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禛坐在书房一侧的罗汉床上,我们各坐一边,中间隔着张床几,几案上放着笔墨纸张,禛在用笔与我交谈。
原来与给我的信一起到的,还有岳钟琪给朝廷呈递的请功战报,首战告捷,朝廷内外当初质疑出兵的声音,终于稍微停歇下来。今天禛召见了兵部、户部的堂官,要他们查阅成例具奏,这次的战功当如何赏的,着加倍赏赐。这些都是有成例的并不难办,难办的是岳钟琪所奏的首功名单里,排在第二的是一个我现在最不愿意看见的名字。
兵部尚书看到那份名单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一个不在西北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名单之上,更甚者这人还是我暗门的人。我知道朝廷里的官员听到暗门,不是不屑之极就是恐惧之极,都怕自己平时的言行被暗门获知,然后呈报给皇帝知道,所以官员们平时只要遇到与暗门有关的人,无不能躲便躲,这次同样不敢轻议,将这个难题推回给皇帝。
他有何功?我在纸上写到。
岳钟琪奏称,首战能迅速告捷,全赖奇袭成功,能将敌迷惑,是陈堂主的功劳。无声的世界里,我看着禛写的这几行字,不觉咬住了嘴唇。禛抬头看了看我,笔下再写到,此为国事。
我明白,他在提醒我,这是国事,我不能以个人之好恶做评断,不能因私害公。我转头捏了滴烛泪,还带着温热的烛泪被我捏扁撮圆,我仍旧久久没有下笔,禛没催我,而是让我慢慢想。
我不知道岳钟琪到底出于什么考虑,居然把陈福的名字列在第二个位置上,他是真的觉得璇玑放弃自己的孩子,对战果有着决定性的作用,还只是因为璇玑是暗门的影堂堂主,觉得应该卖个人情给暗门。如果是前一种,那即使我再不赞同璇玑的作为,那都应该赏赐他。如果是第二种,这就大可不必真的赏赐什么。
禛为什么会拿这事来与我商量?如果说出宫前,他没想到我会如此憎恶,将自己孩子都抛弃的人,那来到以后,他看见我刚才那样对待璇玑,他心里也应该明白,我有多恨抛弃自己孩子的人。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对我提出这件事,便是坐实了璇玑命令顿珠他们去杀自己孩子吗?
再说璇玑虽然是我的部属,要如何封赏他,询问一下我的意见,好象并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按禛平时的性格,他并不是个愿意让旁人染指这种事情的人,因为恩出自上,如果被封赏的人知道,自己的封赏来自于某位大臣的建言,而并不是皇帝本身的意志,那他下一次便会食髓知味的去巴结那个大臣,逐渐的皇帝的威信就会丧失,因此用人赏赐的权柄,禛从来都是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
一方面我的确厌恶璇玑此次的所为,另一方面我心中总有些惴惴,为了稳妥起见,我提笔写到,陈堂主刚才已经给奴才撵了出去。这一句话看起来是孩子气了些,但是却将难题对付了过去。我既没说要不要赏,也没说觉得该怎么赏,而是说自己把这人赶走了,让禛知道,我现在对璇玑厌恶之极。
下午的时候,佳尔就提醒过我,不要和璇玑有太多的接触,这几****天天带着璇玑理事,连佳尔都觉得有问题,我不相信禛会没有感觉,而且我厌恶璇玑也并非撒谎。现在整好可以向禛表明我的心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禛眉目间已经舒了开来,他握起笔似乎早已想好,很快的写到,朕知道你对陈堂主不满,不过容儿你要知道,陈堂主是为国牺牲,我们不能寒了他的心,最重要的是不能寒了所有为朝廷办事的忠臣的心。
从我刚才那句气话开始,禛笔下的态度就变了,他这时候更像我的导师,在向我淳淳劝导。
皇上,您觉得他真的做对了吗?我不觉得写下这行字问禛。
禛没有将回答写下,而是握住我的手,嘴角含笑叹息开声道。他说的话,我只将傻容儿三个字看了出来。他下床走到我这边来,我抽回手不想肯让他靠近我。他哪里肯让我推开,坐在床边伸手就把我搂住,我被他搂到怀里,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在他的眼眸里,看见自己慌张的样子,他满是无奈的再又叹了口气说:“朕这次……出……两……事情”
我看他分明不想我听清楚他说的话,我气恼的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掌心里,指了指掌心,张嘴说:“写。”
他这才抓住我的手掌,用指在我手心中写到,刚才你恼得连朕也要赶,是不是担心自己的孩子?
我马上重重的点头,他露出个发苦的笑容才再写到,云贵总督今日送来的密折里说,鸠已经在云南找到救我们孩子的办法,不日就会回到京城。禛一写完,我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里只在想,这是真的吗?这是不是真的?
禛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将嘴凑近我的耳朵说:“真的。”我应该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的,但是我这时似乎真的听到,禛对我说‘真的’这两个字。
他搂住狂喜的我,我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肚子上,也不管自己说的话能不能清楚,开口就道:“小格格听到没有,你阿玛说有办法救你了。”
禛的手在我的肚子上流连了很久,眸子里满是感伤、喜悦和忐忑。忐忑?他为什么要忐忑,我拉起他另一边手写字问他。
他在我手心里写到,你说我们的小格格会不会已经生朕的气?
原来他已经在怕小格格生他的气了,我马上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禛的脸色一下发白,我再有摇了摇头,他急得好象热窝上的蚂蚁,抓起我的手再写字问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笑而不语,愣是不回答他,就让他急这么一会吧,谁让他之前要那样对我们母女。我想刚才他说那句‘出……两……事情’,应该是说他今晚过来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告诉我鸠他们找到办法救孩子了,另一件就是该如何封赏璇玑。
知道鸠找到办法救孩子,我不用再面临选择,而禛又软言哄了我好久,我们终于重归于好。我的耳朵听不见,禛只能在我掌心写字来交谈,我们闹了那么久意见,这段时间攒了很多话,一夜时间根本说不完。
不过我没有料到的是,禛居然一再的为璇玑说好话,更将西北那边的战况分析给我听。这次岳钟琪能那么快告捷,的确是因为璇玑那狠心的决定。原本准噶尔的骑兵因为有那女人在手,每一次出战都把那女人推到最前面,岳钟琪这边考虑到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有些束手缚脚。在他送出密报没几天,顿珠就带着璇玑给的印符去到大营。后来因为前几次岳钟琪一方的将士都因为那女人避而不战。让准噶尔的骑兵产生了轻敌情绪,以为只要有那女人在,这边绝对不会真的进攻,谁知道就在一次与往常一样的遭遇战中,在清军这边也不知道是谁,一箭就把那女人射死,准噶尔的骑兵还没错愕完,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在这个契机下,岳钟琪迅速攻占了准噶尔部的前沿地带。
早上起来以后,我送走虽然没睡多久,但是神清气爽嘴角含笑的禛。回头便问佳尔陈堂主昨天傍晚给我赶出来以后,有没有发脾气,有没有骂人。
佳尔早上伺候我们的时候,已经知道我和禛已经和好了。这会听到我问璇玑,已经不像昨天那么谨慎。她伸手在我掌心写字,她告诉我,昨晚深夜璇玑已经从尧居离开,似乎是给怡王派来的马车接走的。
我就知道,他大爷给我这样骂了,肯定不会再留在我这里。大爷他自己给走了也好,虽然昨夜禛给我说完以后,我算明白到做那决定的无奈,但是不能改变的是,这是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即使我理性上能接受,感性里还是不能接纳。
禛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与璇玑交往过密,他会吃醋不痛快,但到了我真正厌恶起璇玑,他又为璇玑说好话,教导我要与部属和睦共处同心协力。不过现在璇玑大爷他自己给走了,我想他是不会再肯回来的,我也免于去烦恼该如何和他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