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皇后的模样,含音心中明朗,只当她刚踏进屋子便已然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遂笑道,“我知道该如何说起,母后切勿担心,音儿自有分寸。”
两人相视许久,或许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早已不用说出来便在心底早已明白。
门悄然打开,那许久未见竟是显得沧桑许多的父皇就站在门口,愣了许久后突然疾步走到了床前,“音儿。”沙哑的声音透着些许恍如隔世的苍凉,那略带薄茧的指腹静静地抚摸过了脸颊带着熟悉的触觉,让含音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冬离说你已无大碍了。”
“是。”含音强扯着笑,悄然瞥了一眼站在床旁的皇后,“父皇不用为音儿担心了。”
“那可不行,一定要好好调理才行。”皇上抬首看了一眼皇后,然后低头关切地问道,“要搬回良善殿住么?”
“不了。”含音垂眸笑道,“母后还在那安胎,我就在这竹园里住着吧。”
避开了父皇的眼睛,含音淡淡地说是乏了。于是悄然间,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看着屋门,含音蓦地扭头看向了别处。
在很久以前,含音一直认为父皇对她的疼爱是出于一种义父对于义女的疼爱,可是……可是现在在含音的眼里,这所有的一切却是都化为了利刀,一下一下地刺痛她的心房,直到血流不止就此不再想起那难耐的噩梦。
此后的三天里,季骁和季水都没有出现过。听人说是遇上了刺客而受伤了,而冬离却说他们根本没有遇上什么刺客。可以下床总动的含音就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之中郁郁葱葱的湘妃竹微微出神。其实她清楚的很,以大哥和三哥的性子,许是打打了一架,却是两败俱伤,遂遣了冬离去看过他们,所幸只是小伤。
“父皇的选秀是不是被我搅乱了?”端过了清茶,含音微微抿了一口。
“没有,这宫里的人本就不简单,你不是早已知道的么?”凤音坐在桌边为她斟茶,然抬起头看着她侧脸的那一刻,不期然地还是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
“三年没回来了,感觉陌生么?”
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含音苦笑,“这皇宫,每一日都是那么陌生的。”说罢,却是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扭头看向了凤音,“叶陌冉中毒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这事……”摇了摇头,凤音反是笑了,“你进了天牢,结果还一病不起,那一帮人自然将罪责都推在了你的身上,哪里还会有以后的事了。”
凤音说的倒是不假,这后宫之中多有如此的把戏,只看准了谁行将就木,就连带着有的没的罪行都推到了她的身上。活着的人一身轻松,只有那死了的,却是死了都不能瞑目了。
“我要回去,这事绝不是那么简单。”
“你要回去?”凤音倒是有些吃惊起来,“你怎么回去?”
“我大病好了,自然就要审理此事了。”想了一想,含音又道,“秀女都选出来了么?”
“你那一闹,主子哪有心思,遂延迟了一月之多。”
“那便好。”
“好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查个清楚。对了,我想去看看贤妃,听说她的病一直未好。”
“自然了,当初为了救他受了那么大的寒气,应该是早已入骨了。”说到了高贤妃,凤音免不了要说上几句,而含音却是皱着眉低下了头。
她懂的,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
凤音看着默不作声的含音,自然未在说下去,只问道,“昨日见冬太医走的时候脸色不好,你们吵起来了?”
“没有。”浅笑着看向了远处,“我和他本就没什么瓜葛,不过是再一次说清楚罢了。”
如此下去,凤音便再也没有说话了。有些事或许旁人会比她自己要看的清楚的多,可是凤音清楚的很,眼前的含音已经不是那个很容易被人影响的灵芸了,而是当初那个在宫中淡漠冷静的九公主——含音。
“我去看看她。”搁下了茶杯,含音再未多说一句,只径直走出了住院,只让那被拉长的背影没入了后宫一角,悄无声息。
高贤妃是皇后的亲生妹妹,自五年前进宫后便直接晋为贤妃,住在远非宫中。其人就如同这宫名一般,远非远非,远离是非。
一踏进远非宫,含音倒是淡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丝毫未变。远非宫里因为贤妃不爱人多的关系,所以只有简单的几个宫婢与公公,只稍一通传便见到了高贤妃。
她倒是和以前大不一样,面色虽是红润了许多,但身子骨却似乎清瘦了不少,那几件纱衣就好像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子一般。只见她挥了挥手遣走了屋里所有的人,含音只默不作声地坐在了一旁。
“你这宫里的人怎么都换了样了?”
高贤妃轻咳了一声,扯着嘴唇笑了起来,“你出事以后,皇上便命人将宫里的人换去大半,除了那些老嬷嬷甚少是留下的。”一边说着,她一边端起了身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而柳眉不经意地皱了皱,但又立刻展了开来,“这药现在就当茶喝了,可惜苦的要命,实在是没办法适应。”
“那下次让他多加写甘草吧。”
苦笑了一下,贤妃却是摇了摇头,随后问道,“你来寻我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着贤妃的模样,含音不得又说道,“那天的事情,我不会跟父皇说的。”
听了含音的话,高贤妃反是笑了起来,“你若是说了也罢,那样倒是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了。”
含音会意,可是她不会说,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那日的鹤顶红是她送来的。五年前,大将军欲与祈贵妃合谋逼皇上封二皇子为太子,其中缘由不过是祈贵妃并无子嗣,而二皇子出身卑贱易于控制罢了,为了控制祈贵妃独霸后宫的局面,皇上不得不将皇后的嫡系妹妹封为贤妃,以此来削弱祈贵妃的势力。而现在……后宫三足鼎立,祈贵妃虽无子嗣却有大将军撑腰,而萧淑妃产下大皇子并且还是宰相之妹,至于皇后则是生下了长平和季水,而此时腹中又有一胎,看似已然掌握了局面,可惜毫无朝堂之势,高贤妃已然成了她最后的支柱。
含音再傻,她也不会傻傻地拿一己之事来影响到后宫局面。况且……她的那一杯鹤顶红倒是顺了她的意思,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不仅没有死去反是还回来了。
“你恨我,是么?”看着贤妃的模样,含音悄然出声,反是得来了她的轻笑。
“恨你?我倒是真的恨你,恨你将我推进了皇宫,恨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可是……”看着窗外,贤妃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恨你又如何呢?我终究是出不去了。”
窗外的微风夹杂着些许果树的香甜,不过秋天就快过去,冬天已然要来了。
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当初皇上面对那样的局面实在为难,朝堂不稳,后宫又乱。最后是自己提出了让她进宫当妃以此稳定后宫局势,而也正是自己才会让生生地将自己的一辈子断送在了这冰冷的皇宫。
含音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这不就是后宫所谓的无奈么?这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纵使重新来过,怕是也逃脱不了这命运的枷锁。
“这药我可好不容易才采来,圈儿,你可好生煮了。”就当含音沉思之时,屋外突然传来了笑声,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然被推了开来。
那样的剪影,熟悉无比。
看着他,含音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遂只浅笑地叫了他的名字,“冬离。”
“我……”搁下了手中的药兜子,冬离显然没有料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她,遂有些尴尬地走上前了一步,但低头看了看自己粘着些许使泥的小靴,最终还是未迈开那一步,只淡淡问道,“九公主怎么来这了?”
“我来看看贤妃,顺带问问她的病怎么样了。”
冬离往里头看了看一眼,刚想说什么,结果含音已然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母妃好好歇着吧,含音告退了。”说罢,只颔首做了个礼便走了出去。然而在走过冬离身边时,她分明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但她只是默默地笑着最终与他擦肩而过。
“九……”
冬离叫了一声,她便停了下来,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微臣给九公主的药还要天天用着,若是不够了,便遣了人来我这取。”
“我知道了。”说罢,含音也不犹豫,直直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远非宫。
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局面吧,形如路人一般只是擦肩,没有停留。
含音走在路上,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冬天的时候,她站在长乐宫前,看着拦下自己的冬离淡笑着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把东西还回来是作何意?”
“冬太医许是误会了本公主的意思,这东西本是太医你的,我不过代为保管,此时时限已至,自然就还回去了。”
悄然而至的沉寂,好似将两个人的世界一下子划分了开来,遥遥相望,却是可见不可及。
“你就当真如此无情?”
“我本是在利用你。”含音抿唇,“这后宫之中的纷争,冬太医难道还看的少么?”
话毕,冬离一扬手,手中的桃木一下子没入了身边的池水之中,含音不语只是看了一眼后便转过身,越走越远,丝毫没有留恋。
适夜,她在那昏黄的烛火之下饮下那一杯苦涩的鹤顶红,或有留恋,却已然没了退路。