是京里炙手可热的九门提督阿其图。和尚见男人走近,自然迎了上前道:“阿弥陀佛,不知道施主有何贵干?”
这时候的广化寺还不是十方丛林,只在元旦那几日接待一般善信烧香,平时日只接待寺院的大施主们。阿其图被拦下也不见恼,反而将开始挂在脸上的急色收起,露出笑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在下是应邀贵寺枯禅法师之邀前来,还前小师父引路。”
这事之前,和尚已经听自己的师兄来说过,所以不敢怠慢,合十回了个礼,便比手请阿其图跟着自己进寺。等到了西院,院内古柏苍翠,花草溢香,阿其图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去到了另一个曼妙世界。连日来的诸多烦恼,顿时从脑海里全部消失掉。
这几天他为了城外火烧寺庙一案,几乎愁得一夜白发,要知道寺庙原是怡亲王捐建,竟然别人太岁头上动土,故意纵火将其烧毁,这是公然藐视王法,案子交到他手上,他是非得彻查清楚的,而这个案子更为棘手的是,贼人不但烧了寺庙,还掳走了一名尼君。这名尼君据说是怡亲王府上某位庶福金的胞妹。那位庶福金在怡王面前极为得宠,甚至连皇上也曾经赏赐过她,如今胞妹被贼人掳走,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但任凭阿其图使出百般手段去查办,线索总是查到一半就断掉,阿其图这几日没有一觉是睡得安稳的,虽然怡王没有派人问过他案子的进展,但他知道如果这桩案给不出个交代来,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怕就岌岌可危了。
昨天下午他收到枯禅法师下的帖,说自己从某位贵人处得了些上好的龙团茶,想请他今日务必过来一趟一起品茗。原本阿其图并不想来,他为了案子已经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情品茶,不过最后他注意枯禅法师写的那张帖子里,写到贵人二字时,居然用了抬格。枯禅法师一个世外之人,要是怎么样的贵人,才会令他抬格相称。阿其图敏锐的嗅到不寻常,枯禅法师在贴里甚至说务必,终于让他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走这趟。
方丈室外台阶上,枯禅法师站在门外,见到阿其图到来,合十便道:“大人,别来无恙?”
“谢法师关心。”阿其图还礼道,等两人进到室里分主客坐定,又有小和尚送上茶汤,鹤发童颜的枯禅法师,面带微笑道:“大人贲临,真是让小寺蓬荜生辉。”
“那里,那里,法师过誉了。”等客套完,枯禅法师朝站着侍侯的小和尚道:“慧净,你先下去吧。老衲要与大人有话要说,你先去让伙房把山泉水备好。”
小和尚应声便退了出去。阿其图正想问枯禅法师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就看见法师问自己:“大人,为何一幅愁眉不展的样子。”
阿其图和枯禅法师其实是老熟人,这时也不隐瞒,并想试探下枯禅法师的底,因此故意感叹道:“还能有什么,还不是为了那桩差事,我这等身处凡尘俗世的俗人,真是比不法师六根清净,逍遥自在。”
只见枯禅法师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阿其图觉得枯禅法师似乎把自己的心思全看透了,顿时拘束道:“我就是一俗人,法师您就明示吧。”
枯禅法师低头拿出封信递与阿其图。阿其图一看信上的火封,不敢怠慢马上双手接过,递完信枯禅法师朝阿其图腰间过着的火镰看了眼,然后以要出去准备品茗的事情为由,离开了房间,将阿其图独自留在屋内。
阿其图被火封上那印章,惊出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让枯禅法师约自己过来的人,居然会是暗门门主。他再看信里的内容,上面的内容是看得他心喜若狂,有了这些情报,他就不愁破不了案了。
只是暗门门主这次为什么会出手帮自己,实在惹人思疑,不过现在事情迫在眉睫,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他把信看过两次以后,便按刚才枯禅法师的提点,用火镰点着信件,将信彻底烧毁。他也顾不得陪枯禅法师喝茶,马上起身找到枯禅法师,向他告辞,匆匆离开了广化寺。
枯禅法师站在庭院内,望着阿其图远去的背景,叹了口气转身合十道:“施主所托之事,老衲已办妥,还望施主能……”
我从旁边走出,含笑打断枯禅法师的话道:“迦凌大和尚现在身处江南,法师尽可宽心。”枯禅法师之所以,答应帮我这忙,是为了要我给他打探,消失已久的师兄,迦凌大和尚的行踪。迦凌大和尚是禛在佛学上的导师,他行踪一直在暗门的掌握当中。
等出了广化寺,喜儿扶我坐上马车,她不禁小声问我道:“主子,您说阿其图真的会按您写的那样去做吗?”
“他到现在难道还有第二路可走?”我挨在引枕上轻笑着说。
“但是……但是,这样的话,不是没人去追查福儿格格的下落了?”喜儿吞吞吐吐道。
即使阿其图没按我写的去做,将善书山房那对严姓夫妇当成替死鬼给抓来,福儿也未必能给找回来。这几天不但步兵统领衙门在查这案,我私下也让鸠带着暗卫去查访。因为有暗门之便,鸠比阿其图查得更加深入,结果查到最后,一切的矛头都指向怡王。我想焚毁寺庙,其实不过是为移走福儿,所作的掩饰,至于为什么要把福儿移走,我就想不明白了。
“这案子总得有个交代,而且必须是在璇玑替我过蛊前。”我说完合眼不再说话,靠在软枕上休息。坐我旁边的喜儿知道我不想再说那案子,也就不再说话。
休息了好一会,我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问喜儿:“父亲那边可有送消息过来。”我说的这位父亲,并不是指年父而是去了圆明园为过蛊做准备的王夫。
“回主子,王夫之前派来信使说,蛊阵已经将近完工,剩下的只等行过换服礼,便可以进行过蛊。”喜儿细声回我道。
我一下睁开眼,奇怪道:“换服礼?什么换服礼,怎么我不知道有这样一会事?”
喜儿脸上露出阵为难的神色,但她哪里敢瞒我道:“皇上吩咐,主子怀有身孕,这等烦心的事就不用回主子了,皇上命陈堂主来准备换服礼一事。”
换服礼是什么我都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这事肯定与我有关,要不是王夫不会说要行过换服礼才能过蛊。
“喜儿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是换服礼吗?”我盯着她问,既然禛让璇玑去准备这事,那我可以不过问,但是我总得知道什么是换服礼啊。
喜儿看着我,脸上一下酱红起来,好一会才说:“换服礼其实就钕族王室的迎亲礼,公主给正夫更换上,代表其身份的面掩。”面掩就是王夫一直戴着那,掩住容貌的黑纱。
这下我知道禛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而命璇玑去准备了。因为如果我知道了,我肯定不会答应的。莫名其妙的让璇玑做了我的正夫,这已经够荒唐了。现在还要我和他进行换服礼!不行,我决定不干这事。
我马上让马车掉转方向,我这就要回宫,我要去问问禛,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竟然允许璇玑给准备换服礼!
路上喜儿一直担忧的看着我,这时候马车都已经快到神武门外,我不觉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说:“喜儿你知道皇上他这是何用意吗?”
喜儿慌忙摇头,然后想了会才小声道:“这事怕不是皇上自个乐意的。”
“他是皇帝,他要不乐意,谁能逼他!”我冲动道,说完我才想到举行这换服礼,最关键的人不是禛而是我的父亲王夫!
我当即扬声就道:“慢着,我不回宫了,我们这就去圆明园见王夫。”
如果禛在这事情上有什么为难之处,那就由我去拒绝王夫,反正这整件事情都是我自己闯的祸,不可能总让禛来帮我收拾残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